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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二人是兄妹,故而这咒术也只能用在血脉相通之人身上。施咒时需两人皆剖开血脉、将血液打成个结,合为一体。咒成之后,那施咒人胸口便会出现一枚红色的印记,此人即为宿主,两人共享他的寿命,待何时他身死魂归,另一人便也会登时跟着死去,而他若不死,另一人无论身患何等绝症重伤,也终能死而复生。

    旭凤读来读去,只得一声长叹。若是能让润玉长长久久地活下去,就是将自己的心掏出来入药他也绝无二话,可这办法,这办法……

    这同心咒竟是要将一人变作另一个人的附属,润玉能答应吗?

    他思来想去,到底是难过,可又说不出难过什么:润玉曾钟情锦觅,他难道不知道吗?既然知道,又何苦难过呢?可他仍是觉得心头扯得生疼。润玉到底也未曾信过自己,既不信旭凤愿意救他,也不信旭凤随他同生共死的情义。他不由得想起二人签婚书那日,润玉嫌同生共死不好听,提笔便要划去……

    他思及此,将婚书唤出展开,那上面仍是牵着自己和润玉的名字,白纸黑字一如往昔。他曾觉得若能和润玉相守,这婚书永无见人之日也就算了。

    可如今看来,竟是不能也不该算了的——润玉已经签了婚书,就合该是他的结发妻子,和他相伴终生,共赴鸿蒙。

    他想着想着,竟自嘴角边牵起一抹笑来。

    “锦觅,过来。”他道,“有事要你去做。”

    天帝正在云霄殿同众仙议事,他今日起得早,昨晚又被折腾了许久,只觉得头脑昏沉难受得紧,可是赶上不凑巧,今日诸仙群情激奋,每件小事都要议论上许久,久得他觉得自己都要老了。

    也不知旭凤在做什么——他昏沉沉地想。凤凰是闲不下来的鸟,总归是要找点事干的,只不知他会干什么?午饭前回去,兴许还赶得上在他拆了紫方云宫前。他昨夜到底是应了旭凤的请求,如今两人久别重逢,别说旭凤,就连他自己都十分沉迷,一刻不见就会想念,两刻不见就要发狂。

    他靠在王座上想得出神,诸仙吵了一会儿,扭头一看那本该从中调停的人却已经不知道在哪里神游了,太巳仙人最善揣摩圣意,便张口欲道:“陛下可是累了?不如我等今日就……”

    一句散了还没出口,变故陡生。

    “陛下,陛下!”一个女声哭着从殿外传来,众人一瞧,嚯,这不是今日翘班的水神么,怎么浑身是血的跑来了?水神匆匆穿过大殿,扑倒在天帝案下,哭道:“小鱼仙倌,你救救凤凰吧,他快不行了!”

    这世上只有一只凤凰,就是那魔尊旭凤。他要不行了?众仙皆是大气也不敢出,这百年来天帝和魔尊的关系是扑朔迷离,每家小报都有自己的看法:有说他二人仍是仇人,只是为了六界携手的;有说他二人已经尽弃前嫌,如今共同创造美好明天的;某不知名的仙子曾透露,她亲眼见魔尊拉着天帝的手,天帝亦亲手将一缕头发从魔尊脸上拂去,可她平日造谣传谣太多,没人相信。

    “我信我信。”不知名仙子的不知名红衣好友赶忙说道,他装疯卖傻几百年令仙子非常生气,现在狗腿殷勤非常,故而毫无公信力。

    这天家兄弟的关系到底如何?今日就是水落石出的日子。只见方才还以手撑头似是昏昏欲睡的天帝,听闻水神此言猛地睁开了眼睛,他豁然起身问道:“怎么了?”眼中全是焦急,帝冕上的珠帘互相碰撞呼啦作响。

    嚯——众仙互换眼色,看来不是有仇。

    水神一身是血,声泪俱下地道:“他快死了!我和凤凰去秦岭,凤凰说想替你料理秦岭的狼妖,就自己跑去了,结果被人偷袭,现在已经快死了!”

    哦哟!众仙议论纷纷,有几个年纪大的如财神等,就差把瓜子掏出来了,至于魔尊死活——拜托诶,他可是不似神鸟,谁会信他生命垂危啊?

    ——天帝就信了。“他胡闹!”天帝怒道,声音都颤抖得变了调。

    只见他面露焦急之色,忙步下台阶携了水神的手道:“他在哪?怎么不带回来?”

    水神哭道:“他那么大我抱不动。”

    书仙对画仙悄声道:“抱不动不能化形么?”

    文曲星是他二人上司,回头狠狠瞪了二人一眼:“不要命啦,水神术法稀烂不知道吗?”

    哦哦哦你说得对。琴棋书画一起点头,诶陛下呢?一眨眼的功夫,天帝和水神都不见踪影啦。

    “哇——”大家哗然。陛下竟然信了!这么粗糙的布局,连破军星君都不信,洞悉天下、算无遗策的陛下,竟然信了!!!!

    “我说什么来着!”缘机仙子大声道。

    这边群仙忙着鄙视水神的拙劣演技,那边锦觅已经拉着润玉朝人间飞去。她手心冰凉(紧张的)眼里含泪(闻了点薄荷)嘴唇抖个不停(润玉飞太快了风吹的)。

    “小小小小鱼仙倌。”她说道,“慢慢慢一点……”

    润玉充耳不闻,只是抬起手将她化作霜花真身,妥帖地收在胸口。

    润玉真好!锦觅感动地眼泪哗哗,旭凤这个狗,每次都把她囫囵往袖子里一卷,哪有这么温柔妥帖的收好的时候?她坐在润玉胸口里安稳得很,润玉身上又凉快,她忍不住舒舒服服地开口道:“小鱼仙倌,你别急,他还没死呢……”

    润玉不做声,锦觅却感到贴着身子的衣服湿了一块——他哭了?

    我天呀。锦觅想。完了完了,搞大了,我小命休已。

    她哪知道润玉的心思?润玉这一生凄苦孤寂,父亲不把他放在心上,好不容易寻回了母亲竟也是疯疯癫癫的,很快连这疯疯癫癫的母亲也失去了,他也曾以为从未婚妻身上得到过温暖,可那温暖也是转瞬即逝;好容易和旭凤心意相通了,却又波折重重。他本是并无所求的人,从来不敢奢求轰轰烈烈的感情,只求一个人将他放在心上偶尔记挂就好,可这些该记挂他的人一个个的到底都令人失望,只有一个凤凰,只有这个凤凰!只有凤凰一直热烈赤诚的爱着他,这份爱重到他甚至觉得负担不起——可如今,连这个人也要失去了。

    润玉心内大恸,也不顾自己正在路上,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下来。若是旭凤死了——若是旭凤死了,那边都是我的错。是我引得他踏上这条路的。我欠他一条命,该怎么还给他?

    他二人赶至秦岭山君府,润玉便直朝着内院而去,锦觅依化作人形紧紧跟着,生怕他又疯了——上回不过是灵力被封的应龙,就疯得百里内差点寸草不生,这回天帝一怒还不知道要怎样血流成河呢。他二人一进内院,就见旭凤果然躺在血泊当中,浑身鲜血。

    ……手笔够大的哈。锦觅见那凤凰躺在那演得来劲,便悄无声息隐去了自己踪迹,左右此刻润玉心里眼里只有旭凤,旭凤心里眼里亦只有润玉,她就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润玉行迹匆匆忘了掩去身上的真龙气息,他还没进秦岭,山中走兽便激得瑟瑟发抖奔走个不停。旭凤便知道了,当下躺倒,又割开自己双手的血脉,搞得非常吓人,他想诓骗润玉,对自己更是毫不留情,几刀下去眼前还真有点发黑,他便躺在那儿静静地等他的兄长。

    不多一会儿,润玉就来了。他的脚步一向是极轻的,轻得有时候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可此刻旭凤却能清楚地听见他扑倒自己身边时,衣袍带起的风声。

    “旭凤。”他听见润玉唤道,声音颤抖得不在一个调上,旭凤心疼地差点想坐起来,把他抱进怀里好好亲亲哄哄。可为成大事,还是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平,被润玉抱进怀里。他做出被惊醒的样子,睫毛抖了几下,侧头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污了润玉的衣袍下摆。

    润玉也不甚在意,用颤抖的手将他搂在怀里之后,眼泪就断了线似的直流,旭凤伤势看着吓人,他不知伤在哪里,又不敢随意检查,旭凤听见他无声地落泪,便跟着心里一揪一揪的,只得说道:“你……你别哭。”

    “旭凤!”润玉喜道,只那一笑也只是含着泪的微微一笑,旭凤微睁开眼,见他哭得鼻头都红了,堂堂天帝何时搞成过这个样子?是了,上次我要死的时候,兄长也是这样,可见他是爱我成什么样。旭凤心里又甜又苦,甜得是终于确认润玉对他有情,苦得是他这么好的兄长,却受了那么多磨难。

    现在还要被我骗。他想。越发愧疚了——我这是为了救你,为了让你跟我长长久久的厮守。他心底小声说道,你要怪我,也过后打骂我。

    “哥——”他气若游丝道,“我怕是不行了……”

    “不会不会。”润玉慌忙说道,似是哀求他别这样说一般,“我救你,我救你……”

    “你怎么救我……别说傻话了……我真身中了两箭,已经活不了了……”

    “没事,没事,我救你,我救得了你……”润玉置若罔闻,仿佛对着自己说话一般,旭凤靠在他怀里,见他抬起手露出腕子,施起法术割开血脉,登时鲜血便涌了出来,被他灵力牵引凝聚成一团。旭凤轻声道:“你这是……你这是要用那以仙寿换命的血灵子之术么?”

    若是平时,润玉定要问上一句,你哪里知道的血灵子?可他此刻已是悲痛之极,只要能救旭凤一命便什么都管不了了。只见那血脉在空中凝结起来,他的面色也越来越苍白,旭凤十分不忍心,差点就算了,只忍着道:“你给了锦觅一半仙寿,如今又要给我剩下的么?”

    润玉脸贴着他头顶,闻言轻轻地去吻他的发顶,柔声道:“没事的,凤儿,很快就好了。”

    旭凤却忽然抓住他的手道:“那你自己呢?”

    润玉轻声道:“我本就是……”

    “没几天好活?”旭凤问道,他唇边还带着血,眼中却射出垂死之人不该有的光芒来,润玉一愣,初觉得不对,旭凤又紧追着问道:“反正已经给了锦觅一半,剩下一半给我也行?那你自己呢?死了也不打紧?这六界也不要了?我你也不要了?”

    他哪还有死人的样子,润玉愣神的功夫就已经回过味来,可他聪明惯了,凡是都要讲一个因果逻辑,旭凤做戏来哄他到底有什么意义?他一时半会竟转不过弯来,只是隐隐知道,旭凤是死不了的。

    “你——”他怔怔的,不知是该发怒还是发笑,只能任由眼泪淌了一脸,“你有意思没意思!”

    旭凤打断了血灵子之术,将他血淋淋的手和自己十指交缠,抬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按住他后脑就吻了上去。

    “我死不了了,你不高兴了?”他边吻边说,润玉被他气得没辙,一口气提起来就要甩开他,旭凤又道:“哎,哥——别闹——”说着将他抱得更紧。

    “你放开!”润玉怒道,“旭凤,你——你有意思没意思!你放开!这很有趣吗?”

    “不有趣,一点不有趣,”旭凤道,把头靠在他肩上不肯松开,“我听闻你给了锦觅一半仙寿,感觉真是十分不有趣。”

    此乃润玉心病,听他提及气势便弱了一头,旭凤道:“好,乖,这才像话,乖乖给我抱着。”他一边说,其实另一只手已经和润玉十指相扣许久,两人血脉融为一处,法术渐渐将二人拧在一起,他亦开始感觉头晕目眩。他便更加不愿离开润玉的怀抱,只得一味地说话分散润玉注意力。

    “兄长好糊涂。”他抱怨道,“只因不能天长地久,便一天也不愿意给我么?胡说些什么太上忘情的鬼话诓骗我,当日看我心碎有意思没意思?”

    润玉一时语塞,脸上眼泪都还没干,只得不说话,用另一只紧紧抱住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弟弟。

    “你别闹了。”润玉说道,声音弱势到了极点,像是累极了,“旭凤,你——你既已知道,就该明白,你要的我给不了。”

    “我要你倾心与我,给不了?”旭凤问,“我要你爱我、护我、信我,给不了?”

    润玉狠心道:“可若是只短短几年,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才说你好糊涂!”旭凤怒道,竟也有几分动怒了,“你原也没几天好活,却还不想着怎么和我在一起,我难道不是你最爱的人么?你不想着跟我在一起,还浪费那许多年干那些没有用的破事!难道天界比我还好?”他顿了顿,不等润玉开口,又道:“你怎么不想想,等你魂归天际了,我若那时才知道你并非移情别恋,而是不得不弃了我,我心里该多痛!我多悔,我多恨!”

    “你恨我没关系的。”润玉轻声道,旭凤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他便将两手都搂了旭凤的背,将他抱在怀里。

    “我怎么舍得恨你!”旭凤大声道,“你这个人是木头做的么,你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怎么不知道……怎么不知道我舍不得恨你。”他说道最后,竟是喃喃了这么一句,润玉一时间又是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注视着他。旭凤闷闷地道:“你这些年作践我,也是因为这个么?”

    润玉停了半晌,“嗯”。

    旭凤恨恨地道:“我好几次真想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润玉听得呼吸一滞,旭凤又道:“可我都忍了,我的兄长这么漂亮,这么聪明,应该坐在帝位君临天下,而不是鲜血淋漓的死在我手里。”润玉哪知道自己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又或者他对这个弟弟的了解到底还是不够,不知道他在那副英俊好看的精致皮囊下不知何时竟长出了这样恶鬼般的心肠。而这一切到底都拜他所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任旭凤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又把头靠在自己胸口,他亦把手搭在了旭凤肩上。风轻轻吹动他二人衣衫,他二人一动不动,似能这样安静地坐到地老天荒。

    旭凤道:“我本以为你是这世上最聪明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识人不清,将我这凤凰看成喜鹊——”他气呼呼地道,“我若离了你,就活不下去了,你以为我说着玩玩的?你在天界,我偶尔来看看你,心里就欢喜得紧,你知道为什么?我若不来,看不到你对我虚与委蛇的笑笑,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行尸走肉地活个什么劲。”

    “你自己想想,你若不在这世上了,我会如何?我若知道你因此弃了我,我竟也信了,我该多恨我自己?我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定会杀了我自己,因为这人竟这么愚蠢,被兄长诓骗,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让兄长最后的日子孤孤单单度过。”

    他说了这么多,就连润玉也被他说得恍惚了,难道真是自己算计错了?他本以为旭凤过个几百年几千年,终会淡了感情,可是也许,万一……

    “是我错了。”他终于软下声音道,“凤儿,是我错了……”

    旭凤哼道:“现在倒也不算晚。”他说着,将婚书取出来道:“你还记得这是什么?”

    “……是婚书。”

    “是谁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