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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山洞里明显少了许多人,伤员成片躺着,因疼痛而变得面目狰狞。我对一切充耳不闻。人们都说一切将要终结,可对于我来说,不是已经终结过一回了吗。我突然产生了古怪的乐观情绪,此刻的所有画面与声音竟好像一个新的开始,就连这毫无曙光的战争局面也无法浇灭我内心的希冀。

    我倚着墙壁坐着,与山崎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白日的作战心得。期间河上替他灌了水壶,递给他的时候这孩子又激动得手足无措。我觉得他那样子很可爱,大家都知道他极崇拜河上(可能不包括土方队长),河上不知怎么想,但对这样的神态想必也讨厌不起来。

    我好笑地看看他,再看看坐在银时那边的晋助,心想晋助在我面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这样羞涩的时刻,好像从一开始就霸道地自以为吃定了我一样。他一直在默默听着银时唠叨些什么,过了一阵他跟银时说了几句,然后站起身来向山洞外走。他要去哪儿呢?我心里好奇着,不自觉地跟了上去。他察觉到我在身后,也不对我说话,只是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又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知为何不愿开口,只想懒懒地跟着他。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了十几分钟山路,来到一处开阔的平地。天色太暗,我看不清四周的状况,但除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是肯定的,因为它这样荒凉。这是哪儿?我正要问,却被突然转身朝我快步走来的晋助狠狠推在地上,后背磕得很痛。我下意识地摸向地面,没有草,只是贫瘠的泥土。他并不理会我的嘟囔,分秒不愿耽搁地撕扯起我的衣领,又像嫌手上动作不够快,干脆用上了牙齿。我的脖颈沾上他唇际的濡湿,这点濡湿立刻在我周身燃起了火。我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扒开他的上装,丢掉所有的羞耻心去舔舐他优美的锁骨。我们再也无法忍受身体间哪怕一厘米的距离,将每一寸肌肤都尽可能贴合到天衣无缝,又像狼犬一般啃咬对方,直到在目的地留下齿痕才肯罢休。以往他会先在我唇齿间做些前【戏,而这回没有,他用最简洁明快的方式进入了我的身体,那剧烈的灼痛几乎要将我撕裂,我不禁痛呼失声,他却无法容忍似的用粗暴的吻堵住了我的嘴。

    太疼了,哪里都疼。但是疼得好。这疼让我确认到他的存在。他还在,并且每一部分都还是属于我。

    我们野兽般的交欢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天上又落下了雨。他的汗水与雨水坠在我颈间,有一滴特别的烫。

    “你还活着。”他抬起头来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眼中的爱惜刺得我心中一痛。我骄傲的恋人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泪,如果那不是错觉。

    “我还活着。”他又说。

    我将手指伸入他脑后茂密而柔软的头发,按下那俊美的头颅,倾尽我所有温柔去亲吻它的每一个角落。我在他左眼的绷带上流连了尤其之久。

    “我像个疯子一样爱你。”我诚实地告诉他。

    他再一次将脸埋进我的颈窝,有滚烫的水迹顺着我脖子的边缘延伸。

    不会是错觉。

    我流着泪的恋人,我无畏的恋人,你在难过什么?

    最后他说回去吧,雨下大了。被我不知羞耻地用双腿紧紧缠住。我说我不走,就在这里。他禁不住笑了,于是继续长久地停留在我身体中。

    那时我突然记起退学前那段时间我们总被人指指点点。“脏死了。”他们一脸鄙夷地说。

    而如今我赤裸地躺在空旷的大地上,背上沾满汗水与潮湿的泥土,空气里夹杂着明显的腐臭,或许近旁就是正在溃烂的尸体与肥白的蛆虫。

    我却从没有哪一刻感到自己如此的干净过。

    19456 河上万齐

    在下依稀记得土方是中了枪的,但是在坑道里再看到他时军服上并不见血迹,行动也无异常。银时偶尔跟他小声交谈,面色较平日严肃。小退走过他们身旁时被石头绊了,险些扑向土方的一刻被在下拉了回来。在下注意到银时下意识的反应是护住土方右肩。想来确是受伤了。

    当晚卫生兵们一个个神情郁郁,年纪小的女孩子不断偷偷抹眼泪。银时过去跟阿妙小姐耳语了几句,阿妙小姐瞟了瞟土方,木然地点点头,不带任何表情。自从新八去世之后她始终是这幅模样,好像这个世界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近藤先生也不再搭讪她,只是愁容满面地远远望着。土方似乎建议过他试着开导开导阿妙小姐,他苦笑之后便没了后续。

    银时走回土方身边时土方说了谢谢,声音很轻,但是认认真真面对着银时说的。银时难得地露出些窘迫的样子,把脸掉向一旁,不知在看哪里。

    其实那样的伤硬撑着会很难吧?在下虽然心里疑惑,但觉得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直到姑娘们开始给伤员注射大剂量的口马口非,在下才反应过来。战争似乎让在下变迟钝了。在下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而变聪明的是小退。这孩子早就瑟缩在角落写着些什么,在下好奇问了,他说是遗书。

    “还带了笔?”在下忍不住又问。

    “跟桂借的,他平时写日记。”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

    他这么一说,倒是有一两个小时没见到桂了。在下望望四周,发觉晋助也不在。不过他二人同时缺席,倒也没了担心的必要。

    “写给父母吗?”这天真的孩子打算将遗书托付给谁呢,到了那个时候谁又能确定逃得掉。

    “不是的。不是要给谁……就是有话想说,怕不小心战死了,憋在肚里……”他说着说着,语气越发惆怅。

    “也可以说给在下听。”

    “不不不!河上先生……河上先生不会对这些琐事感兴趣的!”他忙不迭地用手去遮挡薄薄的纸张,仿佛在下随时会抢了来看。

    他着急起来手忙脚乱的样子挺有趣,但在下也不好再打搅他,毕竟从此刻起每一分钟都是偷来的,容不得一点浪费了。

    他写完之后将纸小心折好塞进胸前的口袋,犹犹豫豫地叫了在下一声。

    “河上先生。”

    “请说。”

    他似乎做着什么巨大的挣扎,几次开了口又咬住嘴唇,最后磕磕巴巴地说:“如果……如果战争结束,我们都活下来了……我和河上先生……都能活下来。我……我有许多话要对河上先生说。到时候还请不要……不要嫌我烦人……”他又脸红了,窘得有些口齿不清。

    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愿呢,对这样害羞的人。

    “怎么会。在下十分乐意。”

    他顿时就笑得很高兴。这张并不多么出众的面孔在几个月中被蒙上阴影不少次,但又经常为些毫不重要的小事笑逐颜开,那真心的笑容有时让一些东西变得相对不真实,你会怀疑战事没有发生过,不然怎么会没在他眼里留下一点痕迹。他明快的节拍在其余人纠结万分的乐声中很好辨认,耳边一过就能揪出来。在下过去偏好华丽,而如今对于这份难得的纯粹却颇有几分激赏。

    夜里晋助与桂重新出现的时候在下好像听到了什么美妙异常的旋律。桂的上衣纽扣错位了一颗,在下依然觉得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

    没有人睡。凌晨四点左右司令切腹自尽,并不只他一人,还有参谋长与其他军官。包括松平。

    在下记得松平有个十几岁的女儿,不知他剖下那致命一刀的时候眼前是不是会闪过那张青春可爱的脸庞。可能也算是解脱吧,比起出死入死间忍受思念亲人的折磨,或许变成魂魄后如影随形的守护更为安心。

    近藤来找土方和银时交待了一些事,他们说话声极小,在下隐约听到有“投降”的字眼。土方有些激动地争执起来,挥起右臂的时候脸上明显一僵。银时立刻伸手按住他,眼神中有制止和安抚的意味。这一举动之后他们三人意外地沉默了。过了许久近藤拍拍土方和银时,他刻意避开了土方的右肩,深深看了那二人一眼,低声说了句:“如果万不得已。”

    土方恼怒地别过脸去,银时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他倔强的后脑,随后低下头去陷入了沉思。

    双眉紧锁的银时与平时很不相同,桂也注意到这一点,他犹豫着想要走向那边,被晋助勾住了腰。晋助看着他的目光十分冷峻,其中命令的成分不容置辩。

    “这种时候你在乱吃什么醋啊。”桂不满地小声埋怨。

    “没有。只是不想你添乱。”

    桂想了想便老实地停在原地,开始漫无目的地把玩小退还给他的钢笔。细长的笔身在他优美的指节间快速翻转,令在下也一时间失了神,直到他问出那句:“会死掉吗?晋助?”

    “不知道。我不打算再考虑这个问题。”桂英俊的小恋人抬起下巴看着他,“我也不打算死掉。不管怎样我都要活下去,你得跟着我。你以前答应过的。”

    听了这话,桂转着钢笔的手指顿住了,他盯住那微眯的深碧色眼眸,慢慢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哪里都跟着你。”他平静却坚定地说。

    那二人默默地看着对方,空气里灼灼的情味让在下一度误认为他们某一秒会忍不住当着所有人的面接吻,但他们显然具有基本的自制力,千言万语都在眼神交汇间说尽了。

    雨声给这穷途末路的夜晚平添了几分凄绝,然而此刻在下的思绪却并未扰得更加混乱,反而好像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明一些。“与其想着怎么华丽地死去,不如想想怎样华丽地活着。”这是银时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在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强烈的共鸣。在既定的战败面前是用性命殉葬那早已尽弃的荣誉还是跌爬滚打地找出一条活路?在下心中恐怕有了答案。这答案并不是完全受了银时的影响,或许也与某些心性单纯的小朋友有关。

    “河上先生去过白川吗?”他曾经这样问过在下。

    “没有。是在岐阜吧?听说很美。”在下知道那古老的村庄是个水田纵横河川奔流的美妙地方,遍地的金色芒草与柿子树。

    “嗯嗯!”他很高兴,“是我的家乡。要是河上先生什么时候能来看看就好了,一定会喜欢。”

    他欢欣鼓舞的样子让在下也觉得愉快,忍不住想要逗他多说几句。

    “什么季节去合适呢?”在下问。

    他皱着眉地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答说:“什么时候都好。虽然这样说好像有些自大,但白川真的哪个季节都很棒。春天有野花看,夏天可以去池塘里捉岩鱼,秋天柿子好吃,冬天下起大雪的情形也好看得不得了。”

    “唔,这么一说,在下真想见识见识呢。”

    “真的吗?河上先生来的话我一定会全程接待的!”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了,“我妈做的红豆包最美味了,河上先生想吃多少有多少!”

    那时他天真的笑脸令在下有些晃神,一时间觉得与他相比自己过于衰老了,突然想要年轻回去。

    也想要活下去。想有一天亲眼见到那画卷般的小村子。他在那里长大,那养育了他这样澄澈简单之人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这强烈的愿望算是在下变软弱,还是变强大了呢?在下竟不能分辨了。

    “喂你干嘛!这么多人……”桂羞愤的轻声抱怨让在下回过了神,他正一只手护着自己的衣襟,恨恨地盯着晋助。

    “我说,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晋助玩味地看着他,将他自我防卫的手拽开,无视他的挣扎,故意慢悠悠地解开最上面的扣子。

    “扣错了,笨蛋。自己重新扣好。”他恶劣的笑容让桂脸上腾起了红晕。没有办法,桂也只有一边嘟囔着一边急急忙忙地对付纽扣。

    “被别人看到真要羞死了……”桂懊恼地说。

    “是啊,恐怕已经有人看到了哦。”晋助指指在下的方向。

    在下立刻将脸转向小退。在下私以为假装无知总是没有错的。

    小退的眼睛因为一宿没睡而生出了血丝,他略有些困倦地向坑道外张望,随后告诉在下:“天亮了呢,河上先生。”

    在下顺着他的视线捕捉到那点清清淡淡的光。

    是啊,天亮了。

    19456 高杉晋助

    终于翻到了这一页,这早被写上纸面的结局。伤员在的作用下安乐地死去,长官们也追随着司令切腹了,然而走到这步我却决心不择手段地活下去。藏匿也好,投降也好,都强过没有意义的殉葬。能做的早已做尽了。从现在起,我和假发,谁都不能死。

    那次被银时从枪口救下之后我才算明白死活的分别是什么。活着,眼睛可以看,耳朵可以听,嘴可以说话与亲吻。而死是失去假发。对我而言就是这么简单。

    他是赞同我的。或许他更早比我看明白这点。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天皇的颜面而战,而是单纯地想要保护些什么。如今军力尽失,冲绳岛已然成了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我只希求政府即刻承认战败,以将更进一步的破坏与伤亡早早打住。荣誉固然守不住了,守住命也是好的。

    整个六月下旬不断有人投降,有的以个人名义,也有军官组织部队去主动找上美国人。残余兵力零零散散各顾各的,除了少数人还在固执地战斗着,其他都在想办法躲藏。我和假发换了便装,除非迫不得已我们也不想沦为战俘。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与银时等人分开了——一群青年男人走在路上总是容易引人怀疑的。分别的时候我们约定如果能平安混到美军撤离一定要聚起来好好庆祝一番,喝到醉死。做这约定其实有几分故作轻松,彼时美国人清剿的力度非常之大,甚至买通原住民帮忙搜寻存活的日军,可以说能多自由一天都十分侥幸。

    银时吊儿郎当地拜托我保护好假发,他那自以为娘家人的姿态让我很不爽。作为报复,我从仅剩的几根卷烟里抽出一支给了土方作为临别礼,还亲自替他点了火。土方显然很高兴,而银时翻白的死鱼眼显然让我更高兴。

    假发的小朋友山崎一直闷闷地好像快哭了,直到万齐邀请他与自己一起行动才笑逐颜开,脸又红通通的,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