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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说你……”
“虚伪!虚伪至极。”师青玄恨声打断他,“你们神仙都是这样。一边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为了朋友什么都能做。一边又总是想着你那些天庭教条,有什么事,都惦着那个明仪。顶好的命格要拿去救郎千秋。帮谢怜挡刀子,却唯独不愿信我!”
“就因为我是鬼吗?……因为我是个鬼,是个霉星煞神……哈,所以,你们厌我,怕我,憎我……可我又不是自己愿意做鬼的!”他吼道,四周法场翻覆,贺玄感受到他的愤怒像锋利的刀子一般扑在自己脸上。
“就连我哥……就连我哥……都护着你,说什么人鬼殊途。”
他凄然一笑,“你道我哥是讨厌你?——他不让我上天庭,分明就是怕我动你啊!”
贺玄一怔,回想起当日师无渡在他耳边极低、又极快的那句“离我弟弟远一点”,还有他看到二人在一块儿时那副震怒的模样,甚至再早一些,半月关那句“你可不要学那血雨探花”……恍然之下,看着眼前那张郁愤交加的脸,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师青玄说罢,眼睛又红了。“你何德何能得我哥青眼?我可是他的亲弟弟,可是……就连用本相在他面前露个面,搭个话,都要惹他生气,被他赶下去……”
“他对你这么好。中秋宴出十万功德给你拉帘子,还不让我动你的神格,我稍微接近你一点,他就要赶过来看。……就因为你……就因为你是风师,哪怕你和他看不对眼,处处和他作对……但,也比我强!因为……我是鬼!神和鬼,注定不是一路人。”
“贺玄,你言之凿凿说什么‘以怨报德’,不过仗着一身命格,又有什么比我强的?难道你做了鬼,也能像现在这样光风霁月吗?”师青玄冷笑道,“我在天庭潜伏百年,见了多少小人嘴脸。他们又比我强到哪里去。裴宿手上多少人命,裴茗护短又不可一世,灵文戕害同僚,凭什么他们能高高在上,我就活该被踩到泥里,什么‘自堕鬼道’……你焉知我有得选?”
“所以,你就要逆天改命么?”贺玄缓声道,嘴里满是苦涩。
“是啊!‘我命由我不由天’!说得真好。因此我早早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神仙。”鬼王沉声道。
“这些年,我潜伏在天庭,原本是要物色合适的人选。起初,我并不想动你,因为你这人性子执拗,法力高强,况且爱民勤政,动起来会很麻烦。但后来花城告诉我,我若要飞升,就不能留着你。被贬也好,陨落也好,无论如何,也要把风师的位子给我空出来。而且我发现,你这样的性子,反而更加容易上钩……”
“在半月关,我就想对你下手了,只是你这人运气忒好,反而将了我一军。”师青玄恨声道——想放倒贺玄,却被贺玄灌醉,简直是他的一大败笔。不过,却也因此,阴差阳错地取得了贺玄的信任。
“所以,我只能将计就计。亲身卧底在你身边,做你的‘朋友’。这样,才能借着白话真仙的掩护,夺你的法力,削你的气运。太子殿下他们也能见证,你若出了什么事,都是白话真仙所为。以后万莫赖不到我头上,且还能大大记上我一笔。”
“当真是……思虑周详。”听他说完,贺玄都忍不住要抚掌赞叹了。这样大一盘棋,潜伏天庭百年不教人发现,平时还能装作一副巧笑倩兮的模样,着实叫人叹服。这般隐忍韬晦,和那脾气暴躁毫不掩饰的师无渡相比,简直不像是一胎兄弟。
“所以,花城的内应其实是你么?”
“不错。”师青玄说,“神武殿的神官乃是我的分身。那天在鬼市,不过是一场做给你看的戏罢了。这样,才能取得你的信任,才能混进天庭,才能在你仙府里布下局,才能……引你下来。”
贺玄望着他不语,半晌,温声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师青玄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沉默片刻,忽然露出一个纯真而又有些冷漠的笑容来。
“——你说,那盏长明灯?还是鬼市地牢?”
他只停顿了半刻,便哼笑道,“那自然也是我计划好的。一场义结金兰的戏,一个感人至深的苦肉计,就能够取得你的信任,何乐不为?况且,花城和我串通好,自然早就把解药给我了!哪还要你多此一举地跑下来帮我疗毒?圣人啊圣人,你可知,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贺玄笑了笑,道,“……是么。”
他身体剧烈地晃了晃,但终究没有说什么。良久,方才叹道,“你大可不必。”
“只要你唤我一声,我自然会……自己到你流风鬼府中来。你又何必……”
“——你又来了。”
师青玄不耐烦地负手走了几步,站住身,嗤笑道,“现在还不忘用你的真情感化我么,圣人?当真是虚伪!”想起当日在鬼市,此人便一副信誓旦旦的慨然模样,鬼王便愈加恶从胆边生。
“我若要你把你风师的位子给我,你肯不肯?”他厉声喝道,“你不肯,就不要在这里假惺惺地嘘寒问暖。你到我的鬼府来又怎样?找我喝酒?”他见对方因自己所言而微微颤抖,胸中愈发觉得快意。
“你都知道我的真面目了,还在这里演什么管鲍之交的好戏。令人作呕……”
——“我肯。”
蓦地,却听贺玄用比他还要大的声音说道。
“那日在鬼赌坊,我不是欠了你一副命格么?——给你便是。”
师青玄被他骤然增大的嗓音吓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过了半晌,他道,“什么?”
“我说,我欠了你一副命格。”贺玄心平气和地道。
奇怪得很,得知了真相,他竟然一点没有被欺骗的愤怒。看着满面激动的师青玄,他心中只觉得,原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是的,师青玄似乎总是用伪装将自己包的密不透风。从铜炉山初见的凶狠冷厉,后来半月关的笑里藏刀,在鬼市的稚子心性,到天庭的笑语嫣然,直至今天这幅残忍无情的模样,每一个似乎都是他的外壳,每一个又都是真正的师青玄。到底何为真?何为假?贺玄分不清。
他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有着满溢的悲伤。为他所遭受的不幸,为他多年深陷执念无从摆脱,为他满腔仇恨为过去所桎梏,为他被世人俗语蒙蔽了双耳……
还有——那些曾经交杯换盏、推心置腹的友情,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师青玄道,“哈!我早与你说过,我要凭借我的命格,自己飞升。再者讲,你自己都不稀罕自己的命,当个大白菜似的随便赌,你还指望我稀罕你的……”
贺玄只是重复道,“你想要我的神位,我便给你。”
师青玄终于镇静下来了,他冷下脸,沉声道,“你意欲何为?”
贺玄不答。
——他仍旧依稀记得鬼府夜晚二人对酌,师青玄那张泛红染泪的面庞和喷着热气的话语。但这原本印象深刻的记忆此时也有些模糊了。他记不太清——师青玄道他没有醉过,那那天的酒后失言,究竟是真还是假呢?
谎言太多,竟然教他连真心和假意也辨不分明。这建立于谎言之上的友谊,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纵然辨清了真假,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好歹朋友一场,你送了我这么多礼物,我却没有还过礼。”贺玄平静道,“我就给我的朋友……送一件饯别之礼吧。别的你也看不上,我思前想后,这是我唯一送的出手的。”
他手中掐了个决,二指搭额。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御将通佑,万莫一失。”
这并非通灵的手势。一道明亮的白光随着他的手指曳出,摇摇晃晃浮在空中,随后迅速朝师青玄的额头飘去。
师青玄一惊,似乎想躲,但那东西太快了,直接钻入了他的脑袋,没有给他留下半点反应的余地。
“——一赐天运。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月之恒,如日之升。惟愿吾友青玄崧生岳降,富贵安平。”
紧接着,第二道白光也从贺玄指尖窜出,径直钻进了师青玄眉心。
“——二赐地运。神之吊矣,诒尔多福,如山如皋,如冈如陵。唯愿吾友青玄遇难成祥,百恶不侵。”
“——三赐人运,君曰卜尔,人寿年丰,如南山之巅,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愿吾友青玄踵事增华,阖家团圆。”
三道白光堙没在师青玄的眉心里,他的朱砂仿佛变得愈加红艳了。这下,呆若木鸡的变成了鬼王,他站在原地,茫然地摸着自己的额头,愣道,“你把什么给我了?”
贺玄终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他的脸显得有些苍白,但他仍然微笑道,“我把我的气运给你了。”
“………………”
“……你说什么?”
“天运,地运,人运。我集三运于一身,本是三界难得的至好命格。你既想要,我今日便尽数交付于你。一为你挡火娘子之恩,二为你赐桃花酒之德,三为你点长明灯之谊。”
师青玄终于回过神来,急道,“等等……!”
贺玄道,“青玄,如此这般,我们的恩怨当一笔勾销了。我不怨你欺我瞒我。你得了我的气运,又有大功德在身,想来飞升成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最后看了一眼仿佛难以置信一般的朋友——不,这人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
“先前你说,你若气运亨通,一生顺遂,也能像神仙一样高高在上;我若是失了神格,堕入鬼道,也会对世间满腔仇恨。”他淡声道,“我即便解释了,你不信也不听;既然如此,我便让你如愿以偿,看看你所相信的,是不是真的事实。”
“往后,我不做风师,不司运,也不再和你相见。从此天大地阔,后会无期。”他展开手中的宝扇,“流风鬼王——我们,就此别过!”
贺玄刚刚失了三运,宛如被剜去了一块魂神,此刻面色惨白,摇摇欲坠。但他不愿在师青玄面前露怯,只是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便起了一阵大风,他腾空而起,驭着那风,从那座高台、那片桃林里远去了。
因此,他也没有看见,站在原地的师青玄脸色竟然比他还要白,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流风鬼扇,几乎要抠进肉里,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浑身颤抖。
等到贺玄的身影一点都看不见了,他才紧紧皱起眉头,仿佛极度痛苦一般跪倒在地上,“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第十八章 风起水涌
风师贺玄被白话真仙所害,不知所踪,这事宛如在天庭扔下一个炸雷,直炸得君吾不得不派下人手追查此事。然而最近恰逢铜炉山开,各大神殿忙得不可开交,贺玄的事也就暂时被搁置了。
枉费风师平日里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如今一朝出了事,除去他的好友明仪整日里郁郁不乐,竟无其他的人多施舍几分关注,当真是叫人唏嘘不已。
也有不少人暗指贺玄出事前突然和水师“化敌为友”,会不会是师无渡在暗中动手脚。不过这闲言碎语也就仅止人后了,如今没有风师制衡,水师更是在上天庭一家独大,哪里有人胆敢和他叫板。
死对头失踪,又渡过了第三道天劫,水横天可谓是双喜临门,本该春风满面才对,可他非但看上去毫不开心,反而成日里面色阴沉,且坏脾气更甚从前。叫水师殿的各位神官们近来如履薄冰,生怕哪里一不当心惹到了这位骄横的主儿。
铜炉山万鬼出世,众神都是忙碌不已。谢怜和权一真奉命调查神武殿失窃的锦衣仙之事,结果万万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监守自盗的灵文真君。谢怜碍于情面,将灵文带回菩荠观,准她一天之后再去神武殿自首。
当晚,正当他做了一盘“玉洁冰清丸”,要招呼众人吃饭的时候,忽然接到花城给他的通灵。
“灵文此人狡猾冷酷,心狠手辣,你带她回来,恐怕没这么简单善了。”
谢怜思忖片刻道,“我见她对锦衣仙存有几分善意,应该不假。”
花城道,“她乃上天庭第一文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伸的也长,哥哥要提防她找帮手。”
谢怜一惊,脑中瞬间想到了一个人。“你是说……”
就在这时,天外隐隐传来奔雷之声。一辆八骑金车穿破云层,气势汹汹地朝这边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