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叹了口气，双手抄着赵云澜的腋下把人从床上提起来，推到浴室指挥赵云澜洗漱，又拖着他去餐厅吃掉早餐。

    直到银灰色的沃尔沃汇入早高峰的车流中，汽车广播里正在播报当日早晨的路况——求是高架北向南大流量，建议车主绕开走地面路段——赵云澜揉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看到记忆里没有系上的安全带正好好地斜在胸前，他转头看向沈巍的侧脸：“巍巍，我今天早上没有对你发脾气吧？”

    沈巍回答：“没有。”

    “真没有？”

    “没有。”

    赵云澜很得意地笑，觉得自己就算不清醒的时候也不会朝着巍巍发脾气，他伸手捏捏沈巍刚巧放在档位上的手指，温润透明，羊脂白玉似的，小小圆圆的指甲修剪得又短又整齐，却如同薪火一般在自己的身上四处撩拨——

    “咳——”赵云澜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沈巍很快回握了一下，收回手扶着方向盘，轿车沿着曙光路向西行驶，信号灯前的车辆排成长龙，慢腾腾地向前挪动，反倒是一旁非机动车道上的电瓶车和自行车仿若无人地穿流过境。

    二十分钟后沃尔沃终于停稳在两人工作的写字楼地下车库，沈巍拿上自己的公文包，边走边问：“云澜，中午一起吃饭吗？”

    “我中午要去趟江边那套房子，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巍巍，你中午跟师兄吃，晚上下班我等你。”

    沈巍按下电梯楼层的按钮，扭头问：“你午饭吃什么？”

    “到时候再说吧——”电梯很快到达一层，赵云澜回头揽着沈巍的肩膀在他脸上使劲亲了一口，没等沈巍再说什么就大踏步走了出去。

    电梯里都是赶着上班打卡的白领们，沈巍在众人揶揄的视线中离开，耳根甚至带着未散去的潮红，他走进办公室放下公文包打开电脑，拿着茶叶和玻璃杯去茶水间，隔着走廊的玻璃墙瞥见周振兴陪着公司几个大领导有说有笑地走进会议室。

    行政部的几个同事在茶水间冲泡咖啡，对沈巍热情地打招呼。

    “小沈，我们都听到消息说今天来的东方朝阳集团高层，指定周哥的组负责跟他们的case，朝阳一直跟上海普行合作，没想到居然主动接触我们，他们公司可是出了名的财大气粗，跟完case拿了奖金记得请我们喝下午茶啊！”

    沈巍微笑着答应，没有同她们多聊。他端着玻璃杯回到座位，有几个组员正压底声音兴奋地讨论朝阳集团的事迹，玻璃杯里碧绿的嫩叶打着转，在清水中浮浮沉沉，沈巍吹去茶水表面的热气，垂下眼睫喝了口茶，电脑屏幕中sn群的小标签突然跳动起来。

    信息来自周振兴：“大家到第一会议室来，跟东方朝阳的人认识一下。”

    项目负责人是朝阳集团副总龚石玉，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高大，略微有些发福，修身的衬衣腰部绷得有点紧，脸上倒是乐呵呵的，像一尊慈眉善目的大势至菩萨。当周振兴介绍到沈巍，说他“刚研究生毕业，要龚总多担待”后，龚石玉不仅和沈巍握手，甚至非常友好地拍拍沈巍的背，眯起眼睛笑道：“小伙子叫沈巍？巍巍高山，好名字，人也仪表堂堂，不错不错——”

    言语之间流露的赞扬几乎让沈巍受宠若惊。

    简短的会议过后，沈巍无可避免需要跟着同事出差，又是一上午人仰马翻的忙碌。趁着午休回家拿了几套换洗的西装，沈巍提着20吋的登机箱回到公司，办公室里只剩寥寥几人埋头处理手头的工作。陪客户吃完午餐，周振兴急匆匆赶回公司，额头上的汗水在白炽灯光下亮晶晶，他扯开衬衫的领子扇风：“师弟，你回来了？公司商务车在负一楼，你跟我一起下去。”

    沈巍转头用眼神示意周振兴：“他们两个不走？”

    周振兴冷笑一声：“哼，事情不做完，临时抱佛脚，让他们去——”

    沈巍知道周振兴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从来都很维护自己人。他记得周振兴刚升任主管，有一回组里的姑娘弄错了一个数据，捅了大篓子，周振兴前脚痛骂了姑娘一顿，后脚立马带人给客户赔礼道歉，当年他的年终奖被分管副总狠狠扣了一笔，后来那姑娘再也没因为粗心犯错。

    商务车里空调冷气很足，穿着整套西装刚好感觉到舒适，沈巍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息了几分钟，忽然手机震动，接连收到好几条来自赵云澜发来的消息，转着圈加载出一张张房屋内部的照片，玄关，客厅，厨房，卧室，影音室，当然包括顶楼的玻璃房——屋内宽敞明亮，所有的一切沐浴在金色阳光中，像梵高笔下金灿灿的麦田，沈巍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触手机屏幕，沿着照片的轮廓划动——这是他和赵云澜未来要一起生活的地方，沈巍不自觉地翘起嘴角，人们常说温柔得能滴出水，他现在的眼神就是如此，仿佛被触到软肋，满心满眼柔软得不可思议。

    一共八张照片，沈巍跟宝贝似的翻来覆去看好几遍，终于还是拨通了赵云澜的电话告诉他自己临时出差，有个大案子要跟，今天赶不回路州。

    听筒里赵云澜的声音略带失望，沈巍哪受的了这个，仿佛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一方兴冲冲准备好烛光晚餐另一方却失约，满脑子都是愧疚，他不由自主放低声音哄道：“云澜，我保证尽快赶回路州。你不是想吃水煮鱼吗？等我回来就给你做。”

    挂断电话沈巍打算休息一会，坐他隔壁座的同事问：“小沈，跟女朋友打电话呢？”

    沈巍抿着嘴犹豫几秒纠正道：“是男朋友。”说完握着手机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同事见状哈哈大笑：“小沈，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都是过来人，在一起没多久吧？听你刚才那语气，温柔得都能滴出水。”

    沈巍红着耳根点头。

    副驾驶位上周振兴竖着耳朵偷听两人说话，刚向后探出身体跟着起哄几句，被沈巍瞪了一眼，只能乖乖缩回去。

    黑色商务车爬上匝道，驶入g25高速，向着机场方向前进。

    ☆、day 15 - part 2

    西溪溶月庄宴会厅吊灯柔和的光线下，穿着礼服的男女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人影幢幢，觥筹交错，雕花木门外取景诗情画意的水乡风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在月色中越发朦胧美丽，中式甜点台上摆放着制作精美的复古糕点，棕色原木搭建成的长桌上，各种新鲜的食材被处理好罗列成各种传统花样，等待客人的取用。

    赵云澜手里拿着一支香槟杯，正百无聊赖地跟着赵心慈同到场的叔叔伯伯们打招呼。

    下午接到赵心慈的电话让他十分意外，按照常理，父子两人别苗头，总要十天半个月他主动低头认错赵心慈才愿意搭理他，怎么这一次这么重要的事情，才两天功夫就轻描淡写地揭过了？赵云澜本能地不相信，可他父亲的叫他参加这场宴会的理由又是再正常不过——赵心慈老朋友的儿子今晚订婚。

    上流圈子永远都这么小，不是赵钱孙李，就是周吴郑王，谁的名字说出来都能沾亲带故，赵云澜见了一圈人，偷偷溜到风雨走廊点了一支烟，湿地开阔，夜晚气温宜人，影影绰绰的垂柳点缀在白墙黑瓦古建筑周围，拱桥上三三两两游客正举着手机拍照，他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沈巍发消息。

    这一次的case来得太突然，又是急匆匆地出差，沈巍什么材料也没准备，晚上八点多，他还在公司安排的酒店房间加班。

    赵云澜总觉得这个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可东方朝阳集团同路州银行完全没有业务往来，他让小郭走了郭叔叔的路子，同样什么消息也没有。

    晚风吹拂，带来一丝凉意，空气中回荡着巴赫《音乐的奉献》的旋律，气氛熏然，可赵云澜没由来一阵烦躁。

    “嘿，赵大公子怎么一个人在角落抽烟？”陈哲成从赵云澜身后圈住他的肩膀，笑着大声问，“这边结束去龙井跑一圈？今天我们玩点不一样的，输家把最近新欢让出来给大家玩玩——”身边一群公子哥轰然叫好。

    赵云澜挣脱陈哲成的胳膊，低头悠悠地吐了口烟，漫不经心地拒绝：“哲成，你这是要我开我老爸的s600跟你的488跑？”

    “邓三，你的卡雷拉gt借赵公子，撞坏了我再赔你一辆。”

    “唷，哲成，最近手头很松？你家老头子不管你了？我的r8刚好想换，干脆开我这辆，撞坏了有人赔啊！”

    “滚你妈的，当我提款机啊，找你老爷子要钱去！”

    一群人又哄笑开，各种脏话粗话黄色段子齐飞，赵云澜在栏杆上摁灭烟头，意兴阑珊地摆摆手：“算了，今天没兴致，我刚喝了几杯酒，你们去玩吧。”

    陈哲成的脸色顿时阴冷如冰：“赵云澜，看来你还真打算为了个男人收心？不就是一个小白脸研究生，长得漂亮点，其他哪一样拿得出手？之前叫你玩男人拧巴得跟姑娘似得，这个小白脸就有这么好？等哪天厌了也让我尝尝？”

    赵云澜面色不渝，皱紧眉头强压下怒意：“陈哲成，你是存心来给我找不痛快的？”

    “是啊，打小的交情，我就是看不惯你为了个男人就撂开兄弟，你也不想想我们这样的家庭，玩玩也就算了，你还真能跟个男人过一辈子？我就不信赵叔叔能同意这种荒唐事。”

    陈哲成摸出一根烟，低头凑近火机，幽兰的火焰忽闪明灭，脸上的嘲讽在火光中不甚明晰。

    赵云澜拧眉盯紧陈哲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渐渐舒展开，陈哲成身边几人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打破面前的僵局，直到赵云澜抬手整整领结，抹了把头发，语气平淡地开口：“还当我是兄弟，就别把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至于我老爸那边，我自己会解决，总归他就我一个儿子。”

    他说完头也不回就走，赵云澜腿长步子大，几下就没了人影，陈哲成气得朝墙猛地锤了一拳，四周的人七嘴八舌劝他别生气，今晚上去个新鲜的地儿放松放松。

    刚好赵心慈正托人四处找赵云澜，说准新郎的爷爷要见见小辈，让他赶紧过去。

    一群人仿佛行星围绕太阳拱卫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耄耋老人，说说笑笑气氛融洽，赵心慈介绍赵云澜给老人认识：“傅老，这是犬子云澜，两年前从美国念书回来，现在路州银行基层学习。”

    傅老笑眯眯地瞧瞧赵云澜，点头称赞：“回国好啊，现在的年轻人出国学习先进知识，最终目的还是为建设祖国服务！小赵，你念的美国哪所大学？”

    赵云澜恭敬地问了好，丝毫不敢含糊：“傅爷爷，当年我的成绩只能申请进uc，跟傅哥沃顿商学院的含金量当然不能比——”赵云澜口中的傅哥傅煜东就是今天订婚宴的主角之一，现在已经在路州政府经济部门担任要职。

    傅老哈哈大笑，孙子事业家庭双丰收，自然满面红光，他伸手拍拍赵云澜的肩膀：“小赵年纪轻轻就懂得谦虚，很好很好，其实要我看，不管是哪所大学毕业，只要能对社会有贡献，有责任感有担当，就是好的，我是老喽，以后就要看你们这些年轻人建设国家了——”

    周围的人连连应声，赵云澜刚想找个借口开溜，就听傅老对自己说：“小赵，听你爸爸说你对路州当地美食特别有研究？其实这次来，我的外孙女也跟着，她打小在燕京长大，高中被送去美国念书，今年刚毕业，听说我要来路州，撒泼打滚非得跟着来，煜东他们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女孩子，一家子人宠得她无法无天，她别的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美食，我一把老骨头是走不动了，要是你有空，替你傅哥带她在路州逛逛。”

    说完拉着一个留着一头黑色短发的女孩子出来介绍：“这就是我们家的混世小魔王，姜静嘉。”

    电光火石之间，赵云澜终于明白他今天来参加这场宴会的目的——铺垫了这么许多，最终只是为了介绍个姑娘给他认识，这是一场明晃晃的相亲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进场之后，就一直感觉到若有似无打量的目光，并不是他的错觉。

    赵云澜礼貌地伸出右手，和姜静嘉快速握了握：“姜小姐你好，我是赵云澜。”

    “云澜哥你太客气啦，叫我静嘉就好，姥爷说你很懂吃？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吃遍各地美食——早就听说路州名菜东坡肉，杭椒牛柳，龙井虾仁，唔，国宾馆是有楼外楼的厨师啦，可是我觉得当地名菜肯定在当地做口味才最正宗，你说对不对？”

    姜静嘉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圆圆的脸颊笑起来若隐若现有两个梨涡，偏偏留着一头男孩子一般的短发，冲淡了本身的甜美，性格天然自来熟，客观来说，赵云澜对她并没有多少反感。

    “云澜，你明天带静嘉去吃顿饭，再好好游览东湖，知道吗？”

    赵云澜转头看了一眼赵心慈，赵心慈平静地回望他，父子俩无声的交锋中，赵云澜明白今天的场合他无论如何不能给人不愉快，况且没了今天的姜静嘉，明天还会有李静嘉，张静嘉，现在只不过是开始而已。

    所以赵云澜微笑着点头答应：“好的。”

    回程路上，赵云澜同赵心慈坐在轿车后坐，空气里弥漫着僵持的沉默，赵心慈达到目的，总算没有看赵云澜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只侧头望向窗外，其实沿路都是黑魆魆的树木，千篇一律的景色，却仍旧不想跟儿子说话徒惹自己不高兴。

    车子开出景区，平稳行驶20分钟回到赵家位于城西的别墅，赵心慈拉开车门正要跨步出去，只听到赵云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爸，要我带姜小姐吃顿饭没问题，别的不会再多了。”

    仅一句话，赵心慈太阳穴的神经又开始突突，他按下心头的不快，耐着性子没有爆发，丢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就推开前院的铁门。

    司机小郑将赵云澜送回庆川路的公寓，赵云澜一进门就脱掉外套解开领结窝进沙发，闭着眼睛脸上都是疲惫，手机震动，看到沈巍发来的信息，他总算露出些许笑意，可是想到之后麻烦接踵而至，整个人向后一仰，望着天花板出神，他的手指摩擦着手机的屏幕，犹豫几分钟，还是拨出一串熟悉的号码。

    赵云澜把今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沈巍，以及他之后的打算，话音落下，听筒里只余两人沉重缓慢的呼吸，窗外传来隔壁邻居电视剧里矫情的对白，赵云澜的手指抠挖着沙发真皮扶手，指甲在皮面刮擦出白痕，茶几上摆放着两只方形玻璃杯，是购置这座公寓的赠送品，他记得沈巍早上出门前喝了杯水——江边房子里奥地利riedel饮水杯是他亲自选的棱镜系列，还特地托人订了一只黑领结型醒酒器，配套6只红葡萄酒杯，他老早就看中了，只不过一个人住这么一个小公寓，买回来也是积灰的命而已。

    还有一套意大利的沙发，茶几，德国的锅具——

    不知道为什么，赵云澜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发散到无关紧要的东西上——

    他听到沈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云澜，我想跟你一起去见见你爸爸，你给我三天时间，等我回来。”

    ☆、day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