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他才歉然地对临时被拖来帮忙的蓝氏双璧露出尴尬苦涩的笑意，道：“二哥，忘机……真的不好意思……你们本来是宾客来着……结果……这……”

    蓝曦臣笑道：“早跟你说了，你忙不过来便叫我。跟二哥还那么客套作甚？”

    金光瑶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现下也差不多忙完了，二哥，忘机……要不你们先去回去休息吧，我这里还收点尾。”

    蓝忘机一贯的面无表情，蓝曦臣笑着颔首同他打过招呼。

    两人御剑而起的时候，金光瑶还在下面对蓝曦臣笑道：“今日劳烦了二哥和忘机……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这本理应是该寒暄推脱一番的场景，结果蓝曦臣却是笑道：“哦？敛芳尊这么客气？那可说定了，我等着你。”

    连蓝忘机都似乎有丝惊讶一般，意味不明地看了他兄长一眼。

    金光瑶笑着送走了蓝氏双璧，晃了晃僵硬的脖子，随着金氏门生在猎场做些清场的工作。

    过了一会儿，天就快要全然黑下来之时，他突然听见远处金氏门生惊讶的声音道：“秦姑娘……您怎生现下还在猎场？可是迷路了？”

    金光瑶有些讶异，循声而去，果然就看见秦愫一人拄着佩剑，形容些许狼狈，额头发丝都被汗湿黏在脸上。

    第45章

    她见金光瑶走来露出些许慌张惊恐的表情，急忙整了整衣衫发饰道：“敛，敛芳尊……”

    看见她，金光瑶就免不得想起早上的事，对她笑了笑叠手一礼道：“秦姑娘……怎会一人在此？先前不是同……”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先前算是偷听的她们说话，怎好意思明说，急忙换了说辞道：“先前见你在观猎台同一众世家仙子在一起呢……”

    秦愫垂了眼帘道：“哦……我，我本想一人走走的……结果，绕了些路……没注意时间就……”

    金光瑶瞬间明了了，大约是早前同那几个仙子一言不合的闹了些不愉快，再想到她曾帮自己说过话，心中又有些暖意，因而笑道：“如此，天快黑了，猎场也不方便，我陪秦姑娘走出去吧。”

    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而且金光瑶为人处世贯来滴水不漏，换了任何一个世家千金在此，也得护送一番的。

    秦愫怔了怔，半晌低声道：“有劳。”

    金光瑶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跟在了秦愫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几步远，也无甚话讲，毕竟不熟。

    就这么沉默地走了一段回到观猎台的入口附近，果然就见一众秦家侍女门生焦急地等在那里了，看见秦愫，一齐涌了过来，叫道：“大小姐……您……您可算回来了……”

    “先前去都去哪里了……”

    “急死我们了！”

    金光瑶将秦愫送到，便同秦家人拱了拱手，秦家人回了回礼，他便转身欲走，他的正事儿还没办完呢。

    走了几步远，突然听见秦愫有些犹豫的声音在他身后叫道：“敛芳尊……请……请留步。”

    金光瑶依言驻足回头，就见秦愫撇下秦氏众人，追了几步远过来，在他面前站定，好久才鼓起勇气一般问道：“敛芳尊……您……不记得我了吧？”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让金光瑶有些摸不着头脑，有些纳闷地看着她：“秦姑娘……所言何意？”

    秦愫似乎有些懊恼自己讲的莫名其妙的话，想了想又道：“敛芳尊……在兰陵之前……我们曾见过的，可是……可是您大概不记得了吧？”

    金光瑶：“……”

    秦愫道：“乐陵，当时温氏的监察寮……那时候敛芳尊还穿的烈日阳炎服，那里的人……都管您叫……‘曦公子’。”

    金光瑶本就记性特别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先前是并未留意才会不记得的，现下秦愫一提点，他便立刻想了起来，惊讶道：“哦，你是……当时你……”

    秦愫屈膝恭恭敬敬一礼，道：“阿愫一直尚未谢过敛芳尊当日的救命之恩！”

    原来当时温家拿下了乐陵，化名李晨曦的孟瑶当时在温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权势，奉命到乐陵巡视。当时这位“曦公子”同温若寒的真正关系即便在温氏也并非公开的，所以大部分人并不知晓真相，而且温氏一族本就自上而下荒淫无道的，见有大人物要来，当地的温氏族众当然要巴结一番，于是一气儿将抓住的俘虏中年轻貌美的挑拣挑拣，给孟瑶送了五六个美貌仙子过去侍奉。

    孟瑶表面上并无反对，笑着接纳了，一转眼寻了个机会就故技重施将人全给放了。

    金光瑶拱手道：“秦姑娘……当时人太多，便一时没有注意……”

    秦愫道：“当时若不是敛芳尊仗义出手相救……后面温氏倒台之后，我本还担心当初好心放了我们的‘曦公子’也遭牵连殒命射日之征，而后在金麟台再见到敛芳尊之时才知晓……原来当初放走我们的‘曦公子’果然是自己人……后面再想向敛芳尊道谢之时……只可惜敛芳尊似乎已经不记得前尘往事了……便未再叨扰。”

    金光瑶笑道：“秦姑娘……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秦姑娘不必太放在心上。”

    秦愫福一福身道：“敛芳尊不甚在意……但是敛芳尊于阿愫有救命之恩……日后若有能够相助敛芳尊之处……秦愫但凭差遣。”

    金光瑶回礼，只是笑笑，并不觉得自己能劳烦秦愫什么。

    ……

    百凤山围猎过去一月有余后，这日金光瑶去金光善的书房，恰听见金夫人也在里面，两个人似乎吵了起来，遂没敢开门，站在了门口。

    只听见金夫人的声音异常激动，金光瑶都可以想见她现在暴跳如雷的样子，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他可是真的怕她呀。

    “当年若不是你私下跟江枫眠退了婚事，怎会有如今这番光景？给儿子退婚这么大的事儿当年你都敢不问过我一声就擅自决定！你眼里可曾有过我这个发妻？！”

    金光善无奈的声音：“这事儿都让你念叨了多少年了？是人家江宗主主动跟我退婚的！人家不把女儿嫁你了，我能强迫他么？”

    金夫人道：“你不能劝他冷静一下？你不能回他过些时日再给回复？！这婚事当年是我跟紫鸢定下的，凭什么轮到你们来退婚？！我告诉你金光善……阿离爹娘早逝，就剩下他们姐弟，看在紫鸢面子上……别说咱儿子现在对阿离有意，就是他一如当年不同意，我都不会让阿离嫁到别处……除了江家，任何仙门家族的妖精都别想进我金家的大门！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想拿我儿子的终身大事当你拉拢别家的筹码……我告诉你，你最好想都不要想！”

    金光善沉默了一下，又道：“你乱猜什么……我怎么可能会拿儿子的婚事作那些打算。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又没说不同意再跟江家提亲，我不过说江家可能不会再轻易同意……”

    金夫人道：“那你不能去求吗？你不能好说好劝么……”

    金光善难以置信道：“你要我去求江澄？一个晚辈？”

    金夫人道：“晚辈怎么了？怎么，你的脸皮什么时候那么值钱了？”

    金光善：“你！”

    金夫人道：“我告诉你，我儿子的婚事你敢不上心，仔细你金麟台永无宁日！”

    金光善深深叹了口气，颇为无奈：“行了行了，我心里有数。”

    金夫人冷冷哼了一声，沉默了半晌又道：“还有……子轩婚事定下来之后，‘那一位’的婚事，你可别指望我劳心烦神，门都没有！”

    金光瑶在门外怔了怔，微微握紧了拳。

    金光善沉默了很久才有些不悦地说：“好好的……你又扯上他做什么。”

    金夫人道：“扯上他？你看人家现在在金麟台多风光……我告诉你金光善，你再这么什么事儿都交到他手里去办，总有一天兰陵金家要让你拱手相让。”

    金光善道：“嫡庶尊卑有别，金家再怎么着也轮不到他接手，你别胡思乱想。”

    金夫人道：“我胡思乱想？还给我提什么‘嫡庶’？他算是你庶子么？那也得他娘是你明媒正娶回来的妾室，而不是勾栏院人尽可夫的‘婊子’！”

    金光瑶瞳孔骤缩，双拳握得更紧，拼命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金光善也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了，吼了她一句：“你够了！”

    金夫人难以置信道：“你吼我？！”

    第46章

    金光善又秒怂，声音也缓了缓，深吸一口气道：“我交给他去办的事儿又不是没让子轩办过，当时不是你自己舍不得，说这种费心烦神鸡毛蒜皮的事儿也敢拿去辛苦你儿子？他在射日之征一战成名，是个人都知道他的身世，不认他回来，你叫我怎么装聋作哑？你叫世人怎么看我？”

    金夫人冷笑道：“怎么看你？你以为世人谁不知道你那些风流债？你都没皮没脸这么多年了这时候才突然要脸起来了？不想想是谁没本事才让金家在射日之征中什么功绩都没落上。是，‘一战成名’，他敛芳尊多风光呀，连你膝下嫡子的风头都盖过了！你叫世人怎么看子轩？！”

    金光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委屈：“这也怪我？！”

    金夫人咬牙切齿：“当然怪你！凭什么不怪你？！不是你，他能生出来么？他能跑来抢我儿子的风头么？他能进了金家日日在我眼前晃荡戳我心窝么？他能插手金家大大小小的事儿俨然一副要入主金麟台的架势么？我问你……你兰陵金家除了他金光瑶就没别人能办事儿了么？”

    金光善深深叹了一口气，一副生无可恋的口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尽量着子勋他们……不过你也知道那帮混小子的……”

    金光瑶松了松拳，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他本是一腔热血地准备进书房给他父亲汇报工作的，被这么一闹，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路过侍从门生恭恭敬敬给他行礼，搁平时他定会挂着温和的微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这时他突然觉得扯动嘴角露出假笑原来是这么累的一件事。于是越走越往偏僻的地方，不知怎的就到了金麟台后花园一处人迹罕至的苗圃。都是用来培育金星雪浪然后移植到别处的，现下那些牡丹大部分还只是小苗，也有成株没开花的被放逐到一边，杂乱无章得好似杂草。

    花田一边小径上一个凉亭，绕过去的假山后面一个小屋子，是园丁的工具屋，金光瑶走了进去，寻了把剪子，开始打理起花田里的牡丹起来。这事儿他以前在云萍也常做，诗思阁后园的花大部分都是他打理的，老实说，比起跟人相处，他更喜欢对着那些花花草草，起码他帮它们修剪枝叶浇水施肥，它们就会一视同仁地回以满园芬芳，而不会因为他这个娼妓之子有什么区别对待，不似人……

    金光瑶小心地将那些堆积在一起结了苞开了花的牡丹从一堆杂草中拯救出来，一整片花田他打理了整整一下午，放下剪子的时候他擦了擦汗，再看自己浑身杂草尘土狼狈不堪的样子，顺手把剪刀一丢便朝花阴处坐下。吹了会儿风，他有些困顿，想着反正没人会来自己又浑身脏兮兮的，便就地在花田里一躺，直接睡在了尘土和杂草之上。

    他发丝散乱乌帽嫌热也不知丢到哪儿去了，风中夹着花香轻抚在他脸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快要睡着了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人由远及近奔了过来，手放在他肩上焦急地推了推，叫道：“敛芳尊？！敛……”

    那人还没来得及叫第二声，金光瑶就赶忙睁开了眼睛，一张精致秀丽的脸跌入眼帘，那人脸上还带着掩不住的惊恐和诧异。

    金光瑶亦惊讶地看着她，然后急忙坐起身来，拂了拂满身的狼狈，尴尬道：“秦姑娘……”

    秦愫也是窘迫不已，半晌才结结巴巴说道：“我……我见你躺在地上……还以为，还以为你晕倒了……”

    金光瑶微微一笑，解释道：“没，刚刚在打理花圃，累了想着反正衣衫也脏了便就地一躺闭目养神……叫秦姑娘见笑了。”

    秦愫脸红了红：“叨扰敛芳尊休息了……”

    金光瑶笑道：“怎会？多谢秦姑娘挂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