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思追上前几步，将手中一封信交到了两人面前道：“含光君，这是您吩咐的关于虞山林氏的调查结果……”

    蓝湛接过。

    蓝思追向来办事稳妥不过，虽对两人突然关心起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没落小家族不明所以，但是想来蓝湛会吩咐必有深意，他也不多问便依照吩咐着人查了清楚，报告道：“据说这个虞山林氏早年间也有过风光日子的，但是颓势也是几十年前便已显现，上上任家主不善打理族内事物，家业日渐飘零；再加上不知是不是因家门绝技修的是以阴制煞，御鬼制秽那一套，身上多少沾染戾气，虞山这一门世仇可还是真不少，跟谁都不对付，曾一度被多家玄门联名提议要求从玄门百家中除名。不过后来好像是被压了下来。

    虽然当时没被除名，但是未能阻得了林氏日渐式微的势头，慢慢在玄门百家中也就鲜少被提及。最后沦为了巴陵欧阳氏附属。

    九年前上任家主在夜猎中失手身故，仅余家主独子林卸，字习理，林氏所剩不多的门生子弟也折损过半，因少主年幼，暂未担当家主之任。林氏府邸宅院变卖得七七八八，林氏一众居无定所，再后面……就几乎销声匿迹了。”

    蓝湛听罢，沉默点点头，蓝思追拱手一礼，便起身而去。

    只留蓝湛魏婴沉默半晌，魏婴问道：“二哥哥……兄长有再传讯回来么？他和阿澈现下何处了？”

    蓝忘机道：“菰城。”

    菰城。

    蓝澈和蓝曦臣这近半个月过的着实是清闲，基本是游山玩水一路走过来的。

    孟瑶现在和他呆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心中纷乱纠结，越发理不清自己对他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感情，不过好在，不论他和蓝曦臣前世今生的怎么纠缠至今，终究不会再纠缠下去了。

    他记起自己前世死的时候和今生刚刚回到这个世间时，对他多少还是带着些恨意的，也想象过当他再次看到蓝澈魂飞魄散的尸身时，他心中甚至是有复仇的快意的。

    可是如今，他却越来越迷茫。

    甚至，开始有了恐惧和退缩的情绪。

    只有这个方法么？难道没有别的法子能够完成目标的同时保住……

    想到这里，孟瑶怔了怔，扭头看向走在他身侧的蓝曦臣。

    蓝曦臣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亦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孟瑶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蓝曦臣道：“阿澈……从前来过……缘何想来菰城？”

    第126章

    蓝澈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湖边集市，淡然道：“早就听说这里的红菱很好吃！我馋的不得了。”他复又看向他，笑得狡黠灵动：“师父，咱们也去买吧？”。

    蓝曦臣看着他的笑靥，心莫名就跟着软了，柔声道：“好。”

    于是两个人又沿着湖堤朝市集深处走去。

    沿路一群嬉笑追逐的孩童，尽管衣衫褴褛，笑容亦是纯真无邪。

    孟瑶忽又记起，他转世后作为蓝澈，正是这般年纪的时候，遇见蓝曦臣的。

    姑苏蓝氏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金光瑶做这个决定固然是因为恨了蓝曦臣，可是此事毕竟也算是利于天下黎民，作为蓝澈来说，也是想要守护回报他师父和蓝家的……

    一切已经就绪，这最后一刻，缘何还要摇摆不定呢？

    还未走太远，便看到一个衣衫上满是补丁，十岁出头样子的小孩，面前放着两个装满红菱的大篮子，蹲地售卖。

    蓝澈指着道：“师父快看，那儿就有一个。”

    蓝曦臣点点头，抬腿朝那个孩子走去。

    孟瑶在他身后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慢慢走远。

    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心道：罢了。

    罢了，二哥……

    即便不会原谅，可我也不怨你了。

    蓝曦臣很快买了一筐，刚好一手能拿的大小，付过了钱，走了回来递给蓝澈。

    孟瑶接过，笑道：“多谢师父。”然后顺势掏了一个出来咬开，啃了一口里面白白的肉，惊喜道：“师父……真的很甜哎。果然名不虚传！”

    蓝曦臣看着他，便不自觉地露出一贯温柔的笑。

    两人正一派旖旎柔情默默相视，忽另一个同样穿着寒酸的孩子冲了过来，看上去比刚刚那孩子年纪还小了一些，举着手里的筐子，看着蓝曦臣可怜兮兮地哀求道：“哥哥，哥哥，也买一点我的吧……我这个也很甜呐……再卖不掉，爷娘要打！”

    蓝曦臣同蓝澈两人诧异了一下，蓝曦臣贯来心软，果不其然便去摸钱袋。

    还不待倒出钱来，忽而周边售卖红菱的一群孩子见了，纷纷围了上来，一下子便将他围住了，争先恐后道：“哥哥买我的吧……”

    “买我的！”

    “哥哥我这个比他的甜……”

    ……

    孟瑶退了一步，笑看蓝曦臣被一众孩子围住焦头烂额的样子。

    可惜啊，不能作为蓝澈跟他师父有一个正式的道别。

    他又退了一步，蓝曦臣蹲下身，手里被那一群小孩子塞满了红菱。

    等到他付完了钱，那群孩子一窝蜂散了，他抱着一堆红菱有些狼狈又有些好笑地直起身来时，扫视了一眼四周，唇畔的笑意忽然就这么僵在了脸上。

    孟瑶看着他急切地朝前奔了几步，又生生顿住，茫然地转了两圈，神情委顿，张了张嘴，似乎想唤他，又不知怎么唤出口。那一双似水深邃的眼眸似绝望也似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急切地在每一个路过同他身形相似的人脸上流转。

    孟瑶朝他走了两步，他身上现下贴着的这张隐身符，这一次却没失效呢。于是蓝曦臣便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留恋和悲痛。

    他伸出手去，在他脸颊边的空气中轻轻滑动，好似远远隔着空气抚在他的脸上。

    他动了动唇，唇语道：

    二哥，再见了。

    蓝曦臣的目光却透过他，追寻在远处。

    稍倾……孟瑶决绝转身而去。

    就在他转过街角，快要将他的身影远远甩在身后时……

    “阿瑶……”

    孟瑶浑身一怔，他似乎听见蓝曦臣的声音隔得远远的，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那一声呼唤和那声音的颤抖哽咽，都显得不那么真切。于是他便也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有唤了他那么一声，而他叫着的名字，究竟是“阿瑶”，还是“阿澈”了……

    蓝曦臣似乎在人群中找到了他的位置，看向他这边，又好似只是茫然四顾中，恰巧将脸转向了这边。

    孟瑶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好贴着的隐身符，又见周边行人并看不见他的样子，便肯定了他的隐身符没有失效。

    他只是，恰好看到这边的吧。

    他于是站在那里，隔着人群看着他高大出尘的身影，却像个被抛弃的孩子一般抱着满怀的小筐子和红菱，孤寂地矗立在那，惶然无措。

    孟瑶闭上眼睛狠了狠心，转身而去。

    于是蓝曦臣便直直在那一处，抱着满怀的红菱，站了整整一下午。

    路过的人无不会对他诧异惊奇地望一眼，也不乏见他长的好看，站那儿神情委顿便于心不忍上前关切问询的，贯来谦恭有礼的他也只是不理不顾，好似一座雕像。人们渐渐失了兴趣，便纷纷散开。

    蓝曦臣也不知他在等什么，心里明明白白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他已经走了，他却好似还是赌了一口气在，偏生想，就这么任性地在这里等一辈子得了。

    直到夕阳西斜，集市上的人散得差不多了，他依旧孑然一身独自矗立在那里，连步子都没移过。

    一个孩子怯生生跑来，到了他脚边，扯了扯他的衣角，昂头叫道：“大哥哥。”

    蓝曦臣微微低头，便认了出来，正是先前哀求他买红菱的那群孩子中的一个。

    小孩手中举了一封信，踮脚递到他面前，道：“先前给我钱的那个漂亮哥哥说，如果天快黑了白衣哥哥还站在这里的话，就叫我把这封信给你。”

    蓝曦臣微微睁大了眼，急忙伸手去拿，怀中他抱了一个下午的红菱便纷纷掉落到地上，散了一地。

    熟悉的字迹，没有开头没有落款，只有寥寥几个字：“对不起，谢谢……”和“别等了”。

    顷刻间，心头一阵绞心剧痛……

    ……

    江城。

    蓝曦臣御剑而落，翩然落在早等在那里的蓝忘机身侧。

    “兄长。”

    “忘机。”蓝曦臣神色少有的肃穆，急问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