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蓝氏众人藏了十多年的孩子，身量不算太高，面容同从前有出入但是气质却极其相似，白面翠眉，身形单薄，伶俐俊秀，又有些惹人心疼。

    金凌不语，两人对视半晌。

    欧阳云上前道：“多谢金宗主相邀……”

    金凌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冷冽的神情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一时间竟让老油子的欧阳云也多了一丝紧张。

    金凌身后的金宸急忙上前介绍道：“宗主，这位是巴陵欧阳家欧阳宗主的嫡长子，欧阳云欧阳公子；这位是大尧李公子；这位是姑苏蓝氏泽芜君高足，蓝与慕蓝公子。”

    金凌朝金宸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知晓了，然后重新看向廊下那三人，道：“欧阳公子不必客气……既是来了我金麟台做客，便当作自己家一般。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吩咐下人置办便是……”

    欧阳云急忙道：“是，多谢金宗主。”

    孟瑶和李子然也只得跟着拱手道谢。

    金凌点了点头，又道：“若不嫌弃，便在金麟台多留些时日……毕竟上次我听金宸说，若不是你们仗义出手相助，除祟哪有那么容易。”

    “是……”

    金宸在金凌身后听了这话，免不得撇撇嘴看了金凌的背影一眼。心道：我可没这么说过，怎么宗主什么时候这么谦逊起来什么功劳都推给别人了？

    金凌没有回头，却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看到了，朗声道：“金宸……你脸抽筋了么？”

    金宸一怔，低头没好气道：“回宗主，没有。”

    金凌：“哼。”

    几人回到房间，李子然等人还兴奋不已，依旧在讨论着玄门百家那些事。

    李子然道：“哇，金宗主看上去年纪不大，气势却好足啊。真不愧是一派宗主。”

    欧阳云道：“那可不是随便一派，兰陵金氏，你想想看唯两任仙督都是出身兰陵，即便前宗主过世留下一堆烂摊子，到底瘦死骆驼比马大。”

    孟瑶闻言沉默不语。

    李子然点头笑道：“哈哈哈刚刚那个金宗主突然出现的时候，老实说看着他我还有点儿紧张。”

    欧阳云道：“你看着金宗主就紧张了？那你要是看到他舅舅岂不是要腿肚子抽筋？”

    “他舅舅？”

    欧阳云道：“云梦江氏宗主啊，云梦江氏可也是玄门四大家族之一，你最感兴趣的那个夷陵老祖之前就是他们家的。”

    李子然恍然大悟道：“哈哈哈我只听闻过玄门几个比较出名的人物，对他们哪家是哪家的倒是都不太了解。”

    欧阳云问道：“那你都知道哪几个比较出名的？”

    李子然道：“恩，除了夷陵老祖跟前仙督这种人尽皆知的……然后就什么三尊，双璧……”

    听到“双璧”欧阳云就忍不住朝孟瑶看了一眼，知晓他并不喜欢自己过多提及蓝曦臣，索性没接这个话题。

    李子然并未意识到其中的深意，继续说道：“这样算来这个金宗主……叔父是仙督，舅舅也是一派宗主……自己也是一派宗主，当真是出身尊贵。还真真是好命啊……”

    欧阳云还不待回答，一直没有开口的孟瑶忽然出声道：“不是这样的……”

    “嗯？”

    两个人俱震了一下，一齐看向他。

    孟瑶道：“阿……金宗主他……自小父母双亡，接手兰陵之时年纪尚幼，族内族外内忧外患，吃过很多苦。只不过他个性好强，心酸苦痛从不肯示于人前……”

    说到这里，他却忽然自己一阵自愧。

    他兄嫂的死虽不算他刻意设计陷害的，但是里面多少有他的一份“功劳”，然后他给阿凌丢了兰陵金氏那样一个烂摊子便撒手人寰，只有江澄不离不弃护在他身边。

    这一个舅舅和一个叔父……当真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呢。

    孟瑶说完正低头沉思，忽觉得房里另外两个人也都不说话了，抬头一看两人正疑惑地看着他，他又猛然反应过来，艰难笑了笑道：“我……我听我师兄提过。他们跟金宗主认识的比较早，知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

    李子然继续看着他，欧阳云却了然于胸一般，微微叹了口气总结道：“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个人都有个人的难啊。”

    李子然只得点头称是。

    孟瑶也不说话，几人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146章

    吃罢了晚饭，孟瑶刻意撇开两人独自在花园闲逛，果然不多久那只叫作小小小仙子的小白犬便跑了过来，围着他转圈，汪汪叫。

    孟瑶俯身，那小白犬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又非常怂地耷拉着耳朵夹着尾巴，任由他将它抱了起来，孟瑶抚了抚它头顶顺滑的皮毛，轻笑道：“你主人呢？”

    小白犬从喉咙发出警告性的呜鸣，孟瑶非常识相地将它放回了地面，小白犬便一溜烟跑了。

    孟瑶跟在它身后，见他朝后院的金星雪浪花田跑了过去。

    孟瑶苦笑了下，跟着进了自己从前最偏爱的清静之地。

    一个身着金星雪浪袍的身影矗立在花田中央。

    孟瑶走了过去，小白犬冲着金凌讨好地拼命摇着尾巴，金凌却理也不理，只是紧紧盯着朝他走过来的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孟瑶慢慢在他面前站定，四目相对。

    两人隔了四五步远的距离，金凌道：“这里已经没别人了。”

    孟瑶不语。

    金凌冷冷一笑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孟瑶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如同生前一般，带着温和笑意，轻声道：“阿凌，你长大了。像个真正男人的样子……我，很高兴，也很骄傲……”

    金凌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了起来，顷刻间，华光一闪，岁华朝孟瑶挥了过去，他却没有半分闪躲。于是那冰冷的剑刃便驾上了他的肩，触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肤，带着微微的颤抖。

    金凌冷声道：“骄傲？”

    孟瑶不答。

    金凌愤恨吼道：“当初你拿琴弦挟持我的时候有为我骄傲过么？你准备东渡东瀛却没准备带上我的时候有为我骄傲过么？你拉着蓝曦臣准备同归于尽时有为我骄傲吗？你做那么多人神共愤匪夷所思的恶行时你为我骄傲过么？！”

    孟瑶无言以对。

    金凌怒道：“金光瑶！你说话！”

    孟瑶盯着他含着一丝水光的双眸，直过了许久，才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对不起……”

    “呵……”

    金凌笑了，只可惜那个笑容无比晦暗苦涩，嘴角还在抖个不停，他忽然侧过脸，好似躲避着什么，一道泪痕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直他脸颊滑落，他颤声道：“这三个字……又能弥补得了什么呢？”

    孟瑶沉默了一会儿，沉声恍若喃喃自语一般，叹息着说：“弥补不了什么的，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了。所以……对不起，阿凌。”

    这句话说完，两人又是长久的沉默，唯有夜风拂过花田，花叶沙沙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金凌忽然收回了岁华，还剑入鞘，一边顺手愤恨飞快地用力将脸颊的泪痕拭去，他却依然侧身而对，不肯让他看见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许久，金凌问道：“你……未来有什么打算？”

    孟瑶摇了摇头：“暂无。”

    “准备一直这样游历下去？”

    孟瑶道：“暂且这样吧。”

    金凌道：“回金麟台吧。”

    孟瑶笑道：“用什么身份呢？阿凌？”

    金凌怔了怔，又过了一会儿才说：“上次除阴虎符之时，泽芜君并未通知我……”

    孟瑶道：“无妨的阿凌。夷陵老祖执意要亲手毁去它，不肯假以他人之手，毕竟……他自认那东西算是他的罪业。”蓝曦臣和魏婴俱不愿金凌被卷入这么危险的行动中……这个原因，孟瑶非常聪明地没有提。他知道如今已经身为一派宗主的金凌肯定不愿意继续被当做小孩子。

    金凌冷笑道：“呵，那他现下使唤起姑苏蓝氏的人来倒是得心应手……”

    孟瑶不知如何接腔，便没有答。

    金凌意识到自己这话抱怨得不恰当，顿了下，又道：“我听闻了，齐北那几家有人朝你放了冷箭。”

    孟瑶道：“也有可能确实只是意外。”

    金凌蹙眉道：“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和意外？”

    孟瑶不语。

    金凌道：“你若是准备继续游历下去，我派人跟着你……就叫金宸带几个人吧，反正他跟你们也算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