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怔了怔，抬头看了眼他手中的纸张，缓缓搁了笔，理了理衣袖，道：“忘机，放心，若是你不愿，只消代行过渡的几年便可……”

    蓝忘机道：“你要我主持春祭？”

    蓝曦臣点头。

    所谓春祭，是姑苏蓝氏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祭典，向来是由宗主主持，哪怕是蓝曦臣时常闭关的那些年岁，春祭一到也必然会被请出关，没有一次例外。蓝忘机明白，蓝曦臣这是已经生出了辞任姑苏蓝氏宗主之位的心思。

    蓝忘机道：“兄长……此事……你请示过叔父吗？”

    蓝曦臣垂了垂目光道：“我……稍后自会跟他说明。”

    蓝忘机又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在他旁边坐定，蹙眉道：“兄长……”

    他还不待说完，蓝曦臣极其罕见地打断了他道：“忘机……不必相劝。我意已决。”

    蓝湛：“……”

    蓝曦臣重新捡起笔，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忘机……对不起。便容了我这一次的任性吧。”

    蓝湛怔了半晌，微微咬了咬牙，别开脸，搁在膝上的手微微抽紧了，好久才道：“你……不要我们了么？”

    他话中带着些微的委屈让蓝曦臣手中的笔猛然一顿。

    蓝忘机自小聪慧懂事，性子又内敛，哪怕孩提时代都极少听到他说过如此孩子气的话。

    蓝曦臣保持着执笔的动作，也不写字，怔了许久，低声道：“忘机……从我未及弱冠接手姑苏蓝氏几十年，这些年来不敢邀功，却也兢兢业业恪守本分，未敢有半分懈怠……”他转头看向蓝忘机露出带着丝丝苦涩的笑意，道：“我已为天下和姑苏负过那人一次……今生不想再错过第二次。”

    蓝忘机与其四目相对，微微有些动容，喃喃唤道：“兄长……”

    蓝曦臣深吸一口气，笑道：“更何况，若是他足够狠心，当年观音庙那一夜，姑苏蓝氏宗主便该换人了……如今，亦不过是迟了十九年而已……”

    蓝忘机垂目，将手中写着春祭流程的纸张又看了一眼，微微凝了凝眉道：“你又如何能说服叔父？”

    蓝曦臣收回目光，继续落笔写了下去，道：“我自是会安排好一切。”

    蓝忘机沉默一会儿，轻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道：“万一他这一世都不肯再原谅你呢？”

    蓝曦臣未停笔，一边盯着自己的笔尖滑动一边道：“我不会再负他，是我的事；他原不原谅我，是他的自由。”

    “兄长……”

    作者有话要说：

    二哥一生中只有两次真正生出过卸任蓝氏宗主的心思，第一次是为蓝忘机，不过也是吓唬蓝启仁的成分居多；这一次，是真真正正想为了阿瑶隐退了。阿瑶前世，他在瑶妹和职责中选择了职责，是因为他身为蓝氏宗主嫡长子，可以说从小便是这么被教育长大的，身为未来宗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以氏族利益天下大义为先，个人需求次之；而十九年的悔痛和抱憾之后，这一次他终于决定选瑶妹，再也不想压抑和无视自己对瑶妹的感情了~因为他终于明白过来，瑶妹对他而言已经不知不觉中胜过了一切，再自欺欺人也没有用了，索性坦然面对吧……

    第153章

    孟瑶趴在草丛里，等着不远处设下的陷阱有所动静，这个过程分外漫长，偶然等个几天几夜都不是没有可能，现下他们已经趴了几个时辰了。他身边欧阳云和李子然也跟着因为无聊聊了几个时辰了，现下说道的话题是：有没有喜欢的人。

    李子然说他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可惜不过总角之年就举家搬迁了，自那之后再没见到。等到他好不容易讲完了，轮到了欧阳云。

    欧阳云难得地摇了摇头，无甚可讲：“咱们这种玄门子弟，自小就是练功，平日里除了课业就是训练，哪里有机会去想这些……”

    李子然笑道：“我可不信，上次咱们在清河，明明看你认识好多别家的仙子……”

    欧阳云笑道：“认识也仅是认识而已啊。”

    李子然问道：“那你们家都没有什么师姐师妹什么的么？”

    欧阳云脸色僵了僵，无奈地甩甩头：“有倒是有，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个顶个的彪悍，我可是被她们欺负着长大的！”

    李子然“噗嗤”一笑：“欧阳兄，你不还是欧阳宗主的嫡长子么？还有人敢欺负你？”

    欧阳云道：“嫡长子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家那些叔伯什么的，一个一个争先抢后生的全是男嗣，女儿凤毛麟角的，可不就金贵异常了？这样娇惯下来，我们巴陵欧阳家的仙子，到哪儿都是横着走的……”

    他明明嘴里吐槽着，神情却分明带着一份得意。

    李子然无奈地摇摇头，看了眼孟瑶：“与慕兄你呢？”

    欧阳云笑着抢道：“他，你更不用问了，他们姑苏蓝家，男修女修都是分开授业，我怀疑与慕兄长这么大连姑娘都没见过几个，会有喜欢的人才奇怪了。”

    孟瑶：“……”

    李子然同情地：“啧啧啧……男女分开授业这也太过分了。”

    欧阳云笑道：“谁叫他们家先祖是和尚？哈哈哈哈……”

    孟瑶：“……”

    李子然笑道：“不然与慕兄性格温和长的又好看，肯定很多仙子喜欢……”

    欧阳云道：“很多仙子喜欢又怎么样……我跟你说玄门修士成婚的，除了两情相悦更重要的还得看命格相合，对这个，可比寻常人家门当户对都注重。”

    李子然一下子来了兴趣，问道：“命格？”

    欧阳云点头道：“嗯，除了时辰八字，还得算阴阳属性，灵根，体质……一堆，可复杂了呢。我有个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他们家最擅长算这个了。本来他们家家传绝技有点儿特殊，玄门百家都不太待见，之前家族没有没落之前，也就是每每到算这些的时候会叫别家想起，上门求取，平日里再嗤之以鼻也得收敛起，恭恭敬敬的笑脸相迎，不然要是给动一个歪心思，让人家不高兴故意算错，那别说影响婚约双方终身了，搞不好可是累及子嗣的，能不郑重么……”

    李子然正听得津津有味，孟瑶蹙了蹙眉，忽而插了一句，问道：“虞山林氏？”

    欧阳云顿了顿，点点头：“恩恩，对，与慕兄也见过的，我那个朋友，林习理……”

    孟瑶笑了笑，问道：“对了欧阳兄，我还忘了问了……上次你们叫含光君他们救走了之后……去了哪儿呢？”

    欧阳云道：“哦，我们遵泽芜君的吩咐将那些歹人押去了莲花坞啊……”

    “那林公子后来……”

    欧阳云撇撇嘴道：“别说了，一到莲花坞就跑不见了踪影，害我担心了半天，后来才知道他自己撇下我们跑回家了。”

    话题既然被引到了林习理身上，欧阳云的话痨属性发作，可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了许多关于林习理的事儿，他小时候和欧阳云一块儿长大，性子阴郁，虽是巴陵附属家族，一开始对欧阳云这个主家大少爷都不屑一顾，后来林宗主不幸意外过世，欧阳云守在林习理身边陪着他度过了最艰难时期，才叫他慢慢打开心扉……两人才成了挚友……

    “后来我去云深不知处求学，本来想说服父亲让他一起去了，结果阴错阳差的没能成行，我看他嘴上不说，心底失望极了。我走的前一晚还跑来嘱咐了许多到了姑苏要注意的事……”欧阳云撇撇嘴道。

    孟瑶轻轻挑了下眉，看向他，笑着问道：“我们姑苏有什么好特别值得注意的事？让林公子还特意跑去嘱咐你？”

    欧阳云神色一下子有些尴尬，看了孟瑶一眼，脸不自觉地微微红了红，突然沉默不语了。

    气氛一下子诡异地寂静了起来，李子然忍不住打破沉寂问道：“哎？欧阳兄你怎的不说了？”

    欧阳云扭扭捏捏半晌，一咬牙道：“我猜他可能也是开玩笑的啦，除了说了些该注重的风土人情之类人尽皆知的，他还说给我算了，说和我命格最合的人就在姑苏方向，说是要让我务必好好结交……”

    李子然瞪大眼睛道：“这也能算出来，命格最合是指命定之人的意思么？那不就是你的良配？他有没有跟你说人家叫什么住在哪里啊？不然怎么找怎么结交啊？”

    欧阳云脸一下子红了，瞥了眼孟瑶，不答。

    见他神情有异，李子然惊讶道：“欧阳兄，你这是啥意思啊？你别告诉我那个林公子跟你说的命定之人就是与慕兄吧？哈哈哈哈哈……”

    孟瑶垂了垂眼睑，若有所思。

    欧阳云一下子急了起来，急忙对孟瑶叫道：“与慕兄，你别误会……你别看习理那样，其实他挺爱开玩笑的，有时候还很爱开恶劣的玩笑，我看他……可能是故意逗我的。”

    孟瑶笑了笑道：“我知道。”

    欧阳云低下了头，好半天没说话。

    李子然还在兀自哈哈大笑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要是与慕兄是个姑娘就好了。”

    欧阳云瞪了他一眼，嗔道：“行了，子然兄，别说了！这世上命格相合的多了去了……又不是遇上了命格相合之人就得要结为道侣。与慕兄是男的……那……也能做兄弟做朋友啊……”

    孟瑶：“……”

    欧阳云：“不是……与慕兄，你别误会……我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我……”

    “嘘……”孟瑶忽而凝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了眼陷阱，果然不多久陷阱中虽空空荡荡，红线上的银铃却抖个不停响成一片，孟瑶道：“来了！”

    孟瑶起身掏出袖中符箓，朝陷阱一飞而去。

    欧阳云赶紧吩咐李子然道：“你待在这里别动！”说着也飞身而出，给孟瑶帮忙去了。

    云深不知处。

    蓝忘机和蓝曦臣正对坐着整理桌上成堆的文书，蓝忘机打开一本细细翻看了几页，问道：“兄长……这些你准备什么时候告知叔父？”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尽快吧……等我整理完。放他一个人在外游荡，我实在不放心。”

    蓝忘机：“……”

    菰城陌澜山。

    “与慕兄！小心——”

    欧阳云一声高喝，随着他的声音一团比空气略深些颜色的烟云朝蓝与慕面门而去，孟瑶猛然露出惊恐的表情，急急用手在空中画动符咒，然而还没画完，一阵轻烟扑面而过，卷起的一阵轻风吹动他的鬓角碎发，直从他眉心而入，扑入灵台，孟瑶猛然怔了怔，从踩着的仙剑上坠落下来——

    “与慕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