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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柳大师道:“江湖传言柴亮接管柴家万贯家财后,便终日与江湖下五门之淫贼“鸳鸯蝴蝶派”厮混,三年后便无余财,出家为僧了。但事实并非如此。他其实一直跟笑泯生在一起,他曾告诉我,那三年里两人纵情山水,游遍天下名山大川,过了一段极恣意的日子。柴亮爱财,但不受制于财,他曾说,≈ap;ldquo;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要的又如何是这千两银万两金。≈ap;ldquo;那时我便知他非池中物,胸中自有丘壑。”
沈浪道:“大师想必便是柴亮拜入少林门中后认识了他。”
枯柳大师道:“正是,那年我接掌达摩首座刚刚三年。”
沈浪道:“少林达摩堂管一寺武学典籍,莫非柴亮入了达摩堂”
枯柳大师道:“入我少林时,他化名柴玉关,谁也不知道他便是鄂中柴家那个遗腹子,掌门枯叶大师便将他收入寺中。只过了一个月,因为一点口角之争,他竟将另一名弟子打至重伤,大家这时才发现柴玉关这名小弟子竟然身负武艺。少林一向不喜带艺入门的弟子,枯叶大师便下令,除去他学艺的资格,只让其做个普普通通的火工僧人。少林弟子没有几万也有几千,大家很快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忘记了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弟子。我却偏偏记住了他,只因为他与另外那名弟子打架时,我看到他使出的几招十分精妙,竟是从未见过的招式,心中好奇,是以对他格外留意。他为火工僧人期间,十分低调,见到诸位师父也极尊敬,对自己被剥夺学艺资格这件事似乎毫无怨言,只本本分分地做好份内之事。后来,终于被我发现,他所有的低调和本分都只是为了让大家忽略他,相信他,从而达到偷偷潜入达摩堂偷艺的目的。”
沈浪道:“这的确是柴玉关会做的事,他本就是一个为了自己目的既忍且韧的人。”
枯柳大师点了点头,“那天,他正在达摩堂的经楼中翻阅经书,被我撞见,当下便大打出手。交手之下,我暗暗心惊,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使出的招式却精妙绝伦,出招更是老辣纯熟,几乎可以与很多在武学一道浸淫数十年的高手一争长短。只是看不出他的武功究竟出自哪一门哪一派。数十招之后,我将他制服。他面容上丝毫没有愧疚之情,只紧紧闭着口,用一种坚决的目光看着我。我一方惊于他的武功,另一面则实在想不通,他究竟是如何拿到的经楼钥匙,因为经楼的钥匙整个寺院只有我一个人有。”
王怜花眼珠一转道:“所以大师替他将这件事隐瞒了下来”
他问得虽有些直白,但枯柳大师亦未生气,苦涩一笑道:“我那时其实已起了爱才之意,他天资颖悟,聪慧过人,加之性情坚毅,恰如一块尚未显露的璞玉,若能多加雕琢,定会在江湖中扬名立万。”
沈浪叹道:“大师并未看错,柴玉关的确是一世枭雄。”
枯柳大师深深叹息,“于是,我将他入经阁偷学少林绝艺的事情瞒了下来,而且,在之后的两年里,默默纵容他一次又一次地偷入经阁。我本就是达摩堂的首座,负有掌管经阁的重任,谁又能想到我会监守自盗呢?”讲到此处,他一直庄严平和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一种往事不堪回首的黯然神色。
“两年后,事情终于败露,我们两人一起被绑到了掌门师兄跟前,由他亲自审问。我那时有心相护,一力承下责任,只说是我批准柴玉关进入经阁,掌门师兄怒不可遏,我还记得掌门师兄那时的眼神,他如利剑般盯着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神色坦然的柴玉关,既惊惧又悲哀,他好像已感觉到了什么,但他没多说什么,只把我和柴玉关一起逐出了少林。柴玉关在少林虽只短短三年,但离开时,武功突飞猛进,已进入高手之列。”
“我和柴玉关离开少林后,柴玉关感念我的恩德,拜我为义父,在我身份陪了一段时间,我们在鄂中住下,他很孝顺,也一直很听话。在我们相依为命的半年后,一个人突然找上了门。”
☆、第 48 章
枯柳大师讲道:“那是一个夕阳已沉的傍晚,柴玉关不在,我正在屋里打坐,虽然已离开了少林,但这些数十年里形成的习惯却已难以改变。一个人站在窗口轻声问柴亮是不是住在此处。我睁眼去看,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正站在窗边往里看。≈ap;ldquo;他≈ap;ldquo;声音细柔,眉目如画,生得十分好看,风采动人心魂。乍看之下,我以为是个女子,但他穿着男子的长袍,眉宇间有几分英气。再细看,发现喉间有凸起喉结,方才确定他是男子。当时,柴玉关不在,他便等他。晨至夕归,到三天的时候,柴玉关终于回来,他看到那个好看的少年,显然吃了一惊,然后便把那男子带了出去,避开我单独说话。之后,柴玉关便与我辞行,离开了鄂中。待我再次见到柴玉关,已是十六年后,这十六年里,我一直在鄂中过着宁静单调的生活。”
王怜花问道:“那好看的少年是谁”
枯柳大师目光深远,幽幽道:“是一个你们都认识的人。”
王怜花看了沈浪一眼,似想与他交流目光,沈浪却只是正襟危坐,陷入沉思。
枯柳大师没有说是谁,继续把故事讲了下去,“十六年后的一个深夜,我正准备睡下,两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正是柴玉关和当年那个少年,两人身上都有血迹,似受了伤,形容狼狈,面容虽绷得很紧,却也不惊惶,柴玉关只说自己正在被人追杀,详情却未说,我将二人藏起,躲过了一行二十多人的追踪。两人与我道过谢,连一刻都没耽搁,天没亮便离去了。”
沈浪道:“按照时间来看,那时正是七心翁暴毙,柴玉关离开七心派的时间。原来那少年是柴玉关的师弟段风,柴玉关加入七心派不过十年时间,而段风十六年前便来找过柴玉关,原来他们早在加入七心派之前便已认识。”
王怜花道:“或许,两人本就是一起入的七心派。”
枯柳大师点头道:“那少年正是段风。就在那一年,沈天君横空出世,他一个月间,从玉门关外奔袭至江南秦淮畔,终于手刃了祸乱江湖数年无人能治的四大恶人,仁义震九州,侠名传八方,人称“九州王“。一年后,柴玉关重出江湖,他仗义疏财,联合两河英豪,扫平“十二连环坞”,重创“天南一剑”,“万家生佛”的侠名响彻寰宇。自此之后,沈天君,柴玉关齐名江湖,可谓一时瑜亮。之后的几年里,两人的事迹在江湖时有传播。两人俱是当世豪杰,人中龙凤,难免心高气傲,负地矜才,虽未见面,但齐名江湖,彼此难免有一些隔空较量之意。”
沈浪淡淡道:“我相信沈天君并不会在意这些虚名。”
王怜花冷哼一声,“沈大侠俯仰天地,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虚名。”他语气锐利,带着讥讽。
沈浪面沉如水,也不去看他。
枯柳大师自然知道面前两个少年正是沈天君和柴玉关的后人,先前亦通过兰儿知道两人互相扶持,心中已认定二人乃是至交好友,此刻,见两人言语之间似有摩擦,心中疑惑,审度片刻,才把故事继续讲下去,“在两人侠名的威慑下,江湖平静了六年,此时距离鄂中柴家血案恰过去十三年,十三年一乱的魔咒又一次应验,江湖风云再起,无敌和尚仗以威震天下的《无敌宝鉴》藏在衡山回雁峰巅的消息传出,武林群豪纷纷赶往衡山,为了拿到秘籍厮杀不休。直到年底,惨绝人寰的衡山一役才在漫天的飞雪中结束,那巍巍高山上,皑皑白雪下也不知掩埋了多少尸骨。”
“我当时听说柴玉关在衡山一役中,死在了魔女云梦仙子的暗器‘天云五花绵”之下,心中大惊,匆忙赶到衡山,柴玉关自然是找不到——无论是死的还是活的,却见到了段风。他身着青衫,一个人站在衡山之巅的漫天飞雪中,如画的眉目里却是寂寥和悲伤。那时,我以为他在为柴玉关的离去伤心,于是相信,柴玉关是真的死了。段风告诉我,柴玉关留下了一个遗孤,我心中的确已将柴玉关当做了义子,想着他既已身死,那孩子想必孤苦无依,于是跟着段风往西北去,到了榆中兴龙山下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了那个孩子。”
沈浪似将所有事情都串联了起来,恍然道:“柴玉关的遗孤便是白飞飞,原来,白飞飞的贵人便是大师你。”
枯柳大师点头道,“我和段风找到那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正在路边跟一只野狗抢一块黑黢黢的也不知是什么的食物,她连咬带抓,瘦小人儿竟把那条跟她一样高的野狗打得夹着尾巴逃跑了。这样凄惨的画面,谁又能不心生怜惜呢?我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段风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目光锋利尖锐,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看够了,匆匆道别便独自离去。”
王怜花突然笑了出来,“这段风竟也是个可怜人,即便他再惊才绝艳,纵横江湖,尝到这爱而不得的滋味,也是一样的痛彻心扉。”
枯柳大师骤然变了脸色,讶声问道:“王公子的意思是说,段风喜欢柴玉关”
王怜花笑道:“若不是这样,他为何对柴玉关如此恼恨柴玉关先与我母亲在一起,期间还为了幽灵密谱和白飞飞母亲在一起。他眼看着柴玉关左拥右抱,心里如何不恨他又爱又恨,偏偏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心理扭曲。”
枯柳大师竟似呆住了,怔愣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道:“可他二人皆为男子这”
王怜花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师难道不知,人之情,发乎于心,不论男女,只要是情之所钟,从心而生,难道还有高下之别”
他这话刚说完,一直埋着头的兰儿猝然抬眸看来,只一眼,又匆匆垂首。
枯柳大师怔愣片刻,绷紧的面容渐渐和缓过来,合十行礼,缓缓道:“竟是老衲着相了。”
沈浪终于忍不住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心中只觉百感交集。
枯柳大师继续道:“段风离去后,我带着白飞飞准备回到鄂中,路上遇到了苦月洲结谷寺的主持心觉师父,他力邀我跟他回结谷寺,还说这里有一人家,心地善良,膝下无儿女,可以将白飞飞交给这家人。我早年结识心觉师父,信任他的为人,而且自己亦有重归佛门之意,便跟他来到了苦月洲,把白飞飞交给了一户姓宋的人家。”
王怜花终于看了兰儿一眼,“我知道兰儿姓宋,所以,其实兰儿就是这户人家的女儿”
枯柳大师并未在意他的讥弦外之音,点头淡然道:“白飞飞在宋家安稳地长大,但是渐渐的,大家都知道柴玉关没有死,又以快活王的名义回来了。白飞飞心中生出了报仇的念头,她永远也忘不了身生母亲的悲惨遭遇。她背着我偷偷学了幽灵密谱上的武功,一个人回到了中原。后来的事,你们都已亲身参与。”
王怜花冷笑道:“所以,大师安排兰儿来到我的身边,≈ap;ldquo;看≈ap;ldquo;着我,乃是怕我行差踏错,步柴玉关的后尘。”
“不!”兰儿猝然开了口,又极快地垂头,涩着声音道:“那时消息传来,说沈浪杀了柴玉关,救回了王怜花,大师担心白姐姐,才让我去洛阳打听白姐姐的去向,只是,只是”她咬着嘴唇,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只是,自那日被公子救回去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我本早已知道继续待在公子身边,也没有办法找到白姐姐。偏偏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去,我安慰自己,公子手段高明,或许很快就会有白姐姐的下落,这样一天又一天,直到师父传来消息,白姐姐已回到西北。我还是没有离开”
“可以了。”王怜花骤然打断了她,“这些话你本不必说。我知道,那三封马上来信根本不是马儿送来的,除了第一封白飞飞的亲笔信外,其他的两封,想必都是你自己写的。自始至终我都从未亲眼看过见马儿送来信,全都是你交给我的。”
兰儿的头几乎已垂在了矮桌上,两只白皙纤细的手,用尽力气绞在一起,“是的,我假托马儿送来,就是不想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王怜花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兰儿虽骗了他,终究没有害他,他好像亦没有理由去恨她。
沈浪就在身边,他会如何想
偷偷瞟了沈浪一眼,他还是那般不动如山,古井无波。心里七上八下,越发忐忑不安起来,忍不住从身侧伸出手,想去拉沈浪的衣角。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本就很近。
沈浪面向前,目光根本没有转动,却好像感觉到了王怜花的动作。
那指尖还在半空,沈浪已灵巧又不着痕迹地攥住了伸过来的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捏了捏,王怜花一颗好似无根浮萍的心,又觉得有些安慰。
枯柳大师伸手轻抚兰儿背脊,叹息道:“哎,你又何必如此”
兰儿轻声道:“我从来也不后悔。”
沈浪岔开话头,“大师何不把白飞飞回来之后的事情继续说下去。”
枯柳大师道:“快活王死在楼兰后又过了一年,白飞飞终于回到了苦月洲,她来见我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实在已变了太多,她在我眼中一直是一个温柔乖巧的孩子。仇恨的力量是那么可怖,她的明亮的眼睛已变得黯淡无光,整个人形销骨立,脸色苍白如纸,她怀抱一个婴儿,一见到我就跪在我面前,恳求我替她找一户好人家,将这孩子寄养。”
沈浪的神色已彻底变了,脸颊的肌肉紧绷,目光里透着疲惫和悲哀。
他对这个孩子的心情已复杂到难以想象。
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本是爱的结晶。
可沈浪和白飞飞的这个结晶却来自与计谋和怨恨。
他得到的亲情注定不会纯粹。
白飞飞将他送去寄养或许本就是一个最无奈又最聪明的做法。
难道你希望你的孩子成为下一个王怜花甚至是下一个白飞飞
“那这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沈浪终于用一种平静而又艰难的声音问出了这句话。
枯柳大师惋惜地看着沈浪,“白飞飞将孩子交给我之后,便要离去,在我百般逼问下,她才透露出孩子的父亲,我并不知道你跟飞飞发生了什么,但沈施主千辛万苦寻找孩子,可见并非始乱终弃之人,这孩子取名阿飞,现在正在苦月洲上。”枯柳大师看了看窗外,“现在天已快亮,二位不如先回客栈休息,我稍后会让兰儿来见二位,带你们去见孩子。”
王怜花面无表情,“那在下便告辞了。”
说完已起身向外走去。
外面正吹着和煦的东风,苍穹已是蓝白颜色,天已将明。
沈浪跟在王怜花身后,从东面向寺外行去。
结谷寺的东面就是皓月湖,两人转过屋角,一池清澈的湖水乍然扑入眼睑,在两岸茂密的绿树掩映下,像一枚幽密的绿宝石,在微风中泛着粼粼波光。
一个身着袈裟的僧人正在湖边汲水,在碧绿的湖水上映出一个红色的缥缈的倒影。
“红袍映绿波,白飞飞,你真不错。”王怜花看着那僧人,喃喃自语,又似自嘲般地笑了笑。
两人一路无语,走回了那间小小的客栈。
不知什么时候,沈浪已走到了王怜花前面,当先走进了客栈的房间。
气氛压抑又沉闷,他们心中都有各自要梳理的心事,又有各自难解的心结。
他们都很了解对方,正是太过了解对方,总以为什么都不说,对方也该懂。总觉得什么都不用问,这样才算体谅。
于是,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说。
沈浪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天光渐渐变得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