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新雇的佣人吗？”许老太太试探着问。

    “不，他是许枫的班主任，也是我的朋友。今天来和我们一起过节的。”许泽没想到母亲会突然过来，事到如今只能迅速调整好心态，“原老师，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妈。”

    许老太太显然许泽对这解释尚存疑惑。

    他儿子什么时候还有个人民教师的朋友了，还能好得一起过平安夜？自从四年前，许泽和前妻不顾长辈劝阻决心和离后，他就跟父亲闹得几乎决裂，许老太太对固中原因并不知情，丈夫不愿多说，许泽“净身出户”和朋友合资初创，四年过去规模也逐渐发展为有声有色的独角兽公司。倒是父子关系一直未见起色。

    许老太太也劝过丈夫别跟孩子置气，许泽前妻是个典型事业女强人，两人常年忙得不着家，连孩子都是许家出资找的代孕，没有感情分开也是情理之中。总不能因为儿子婚姻失败，就连儿子都不要了吧。

    许泽父亲真是背着一口大锅，有苦难言。他该怎么跟老伴说，咱们儿子婚姻失败后铁了心只喜欢男人，还只喜欢一个，那人当时还下落不明。

    他听着都觉得荒唐，为了老伴的生心理健康着想，许父决定暂且隐瞒下来，等过一段时间，儿子走出婚姻失败的创伤，应该就会重新变得“正常”。

    只是许父万万没想到，当初那段婚姻，都是两个年轻人受不住家里频频催婚，阴差阳错发现彼此性取向不对口，而达成共识来场瞒天过海的形婚。

    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并没维持很久，第二年，女方就在职场结识到真爱对象，两人计划移民国外注册结婚，许泽自然是一口答应，并向她们送上真挚的祝福。

    只是从不知情的外人看来，许泽就像是被老婆拋夫弃子后备受打击，从此不再喜欢女性。

    但真相是许泽当初同意找代孕，也有为了以后出柜的考虑。父母亲年纪大了自然是想要抱孙，传宗接代的问题早晚得解决。

    现在，儿子还做的事做了，他也用四年去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最重要的是他心上人也找到了，许泽只想遵循本心，尽力争取自己的幸福。

    许老太太对这段内幕毫不知情，但儿子喜欢男人的闲言碎语倒是听过不少，当下看原野的神色也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干脆把许泽唤到书房问话，没料到回应却是儿子的出柜。

    许老太太错愕得干瞪眼，幸亏她不像许父般大刀阔斧的处事方式，没有一怒之下再将许泽扫地出门。

    面对许泽认真且坚定的申请，她逐渐冷静下来，放软了声劝道，“阿泽，我知道上一段婚姻对你打击很大。这几年我没再像以前给你安排相亲。外头的闲话我也是有所耳闻，我的想法是，你要是因为遇到一个不合适的女人，就认定自己不会再喜欢女人，这并不理性。”

    许泽知道母亲的态度较许父开放，也比较容易心软，左右权衡后，决定先从过去入手。

    “妈，这些年我所做的所有事情都不是任性胡为，更没有因为离婚一蹶不振。从家里搬出来以后，我和朋友去经营一间新的公司，也学习去做一个及格的父亲。因为我想证明给你和爸看，我有能力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会去承担相应的责任。”

    “我知道，现在的我还做得不够好，但我也从来没有松懈怠慢过。这一点我希望你能明白。”

    许泽隐约听到从门外传来原野和许枫的声音，心里蓦然一暖，“妈，我明白你的忧虑，但我跟你说的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选择。我和原野是高中的校友，他是个很积极向上的人，虽然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内敛胆怯，但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奋斗和坚持。”

    “原野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未来会有一个人，陪在我和小枫身边，那人只可能是他。”

    许泽和他母亲在房间谈话时，原野在外面简直是操碎了心。

    他虽然没经历过在妇产科外等人生产的心态，但大概是明白那种焦急难耐，又害怕紧张的感受。

    门打开时，许老太太默不着声地打量起原野，见他态度有礼地点头微笑，也淡定地点了点头。转头去抱飞奔过来的许枫，“小枫乖啊，奶奶家买了好多礼物给你，还准备了你喜欢的菜，你今天到奶奶家住一晚好不好？”

    “可是，原老师今天特地来了小枫家，小枫要陪老师呀……”小枫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原野，但原野哪里敢造次，连忙说，“没事儿，不是还有你爸爸吗，原老师以后也可以再来的。”

    原野说完又觉得那里不对，干脆闭嘴，怕越描越黑。

    立场不坚定的小枫很快就倒戈相向，奔向奶奶的怀里。

    许老太太临走前看了看屋里的两个大人，叹了口气，向许泽道，“你刚才说的话我听到了，也希望你自己能好好记住。”

    原野听不懂两人在打什么哑谜，只见许泽感激且高兴地点了点头。

    两人离开后，家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原野不由觉得尴尬，正想着自己是要留还是走，就听到许泽说，“原老师能跟我过来一下吗？”

    原野见他是要带自己去主人房，心里有点没底却又被好奇战胜。

    这是第一次进许泽的睡房，房间已经收拾过，不像之前从缝隙里看到的乱象。许泽走到书桌，拿出钥匙打开抽屉，他低着头，谈谈的开口，“你还记得我，对吗？”

    “……啊？”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原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x中高三一班，第三十届学生会会长，许泽。”

    原野如遭雷劈，睁大眼睛看着他——难道许泽发现他们是校友了吗？他是怎么知道的？发现多久了？那他知道自己是谁吗？还没等他再深想，许泽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本保存如新的相册。

    在看到那熟悉的封面时，原野的脑袋只剩一片空白。

    “这本相簿，我一直有好好保存。之前看完了忘记锁进抽屉，被许枫拿来当玩具耍，弄丢了两朵花，”

    他抬起头，向原野淡淡一笑，“为这件事我还说过小枫。还记得你第二次来的时候吗，他还跟你告状来着。——原野，把这本相册放在我储物柜的人，是你吗？”

    原野一脸犯傻地望着他，这是许泽第一次唤他的名字，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魔咒，把两人从现在扯回十年前的校园时光。

    许泽一步步向他走过来，也不逼他回答。

    “雨伞架上永远多出来的一把透明伞，是你留下来的吧？”

    “每个午休都会偷偷把零食放在我抽屉的人；毕业时躲在樱花树后的人，也是你吧？”

    ……

    听着许泽一件一件说出自己年少时做过又笨拙又真挚的傻事，那些酸楚甜蜜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原野从未想象过，自己默默做的这些事情，对方居然也是知道的。

    诧异、喜悦、不敢置信，各式各样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眼前视野逐渐变得模糊起来，理智回笼后，原野赶紧垂下头，胡乱抹了一把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丢脸的表情。

    许泽却早有预料般笑了，“其实我那时候就发现了，只是觉得你看起来很内敛害羞，要是被我揭穿指不定会当场哭出来，所以就没忍心阻止你。”

    原野听他这么说，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对不起，那、那时候我不懂事……”

    “你不用道歉。”许泽打断他，“说实话，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对你没有多上心。没想到毕业以后总是会想起你，甚至会想如果我当初勇敢些，主动向你搭话，那现在我们会是怎样的关系。”

    原野连眼泪都忘了擦，错愕地望着他，一个字也说出来。

    “高中时我就该发现到自己对女生不感兴趣，但那时候没心思去想这些，只以为自己是对谈恋爱这事没兴趣。直到大学接触到同性恋这个圈子，才尝试过和男人约会，但没有一个能谈下去，那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想找的并不是男人，而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我尝试打听过你的消息，但一直没有回音。大学毕业后，家里经常给我安排相亲，我很厌倦在没结果的相亲里浪费时间。幸好这时候遇到了前妻，——”

    许泽察觉到原野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暗淡，他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虽然我跟前妻确实是在父母安排的相亲中认识，但她其实是女同志，我和她的婚姻也只是形婚。”

    许泽把固中原由逐一交代，原野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明白，但串联起来，每一句话都变得晦涩难懂——或者说，难以置信。

    十年的白月光，从不曾告人的年少心思，居然会在十年后的某一天，不其然地得到回应。原野将他的话从头到尾捋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小枫是……”

    “小枫是找代孕生的，和前妻没有血缘关系。”

    原野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低垂的睫毛一下一下扑扇着，脸颊因为紧张和害羞发烫发红，一副困惑极了的模样。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你可以尽管问，我都如实回答你。但在这之前，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以前是我错过了你，为此我后悔了很久，幸好上天让我再次遇到你，这次我不想等到失去了再后悔。”

    “原野，我喜欢你。”

    “在学校确认你的身份的那天，我就很想向你坦白。本来以为等不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你无法想象我当时有多激动和难以置信。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我不知道你的身边会不会已经有了别人，对我的态度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我害怕自己贸然表白，反倒会将你从我身边吓跑。”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想你对我现在的生活也大概有了了解，所以我不想再拖了。你现在对我……对我还有一点点动心吗？”

    原野第一次见到许泽毫无把握的表情，看到他把自己的真心毫无保留地呈现在自己面前，他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重重地一点头。还没反应过来，许泽已将他楼入怀里，在他耳边道，“谢谢，谢谢你回到我身边。”

    他曾经预想过很多个结局，但连在梦里都不敢出现的大团圆结局，居然有一天能在现实出现。

    他紧紧地回抱住他，在心里向未知的神明恳求道，如果这是一场梦，那请到此为止，他不愿醒来。

    番外 【樱花树、雨伞、男孩】

    每个学校总有几个全能型选手的天才学生，但被人羡慕的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压力。

    许泽就是家管严的典型例子，出身于高干家庭，父母望子成龙的期盼全落在他身上。每每回到家，他都觉得像是面对上司一样战战兢兢，连吃饭都要保持端正仪态，一步都不能错，丝毫不能松懈。

    于是在同龄人眼中是压力泉源的学校，倒成了他缓解压力的天堂。自从当选为学生会主席后，学生会活动室便成了他第二个家，总是待到学校关门才走。

    年少的许泽看似是每个家长眼中的“别人家孩子”，但他也有个屡劝不改的毛病——不爱带伞。每到夏季梅雨天，许泽就是那群在雨中奔跑的少年人之一，只是他从校回家的时间晚，所以很少人得以见识他这狼狈的样子。

    又一个留校到傍晚时分的日子，外头的雨有越落越大的势头，许泽正寻找着东西挡在头上跑去车站，却意外地发现伞架上有一把伶仃的透明伞。这个时候全校学生基本都已离校，看来是哪个大头虾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