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还是得看。

    站在我身边，比我高出一些的人，低着头，雕塑一样的一动不动。

    我试着轻轻唤了两声。

    他慢慢转动着眼球，尽量对焦起来，然后让我的影子好清晰地呈现在视网膜上。

    强行转动眼球的举动让他难受到呕吐，我能看到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但是他始终没有哭。我想着之前他说过的关于他父亲的话，不知道在他的印象里，他的父亲到底是赚钱的工具，还是他的亲人。我不敢去安慰，因为我不知道对于他的父亲，他到底爱还是不爱。我问过他要不要在我家寄住一段时间，直到他去法国。他摇了摇头，说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我没强留，我好像从始至终都不会怀疑齐飒能力上的问题。他说什么，就肯定能做到什么。

    高三寒假前，我又看到他的袖子上戴孝字了。我还在教他英语和语文，不过那天是我去他家，我看到满墙满地的画，他的作品从地上摞起来到我腰高，都是画好完成的。我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看了看我，解释说：“每天晚上画。”

    “所以你每天上课都在睡觉。”

    “嗯。”

    我不是很能理解，画画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后来他告诉我，只有画画的时候他才能忘记自己周围的环境，比睡觉的效果还要好。宁可不吃饭，也得有钱去买画画的用具。

    “你很了解你的天赋。”

    他没说话，从屋里拿出来一幅卷好的纸。

    “送你的。”

    这是他头一次送我东西，我一直觉得像他这种精明的人肯定是个铁公鸡，主动送我东西这让我很意外，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画上的皮筋被我拆下来。

    是我高一打篮球赛唯一一次漂亮进球的一幕。

    “你那天不是在画黑板报吗？”

    “可是楼上看的更清楚。”

    那天晚上我俩都喝了点酒，我是因为高三的压力，他是因为什么，我并不好定义。我只知道我喝着还没什么感觉他就已经醉了，趴在英语报纸上边哈哈哈的笑，映月湖被他摇晃的脑袋破坏了平静，滑出两滴水来，还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把脸别过去。

    他就算醉了也不愿意放纵自己哭一场。

    我只能把他扶到床上去，帮他盖好被子，给他写还没完成的作业，我听见他翻了个身，口齿不清的说。

    “爸，到点吃药…”

    春暖花开之后，灰色的高三最后一搏就来了，前黑板不断减少的天数像阎王帖一样，但对于有些人来说，那是条金光大道。我们拼命追赶着彼此，机械化的考试做题，没有人抄，没有人睡觉，教室里没有欢笑。再一次以“夏”为题的板报画出来的时候，我们高三毕业了。

    从那年假期开始我就没再见过齐飒，他人间蒸发了一般，我没有留给他什么，甚至没有来得及打声招呼。我知道他是个有目标有梦想的人，自卑过，改变过，并且成功了。但是我一个人坐在小区里树荫下的长凳上，听着蝉鸣，看着头顶上斑驳的光影发呆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我们一起看过的天，想起那双眼，想起我们相识过的十五年。

    最开始我们见面的时候，瘦小又猥琐的他，全班人都排斥。第一印象那么重要，可是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却那么糟。认识多年后，才发现他是一杯苦咖啡，他从不擅长瞬间吸引谁的目光，这一点和他的画不同，得等到熟悉他之后，才开始散发馨香。

    不过……

    我为什么不再一次追上去呢？

    尽管这次会追的久一点。

    但我真的不愿意到此为止。

    我站起来，看着手上的录取通知书，突然想起一句话，然后心里敲定了什么。

    奔跑在夏日炎热的火里，整颗心都是燃起来的。我第一次像齐飒一样，大胆的设想，大胆的冲过去，然后准备好坦然接受一切，那一瞬间感觉这才是青春。

    你有你的绘画天赋，我有我的语言天赋，尽管不像你那样出挑，但我也是优秀的。

    “我会优先考虑你做我的私人翻译官。”

    这个声音，这一句话，定义了我今后四年的目标，一辈子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星座城堡是一个系列，喜欢的可以关注一下呀，目前狮子在更，金牛已完结，希望能得到读者们的支持，（感谢鞠躬）

    第6章 私人翻译官

    我又度过了四年高三。

    挤了四年人满为患的图书馆，学专业，并且去了解绘画和设计。

    宿舍下边总能听见各种语言的背诵声，在我还在被窝里的时候。

    然后我就穿衣服起来，到学校里的公园背书，直到我成为最早的那一个，我睡觉的时间再也听不见有人背书了。

    学校离家很远，高铁要12个小时，所以我很少回家，除了寒暑假。

    我变了，变得像个大人，我开始懂得梦想意味着什么，懂得目标意味着什么，当我拿到第一笔奖学金的时候，请好哥们吃饭的时候，我知道现在和你相比，我接触的圈子还是太狭隘了。我没有时间谈恋爱，没有时间打扮自己，我为了那个十名优秀学生赶赴法国实习的机会，在茫茫学霸中争得头破血流。我的生活费花不完，并不是家里给的很多，而是没有时间去外面花，尽管学校食堂的菜只有四个味道，那就是酸甜辣咸，我还是忍着吃了四年。我这个热爱体育热爱篮球的人，在大学四年里，居然近视了。

    很疲惫。

    但还是要追。

    谁让你跑的那么快。

    上帝总是站在你这边，尽管他一开始不喜欢你。

    大四那年的寒假我回了家，爸妈都老了，但是看到我的时候精神总是特别好，他们打趣问我女朋友的事，我说没有。他俩跟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谈恋爱了，难道我要先挣出一套房子来才肯找女朋友吗？我说那倒是不至于，不过现在可能真的没有时间，因为我得去法国实习了。

    是的，我抢到了我想要的东西，用三年半的时间。相比而言，那个人的机会怎么就来的那么容易，半个月一次的板报就搞定了。

    我第一次像他在幼儿园的时候感受到命运的不公，可我看着快哭出来的母亲，还有高兴地不行的父亲，又觉得命运是公平的。我的卧室还摆着他当年送我的画，扶了扶二百度的眼镜，知道自己再也蹦不了那么高了，“无敌于阳”已经是过去式。但我离我想要的又近了一步，不知道现在他爬到什么位置了，能力那么强的人，肯定比我混的出色吧。

    法国是浪漫的代名词，什么东西一出自法国感觉就有一种爱情的气息，很美好。我开始更加努力，我想留在这，天高任鸟飞这五个字我曾经是留给齐飒的，现在我也想尝试一把，每天尽职尽责的工作着，了解行程，了解工作地点，了解每天任务，了解相关知识，和雇主打好关系，帮忙安排路线和日常，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做一个活地图，放低姿态。四个月下来，过的兢兢战战，差错不断，但是还好，至少这个雇主是个设计方面的行家，而我在上学的时候就了解了不少设计类的东西，好多事情不至于抓瞎。雇主问过我：“你就是奔着设计类翻译来的？”我特别恭敬地把明天的路线行程交给他，然后说了一句：“是的。”

    明天的行程上，有巴黎时装发布会。

    我知道我的雇主不是做服装设计的。

    那我们去时装发布会干什么？

    心中万千好奇，但我知道不该问的不要问，毕竟翻译官这种行业是辅助行业，服务类的，除非雇主询问你的意见，或者实在有需要善意提醒的地方，没事不要发表看法。但是眼神里我还是露出了疑问，雇主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很努力，所以那是你应得的。”

    我带着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上床休息了，但是睡得很不踏实，半夜坐起来，披上外套，透过高级公寓的玻璃墙，看着法国的夜。

    到了巴黎有专车接送，我们直奔会场，我不懂欣赏时装，看着模特在台上标准的踩点台步，华丽却不实用的衣服，我更在意雇主昨天的话，虽然这些对我来说足够新鲜，毕竟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家出来的普通孩子，这种奢华的场面和地方我是第一次来。可我始终没有忘了我到底是为什么来这的，如果没有达到目的，我甚至可以去德国，可以去俄国，哪里都行。

    模特排着长队出来走最后一轮过场，我知道发布会结束了，会场里响起的掌声，在长队后边我看到身着高级西装的设计者跟大家打着招呼，然后在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一个不管脑袋是不是低着，但后背永远挺直的人。

    梳的整洁的头发，很有棱角又不显笨拙的面孔，英挺的鼻梁，修长的双腿。

    眼睛下垂的趋势很明显，但在眼尾又勾了起来，说不清的精明和妩媚。

    我整个人都呆愣在那。

    “就是他，最后那个长得特别精神的小伙子，拜托他前边这位设计界的巨匠，让我来找你的。”

    雇主拍了拍我，我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心里的疑问和激动冲撞纠缠在一起，差点呼吸都忘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你的实习期到此结束，等会场一散，你去找他问吧。”

    巴黎的夜特别好看，但我无心欣赏。我在路边吹着风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站在会场外的门口仔细梳理着思路。然后他就那么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好像我们之间从来没分别过。

    直到他站在我面前，我才发现他好像又长高了。近看那双眼，还是那么摄人心魄，突然他唇角一勾，特别灿烂的就笑了出来。

    “好久不见，于少爷。”

    “什么好久不见，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解释？”

    他挑了下眉，我发现他面部表情比以前多了好多，现在像个满心坏水的社会人了。

    “那好，你问，我答。”

    “咱们不是偶遇吧？”

    “不是。”

    果然，这家伙什么都计划好了。

    “那你先告诉我，你和我的实习期雇主是什么关系？”

    “我和你雇主没有关系，我的老师是你们雇主的间接上司。”

    嚯，这小子真是混的有够好。

    “那我继续问你，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

    “找你没有难度，你又没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