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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清商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愣了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血色尽褪,腿一软差点没坐在地上。
白辞看好戏似的打量他极差的脸色和眼中浓重的戒备,很清楚他想到了什么限制级问题,呵呵一笑,“骨头是在投胎后才能取的,陆先生想差了啊。”
说罢,青年闭上眼,又轻声道:“不过也怪不然你们想多,的确怪渗人的。”
陆清商面露尴尬,心里一阵一阵地犯怵,冷汗涔涔地往外冒。想到刚才他还对着不知道用什么人的骨头做的骨瓷爱不释手,他就一阵恶寒。
“这都是?门口的灯也是?”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架子上的瓷器加起来就有几十件。
陆清商顿时觉得背后冷得可怕,就像有几十个人死死盯着一样。他捏了捏起满鸡皮疙瘩的胳膊,还是坐回原来的地方,深呼吸着让自己看起来冷静一点,心里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离开的说辞。
一抬头,就见青年出神地望着大门的方向,眼中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总有一天,他们都会回到主人手里,到那时,这单买卖才算终了——其实,我当时给陆先生开门,还真的是以为你是来接其中哪位回家的。”
凝重的沉寂被青年打破。他垂下眼,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不过,总有那么一些永远等不到接他们的人了。”
陆清商觉得不能再听下去了,脑子里还是不由得想起那盏白瓷灯。
白辞的侧脸安然地被泛黄的柔光画在木屏风上,和屋里的一切融为一体,成了众多古董的一员。陆清商复杂地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定定地坐在这里,时间已经不早,他完全可以借口困倦离开,不必面对这些骨瓷,也不用和这个诡异的人再说什么,明天离开后,他也不会再回来,就当这是南柯一梦。
可或许是潜意识里那股被努力忽略的猎奇心思作祟——为什么要收人骨头做骨瓷?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这么——或许是别的什么,按着他不让他起身。
他看着青年,在等他继续说些什么。
看着看着他就发现,白辞可能也在等,如果自己离开,那便不用倒出那一肚子的故事。
陆清商知道这样想有些恶劣,但他赌自己会赢——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卖家和买家,此时耐心比什么都重要。
果然,白辞叹了口气,缓缓说:“算了,这么多年,你居然还是唯一一个要听我这个家伙说话的人。”
“你刚刚说这些是酬劳,可你又说他们是交易的商品,这很矛盾。”陆清商摇身一变成了那个在众多牛鬼心思前面不改色的商人。
“是,是的,但或许是我没讲清楚吧。这些这些瓷器,它们既是酬劳,也不是。”白辞慢慢在二人茶杯中加满水,“不过值得高兴的是,你是这些年头一个提出这个问题的听众。”
陆清商不解。
“哦,他们要么在猜到瓷器是什么做的的时候就告辞了,要么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是骨瓷。”青年笑了,声音听来有些酸涩。
“无数的人,他们找我做各种各样的,他们做不到的事为了这些事,他们愿意出卖自己的骨头,让我做成随意什么东西。不过你知道的,人活着,总得在世界上留下点什么,所以我就接受了。”
即使推己及人,陆清商也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为了什么事宁愿让自己死后被挫骨扬灰还做成瓶瓶罐罐。
见他眼中疑色,白辞只是笑着摇摇头,“比如吧,我记得有个姑娘,想要她重病的丈夫恢复健康,千辛万苦找到我——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哭得样子,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不过幸好不是世界上所有丈夫身患重病的姑娘都来找我,不然我就要累死了。”
陆清商被他最后一句话诡异的幽默逗得放松了些,“然后呢?”
“然后?我帮她治好了她丈夫的病,也和她签下了字据,免得她到时候翻脸不认人。她和丈夫快快乐乐的又活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重获新生的丈夫出轨。”
陆清商嘴角一抽,着实被这神转折惊到了。
“她问我,能不能作罢。我说不能,她就走了,然后选择在太平洋中心结束生命。”白辞的手顺着桌子的木纹划着,“我花了很多功夫寻到她的尸骸,顺带着发现了一封遗书——居然是给我的。”
白辞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她问我,能不能将她的骨头做成那种艺术小雕塑,叫她丈夫来取,然后放在他的婚房。”
小说似的情节到此终止,陆清商也没问那渣男丈夫是不是来取了。他直觉故事不真——最起码有一半不真——听起来像是姑娘跟魔鬼的约定的故事,最后魔鬼获胜。
青年的声音久久绕在他耳边不散。他开始试图猜测姑娘的爱恨,却发现自己甚至不能触及其中一丝边界,毕竟这向来不是他的强项。他看向面色平静的白辞。是了,这个人见过那么多相同的事,恐怕早已看淡。
“人们打心里是不希望自己被忘却,更不希望自己做的一切牺牲无人可见。所以他们会留下些什么,哪怕是一丁点儿一碰就散的猜忌。”
二
陆清商失眠了,这个对于生物钟向来准的人来说绝对是折磨。
不过任谁见了那么多人骨骨瓷,又听一个刚认识没几个小时、还有可能是杀人犯的人说了些富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话,都肯定是这个反应。
或许青年只是个患有妄想症的精神病,毕竟那些东西是人骨头做的这件事现在没得考据。
他走下楼梯,正好看见在天井中浇花的白辞。
白辞顺着动静看到他的时候,脸上笑意更浓,眼睛忽闪忽闪的,“我还以为你偷偷走了,正打算去找你留的字条呢。”
陆清商回以不自然的微笑。
毕竟小心思被捅破的感觉不好受。
“你要是饿了就先忍忍,我去煮饭。”白辞兴致勃勃地放下水壶,脚步轻盈地走开了。
善于言辞的陆先生险些脱口而出的拒绝被他这种不管不顾的态度硬生生憋住。
不过也好,昨天一圈逛下来镇子里没有饭馆,免得等下出去挨饿。
趁着白辞做饭的功夫,陆清商决定在屋子里转转。
在外看似高门大院的宅子,里面其实并没有很宽敞,两边的偏院杂草丛生,想来也是没有人来过,唯一看得出收拾过的痕迹的,也只有前厅和后面三间卧房。相反的,倒是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看着精神修整,还被精心安置在了特定的地方,一片片独成景趣。
他靠在斑驳泛黄的老墙下,抬头透过一方天井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清凉温润的气息随风漂流,说不上的舒服安逸。陆清商有些明白像白辞这样的怪人怎么就停留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镇子。
如果不算那些瓷器,这的确是个好地方。
没一会功夫,空气里就插进来一股清淡的香气,陆清商的肚子不自觉地叫了。他这才想起来,从昨晚开始,自己已经有两顿饭没吃了。
他绕过雕花屏风,在前厅看到正布置碗筷的白辞。青年的每一个动作都轻快的恰到好处,半长的头发被一根枯草色带子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笑眯眯的说:“我正要去喊你呢。坐吧——我平时不怎么自己做饭,家里也没什么菜啊对了,有个可能不太好的消息。”
陆清商看了看眼前一大盆白菜豆腐汤,馋虫大动,“嗯?”
“方才车站的人说,最近一次停靠的列车得到后天才有呢。”
“噗咳咳咳,咳咳啊,没事,正好,我还想在镇上多转转,”陆清商差点儿把嘴里的汤喷出来,连忙抽了一张纸捂住嘴,“挺好的,本来就是出来放松的。”
“那就好,我还以为陆先生工作上着急呢。”白辞舀了一勺汤倒进碗里,伴着米饭搅和半天,吃得津津有味。
陆清商还能说什么呢?大概陆先生自己也是头一次感到这种被怼得无话可说的挫败。
不过饭倒是出奇的好吃。
吃完饭,陆清商已经制定好了一套接下来一天多极力避免和白辞聊天的战略。
“去后山?”白辞难得的露出担忧神色,“后山雾气浓,地形也不好,很容易迷路的。”
陆清商摆手,“没事儿,我不往深处走,很快就能回来了。”说罢,不顾白辞的犹豫和劝阻的眼神,推开大门。
直到走出很远,他才回头,看到木门已经被关上了。
山,如同被绿色结界永远分离在世界之外,灿烂与隐秘,热烈与温凉,现实与梦境。飞虫鸟兽,皆在斑驳时空中窥视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外来者,小心地避开,小心地接近。
陆清商爬上山顶一颗突出的大石头,坐下来。身上那套灰色的休闲装已经脏的不像样,帽子上甚至还沾了几片叶子。
他眺望匆忙熙攘的街市,看到湖面河面上的波光粼粼,绿头鸭成群飞起落下,火烧着洁白的云发出金红色的光芒,一瞬铺满无穷的天。
也在那一瞬,光芒也照进他眼里,驱散这些天不断压抑在心口的沉疴。陆清商从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般自在畅快过。他在山里随心所欲地走,想看什么就看什么,像个不必担心弄脏衣服回家挨骂的野孩子。他恍惚回到那个曾经疯狂,曾经幻想过拯救世界的中二年纪,而不再将这些天马行空塞进心底哪个需要防备他人知道的地方——他可以尽情地告诉所有人,甚至带着这一身“不雅”出现在管他哪一个级别的舞会酒会生意场上。
陆清商突然想到可能已经随着初恋离开故国的前妻,哪怕作为被伤害了的一方,陆清商还是油然对那个女人做出抉择时的不顾一切感到震撼。
明明是商业婚姻,本就带着不纯的目的,自然也不会说断就断。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提了出来。
那个只为所爱勇敢的女人。
陆清商感慨着。不知是不是该感谢她,那些简单的脱口而出的话,在他的轨迹上深深画上一道刺眼的岔路,从此如同滴水之于干渴的花,每时每秒引诱着他——于是才有他“失踪”,才有被火车落下,然后看到那盏灯。
那盏灯。
陆清商回神,转身,寻找山脚下的老宅。
夕阳落幕之时,灯骤然点燃,他游离的目光找到归宿。
有那么一瞬,他在脑袋里不切实际地幻想着那一点豆大的烛火会烧掉罩子,燎过目光所及的一切。
然后,他就看到灯下的人。
陆清商的视力没有好到可以隔着这么远看清白辞的脸,但他知道,白辞一定也看着自己。那个真诚笑容永远用不尽,还给人感觉有些反常识的青年人,被一盏灯火照亮在渐黑的街巷中,非常渺小,也很醒目。
他一定是在笑,笑我现在像个傻小子——他是在等我回去?陆清商想。
风拂过他习惯冷厉的脸,磨去棱角。
三
“白先生,我想听听那盏灯的故事。”陆清商斟酌了一晚,决定还是找个话题缓解一下铺天盖地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