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逝皆随风_分节阅读_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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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事变改,有什么是绝对的呢?他从来都没想过那个在王府里见了他们就得下跪的人,有一天会站起来。

    是他太天真了太笃定了,还是那人心机太重城府太深?

    眨眼间这个人便成了名震四海的镇北将军。东征西讨的三年间所取得丰功伟绩足以低过那些罪孽。

    虽然皇伯伯对他功高不赏,但父王却分了兵权与那人。这分出去的将近一半军权,让他心中满是惊恐和危机。

    他看父王从北燕回来生的那场重病,看父王执着的寻人,看父王为了那人与安漫交易,为了那人与皇伯伯要一个身份,为了那人施压皇帝废黜太子,贬庶安漫,驱他北境,为了那人甘愿分出兵权,为了那人能入大夏宗普而日日操心着……

    安子羣真想大笑,从小到大他到底拥有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那些娘亲倾诉被父王冷落痛苦的日夜,让他担心……担心有一天父王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冷落他,不爱他。他怕哪一日他被赶出王府落魄街头,那些过去对他趋炎附势的人会嘲笑他。

    一股不安紧紧的揪着他的心,如毒蛇缠行,他对未知,不确定的恐惧而感到害怕。

    不过,没关系,万一他失去一切,他也还有母亲……

    可是,母亲也离他而去了……他因莫名的害怕而疯狂,他脑海里除了想那人死之外,他不知道到底还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可是命悬一线的此刻他却并不想死。娘亲要他好好活着,还总念叨着给她生个孙子……

    安子羣伸出的手触碰到了子懿冰凉的指尖。

    接着他感觉到了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抓住了他。

    他知道他是故意用匕首划伤安子懿的手的,无非是想那人多受些伤多受些痛,否则心中的愤痛无处发泄。方才若距离够,他说不定还会再捅上一刀,只可惜藤蔓断裂,他慌张中匕首也已经掉落万丈悬崖之下了。

    求生的本能让安子羣双手并用的极力抓住子懿的手,子懿也尽力握住安子羣。

    血液从子懿手上的伤口里缓缓流出,顺着安子羣的手滑入臂中。手心因稠血湿滑,安子羣惊恐,他不想死可却怎么也抓不牢那只手。

    谁也阻止不了安子羣的身子一分分的下滑,即便有多不愿意。

    “不……”安子羣目光呆滞,眼里透着恐惧与不甘,最后只怔怔的望着安子懿,张着嘴仿佛发出无声的痛苦嚎叫,身子终是如秋叶缓缓飘落崖下。

    子懿呼吸一顿,最后的那一丝牵连被粘滑的血冲开,手下突然失去的力道让子懿悬空的身子微微晃着。子懿轻喘着闭上双目,还淌着血的指尖微微颤抖,手僵硬了片刻后捂上了腹部血流不止的伤口。

    “羣儿!?”一个声音在上方乍响,子懿猛得抬起头,只看到安晟震恐惊骇的站在崖边,望着坠落崖下的身影,抓着石勾栏的手青筋暴突。

    子懿悲苦的笑了笑,声音低沉而空洞:“王爷。”

    漫长难熬的沉寂,回应子懿的只有崖底上吹着的风声。

    莫名的痛楚突然袭来,子懿知道他的那些旧疾因新伤又再犯了。胸腔里的剧痛翻涌着,伴着腹部绞痛和失血的寒意,他努力强压下去却没有任何作用。

    喉间的铁锈味拦也拦不住,血从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玄色的衣襟上。子懿仰着头,极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晦暗不明的微笑,克制着凌乱的呼吸,低声轻唤了声因安子羣坠崖而陷入怔愣的安晟:“王爷……”

    安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定定的看着看到崖壁上悬着的子懿几乎是吼出道:“懿儿!”再来不及去悲伤立即翻出勾栏外,寻着立足点身子向下探去朝子懿伸出了手。

    子懿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王爷危险……”

    “懿儿,快抓住父王的手。”

    可子懿不知是痛得意识不清还是失血失了力气,扣着崖上突石的手渐渐无力的松开。安晟想也未想便扑身跳了下去抓住子懿的手腕,右手紧紧扣在子懿方才抓着的那块突石上。

    “懿儿,父王不会放手的。”

    子懿似乎半无意识,眼无神的微睁着没有焦距,手也没有抓着安晟,只是无力的垂着。安晟的左手曾被火烧火也断过,独臂带着一个人久了必定支撑不住,他又重复一遍说道:“懿儿,父王不会放手的。”话中甚至带了鼓励。

    闻言子懿努力聚集涣散的眼神,认真的看着安晟,脸上是一片苍凉迷茫和困惑不解。

    是困惑他为什么会抓着他不放开吗?,是不解他为什么没有责问吗?安晟心口钝痛,坚定无比道:“懿儿,抓住父王的手。只要懿儿解释,父王就信你。”

    安晟的话让子懿始料未及,一阵震颤传遍全身。

    子懿垂下头去,崖下的风吹来,散漫的黑发缭乱,玄色衣袂不停的翻飞着。再抬起头,那双黑眸清明澄澈,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时间就如凝结般静止了。

    他也不过是个凡人,他不想坚强,却被迫坚强。他不是不痛,只是言痛无人怜惜罢了。他一步,一步,不计后果走向不归路,不说对错,只是朝着自己想要去的方向坚持着。

    不论面对多少痛苦伤害,面对多少意外,无论刀山火海,他都能淡然一笑,因为他知道,所有的这一切终会与他一起同归尘土。

    待他成为一抹灰烬时,他便再无负任何人。

    可一切终是逃不过……

    逃不过他疲惫无力的时候想要有一个温暖的关怀,逃不过他迷茫无助的时候想要有一个坚定的依靠。

    他内心深处有了希望,让他变得软弱,让他开始期待。明知不该如此,却还是止不住,即使要承受更深更重的痛,只要有希望,他便可一往无前挺身甘受万刃穿心,便可有勇气纵身深渊不再回望。

    被抓着的手也奋力抓住了安晟,子懿微微的笑了,声音竟带着些祈求道:“子懿没有……子懿尽力了……所以,父亲,握住懿儿的手。”

    “不要放开……”

    明明是笑,可眼角那滴晶莹的泪滴仿佛带着这一生的委屈,痛苦,绝望。

    仿佛是那道奋力冲破云霄的光。

    犹如经历痛苦破茧成蝶的那一刻,那些痛彻心扉的过去,终随着新生的绚烂而远去。

    犹如凤凰涅槃,在痛苦的烈火中淬炼,重生,终可展开丰满的羽翼,翱翔长空。

    安晟心如震翅律动着,泪灼烧着他的眼眶,他更紧的握住了子懿的手。

    握紧他所亏欠的这个儿子。

    这一次,他宁愿与子懿一起死也不会放手了。

    绝不放手。

    身世浮梗少儿郎,傲骨剑胆承温良;

    孝亲善旻柔肠度,丹缨书却寒梅香;

    关河未宁融雪冷,沉星影罩日月光;

    腹内奔雷丘壑隐,胸中甲钺奇谋藏;

    击鼓踏江斩云浪,不语玄铁百炼钢;

    铁马金戈家国策,楚汉遗风罗刹场;

    平陈与宋萧瑟尽,秋高好去山水长。

    第117章

    那滴泪砸在安晟的心口上,一股炙热从内心深处夺路而出,灼穿了他的身体。

    ……

    王爷实在太着急了,马车还未停稳便已跃下马车逮了个僧人盘问后匆匆赶去后院的断崖。冷究很少能看到王爷这么失态,战场上,庙堂上,再大的事,王爷也是一脸沉着的威严。

    他的职责是随身保护王爷,所以冷究也没有废那闲功夫管马车,马车稍停稳便也追随着安晟去了。

    只是才错开这么片刻,王爷便与四公子悬身崖外岌岌可危了。冷究赶紧找了根绳子,来到石勾栏旁:“王爷!”

    安晟择重道:“你想法子先接懿儿上去,他身上有伤。”

    冷究点点头,立即将绳子绕过栏杆捆好又绕过立柱,扯了扯确定牢紧后便握绳而下,降到子懿的位置后示意道:“王爷。”

    安晟看了眼子懿,点点头,冷究伸手搂过子懿又将绳子绕过子懿的腰身才脚蹬着崖壁小心翼翼的往上攀去。确定冷究抓牢了子懿安晟才松了手,待冷究上去后重新将绳子落下,才随后攀了上去。

    冷究撑着子懿的身子在崖上等安晟上来。安晟从石勾栏外翻进来,从冷究手中接过子懿,向冷究令道:“快去将宁为带来!”

    冷究迟疑的朝前一步:“可是四公子受了伤,王爷身边没有人保护,属下……”

    “我又不是武功废了,自保还做不到吗?顺带让林飞带兵来封锁这寺庙,速去速回,快!”

    “是!”冷究抱拳立即转身飞奔离去。

    安晟撑着子懿,才走了一步子懿便捂着腹部的伤跌跪了下来,意识也早已恍惚。安晟不再多言将人打横抱起阔步朝安国寺后院的空厢房奔去。

    一脚踢开西厢房的门,将子懿轻放榻上。在厢房里翻箱倒柜的也没找到什么伤药,安晟只得将榻上的被子扯过压在子懿的伤口上。听到敞开的门外有窸窣的声音,安晟回头看到因他的动静而站在门外观望的几个小僧人。

    那几个小僧人看到安晟的凶神恶煞的表情不自主的后退好几步。安晟喝道:“我是平成王安晟,你们替我寻几块干净的帕子烧盆热水来,还有拿些伤药再拿床被子!”

    小僧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安晟恼道:“快去!”

    小僧人立即鸟散状,也不知道会不会按他说的做。

    没一会寺庙主持便来了,看到安晟有些惊讶,他只见过一次平成王,是十年前皇帝来安国寺朝拜时随行而来的。当时他将点燃的香双手递与这位王爷时,印象很是深刻,因为这王爷不接香也不拜佛,全程只是陪着皇帝,皇帝跪他才跟在身后跪,可眼中并无虔诚。他还记得当时皇帝笑问他心中是否没有信仰,王爷回答是——他只信仰那面镶着夏字国号的军旗。

    主持躬身行礼后低声让身后的僧人按安晟方才说的去做。“王爷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