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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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宜嘉长公主留宿宜耘长公主的宫内,皇上特别让人来看看。

    宜耘听了小丫鬟传来的消息,整个人心里都在发虚,坐都不敢坐下,在屋里来回的走着。她让丫鬟脱了衣服藏身洗浴池里,想蒙混过关。

    也算是个法子。

    “长公主,人来了。”

    在门外守着的小丫鬟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就连忙在她身边站好。

    小丫鬟心里有点发怵,这次来的不是太监也不是和她们相熟的那几位大人。

    是一位有些面熟的大人,不过看那副打扮,像是亲卫的统领,鸣锋大人。

    鸣锋并没有多话,直接进了屋,说道,“皇上托属下来给宜嘉长公主送些东西,宜嘉长公主可在?”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对襟长袍,袍子上用同色的丝线秀出了花鸟鱼虫,只在走动的时候能看清些许图案,他的手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腰间悬着一柄细而长的剑。

    这人就是皇上亲卫的统领,鸣锋。

    可以说是整个大启朝,皇上最信任的人。

    宜耘笑着,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软着嗓子说道,“大人一路过来累了吧,喝口水歇歇。皇姐在洗浴池呢,大人可不方便去看,大人就坐在这儿等上一会儿吧。”

    她知道越是拦着不让看就越容易露馅,不如直接大大方方的,你愿意等就一直等着。

    鸣锋忧心着宜安,所以没心情跟她耗,就直接问道,“洗浴池在哪?”

    他怕宜安不听他的话追上去报信,那个方向能去往冷宫和禁地,如果宜安进了禁地,那就是他也不敢进去找的。

    “宜嘉皇姐怎么说也是个女子,大人还是自重的好。”

    “本官听命于皇上,来找宜嘉长公主,倒是请宜耘长公主不要妨碍公务。带路!”

    他冷着一张脸说道,最后两个字是冲着小丫鬟说的。

    小丫鬟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的脸色,看见主子点了头才带着人朝着一旁的偏殿走去。

    说是洗浴池,其实是整整一处偏殿。

    宜耘看那偏殿空着也无用,就叫人专门修了一座洗浴池,四周是轻纱帷幔,殿内的香炉建的有半人高,形状各异,多是仙鹤,展翅欲飞的、低头寻食的、昂首阔步的,伴着那一缕缕的白烟,还真有几分仙境的味道。

    一进殿就是各色的轻纱帷幔,还有一串串精巧的珠帘,鸣锋厌烦的皱起了眉,取下腰间的长剑,用剑鞘拨开那层层蔽目的轻纱,直到看见了如雾般的水汽才停了下来。

    他抱拳行礼,手中还握着剑,语气恭敬的说道,“请长公主整装,属下要亲手将东西交给您。”

    隔着层层白纱,他能看见一个背影,正在穿衣裳,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芒,瞬间就了然了,也算是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大胆!你是何人,这等狂妄,竟敢命令本宫!”

    赵阅璋的声音响起,她穿上了外袍,遮住了圆润光滑的后背。但却依旧背对着鸣锋,不悦的说道,“本宫仪容不整,你闭上眼睛不准看,本宫过来接东西就是了。”

    她沉着的说道,语气却有些急切。

    鸣锋勾了勾唇角,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属下以按长公主说的办了,长公主过来吧。”

    他伸出一只手,手中放着一块儿普通的玉佩,那是皇上让他带来的,送东西是假,看人还在不在是真。

    那人一步步的走进,鸣锋依旧紧紧地闭着眼睛,他察觉到有一只手从他手中拿走了东西,然后离他很近的说道,“本宫已经拿到了,有劳大人了,夜深了,大人回去吧。”

    他们离的很近,只要鸣锋睁开眼睛就能看清她的脸。

    虽然说出的话是赵阅璋的声音和语气,可那张脸却是天壤之别,小丫鬟故作镇定的说道,说完后就转过了身。

    她轻颤着,牙齿打着颤,身后完全暴露在了那人的视线下,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好像下一刻,那泛着冷光的剑刃,就会带着温热的血液出现在胸前,低下头只能看到染血的剑尖。

    可她逃过了一劫,身后的人开口,说出的话带着阴邪的寒意,从她的脚尖爬至肩头,那人说,“那属下就告退了,长公主今夜里千万别到处乱跑。”

    脚步声渐渐远去,小丫鬟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地上,像是死里逃生一样,后背上早已被汗湿。

    这可是,欺君之罪。

    宜耘将人送到门口,连忙进来扶起了她,担忧的问道,“无事吧,可被他发现了?”

    小丫鬟摇了摇头,她还忘不了那股从脚尖蔓延而来的寒意,那是死亡的威胁。她急促的呼吸着,扯出一个笑,有些颤抖的说道,“应该没有吧。”

    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说谎了,鸣锋已经察觉到了,那一瞬间的杀意不是假的,哪种整个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恐惧,不是假的。

    鸣锋知道了,她不是宜嘉长公主。

    赵阅璋一路疾行,避开了好几波巡夜的太监和走动的宫女,这才来到了一处荒芜的院落。

    雀台并不大,它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小,你若到了那里,会发现它远远配不上这个名字。

    冷宫往东三四里,有一片无人踏足的院落,院中杂草丛生,花盆石桌都沾染着泥水的痕迹,就连路,也坑坑洼洼的。

    入目一扇很高的铁门,一圈高高的栅栏,上面爬满了长着小刺的藤蔓。

    藤蔓是墨绿色的,那些小刺是白色的,远远看着像是一圈白色的细小绒毛,其实它是刺,只扎上一下,整个人就会被麻痹,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那铁门被一把大铜锁锁住,钥匙前些年就丢了,一直没有找到。就算有,赵阅璋也不可能用钥匙,用了钥匙以后那锁势必会留下痕迹,到时候要查就太简单了。

    她离铁门有一段距离,足尖轻点,一跃到了铁门之上,翻过铁门,是一处空置的荒地,荒地上乱七八糟的倒着几只木桶,木桶里原本有一些漆黑的液体,已经干了,只留下一片黑色的印子。

    荒地最右边的角落里,有一口井。

    那是一口枯井,井里遍布石子和新生的草茎。

    赵阅璋一跃而下,顺着枯井里的路往东走。

    皇宫很大,从后妃的起居殿到冷宫要耗费不少的时间,靠近冷宫附近,宫人会变少,更多的是巡逻的太监。冷宫再往东走,是一片荒废已久的院落,那里是禁地,禁地旁边砌了高高的宫墙,好像到了这里,就是皇宫的终点。

    其实不是的,若是你见了皇宫的地图就会明白,禁地的宫墙之外,还有一块儿很宽阔的区域,有半个皇宫那么大。

    可宫里的人看不见,宫外的人也不知道。

    没有人会一尺一尺的量皇宫的占地面积,他们只会知道,皇宫很大,非常非常的大。

    那片被隔离出去的区域,就是雀台。

    雀台非台。

    它更像是一个水牢,四面是深深的凹槽,里面是流动的活水,这水从哪里来,将会流向哪去,没有人知道。被水环绕着的,是一方小小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女人,她的两只脚被铁链束缚着,头发几乎铺满了那巴掌大的地方。

    空地上方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窗,那是雀台唯一可以通风的地方,也永远只有那么一抹光打进来。

    赵阅璋推开门,年久失修的门响声很大,惊扰了正在休息的女子。

    她慢慢的转身,身上穿着一套残破的红衣,那是一套嫁衣,只是年头久了,变得如此褴褛。女子一双玉臂撑在地上,支起了身子,她坐定以后撩开了那一头凌乱的黑色长发,露出了那张令明月都失色的绝色脸庞。

    她一双眼是金黄色,像最美的琉璃珠,眼中似有流光涌动。

    美人勾唇,一笑惑众生。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璋儿。许多年不见,你长大了,也生了白发,可叔母是个不争气的,还是这一头恼人的青丝。”

    她轻声说道,看着赵阅璋的神情那么温柔,就好像她只是个普通的妇人,眼前这个穿着夜行衣一脸肃杀的女子也只是个不懂事的晚辈。

    赵阅璋拔出腰间的匕首,那匕首锋利无比,房顶小孔漏进来的光打在匕首的刃上,泛起一阵冷光。

    她和妖女相隔着一道深深的水沟,目光相接,一个眼中毫无波澜,宛若无心无情,一个眼中流光点点,世间风情皆聚于此。

    “大启出了第二个妖女,自江南而来,藏身于京城,这一次,我会手刃了她。”

    那女子掩唇轻笑,目光柔和,娇声抱怨道,“璋儿可真坏,别跟叔母说这些打打杀杀的,叔母会怕的。”她将满头的黑发拢起扔到身后,露出的一截脖颈肤若凝脂,她声音婉转动听,带有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璋儿可许了人家?夫君待你可好。”

    赵阅璋神情冷淡,再不看她,目光只停留在自己的匕首上,她回道,“我守了寡。莫要自称叔母了,毕竟我至今都不知道,到底你是傅四娘,还是永寿宫的那位是傅四娘。”

    女子愣住了,嘴角被拉平,双唇紧紧地抿着,她眼中带着希翼,那金色的流光十分耀眼。她楚楚可怜的说道,“璋儿你信叔母,叔母才是真正的傅四娘。我才是你皇叔的妻子,我爱他啊!”

    她眼中有泪落出,滚烫的热泪滑过脸颊,留下一条水痕,她委屈的擦去水痕,喃喃道,“你皇叔心里的人是我,是我!”

    赵阅璋扭过头不去看她,半合的眼遮住了那一抹不忍,她冷声说道,“你算到了什么?那个妖女。皇叔去的痛苦,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父皇不能动你,这是他的国,他的家,你要任由别人来毁了它吗?”

    “我算不到了,我什么都算不到了,璋儿你信我!我生了一个儿子,生了他以后,我就什么都算不到了……你皇叔,逝世多久了?”

    赵阅璋略微一算,说道,“今年满打满算的,第十五个年头。”她看着女子的那张脸,还和当年初见时一模一样,鬼使神差的,就问出了心中所想,“你于皇叔,可是真心相爱?”

    那女子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点了点头,悲戚的说道,“若非真心,你会和妖怪同榻而眠?你们谁都分不清,谁都认不出,究竟我和她,谁才是傅四娘,但如果你皇叔还在,他一眼便能分清楚,我才是傅四娘。”

    她带着几分怜悯的说道,“璋儿,这世间寻一人真心待你不容易。叔母活了几百个年头,熬死了多少人,才等来你皇叔一个,你呢,遇不着也没事,凡人寿命太短,你们大多等不到那个人就会死。而我不一样,我活得太久,等得太久,终于等到了,可现在你看,他也死了。”

    “每个人生来,都是注定孤独的,所谓一时的情爱,不过是强求来的相伴罢了。”

    她眼中含泪,笑的美艳,只是那笑中,带着不可对旁人言的苦楚。

    不是谁都可以和她一样,活个上百年,想做的都做完了,想爱的都爱过了,剩下漫长的时间里,只是不停的去怀念一个人,时刻提醒着自己,我爱过。

    赵阅璋从腰间拿出一个东西,像是扔飞镖一样的扔了过去。

    那女子下意识的伸手接住,那是一块成色一般的玉佩,圆形的底子没有打磨好,有些毛糙,上头什么都没有刻。

    她看着赵阅璋,眼中满是疑惑,样子像是二八少女,天真无邪。

    “你就当我多管闲事吧,这是我进皇叔府里偷出来的。当年……他想给你雕一块玉佩做念想,还没雕完人就去了。”她看向那女子,目光灼灼的问道,“你和皇叔有儿子?”

    女子呆呆的捏紧了玉佩,宛若失神,只愣愣的答话,“有的,只是我也没见过他,我在这生下他,他就被人带走了,可能死了吧。”

    她紧紧地握着那块儿玉佩,不舍得松开片刻,仿佛一松手,赵阅璋就会抢回去。

    赵阅璋看她无法算出妖女的所在,就转身想走,可那女子叫住了她,“璋儿,帮帮叔母吧,你皇叔不喜欢叔母这个样子。”

    她乞求道,像是一个无助的普通妇人。

    赵阅璋停住了脚步,握紧匕首转身,足尖轻点,一跃来到了女子身旁,她手起刀落,那一头青丝无力的落在地上。

    女子的发只到肩膀,依旧不减半分颜色,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即使是没有头发也是好看的。

    赵阅璋将满地的青丝收拾好,带到院子里用火烧了。

    就好像很多年前她所做的那样。

    她听见微弱的歌声,是哪个女人唱的,皇叔说过,她有世间最美的歌声。今日,终于听见了,唱的是她听不懂的词,却像月下的萤火,轻柔而美丽。

    让你舍不得去碰。

    她有时候会迟疑,会不忍,可只是瞬间就会被压下去。然后狠狠的警告自己,这个人是妖,他们是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人和妖难以共存,却不得不存,没人能杀死那个妖女,只能困住她,不能杀死她。

    但是这一个,她不会手软,趁她没有害人,立刻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