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现实与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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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辉小朋友实在秀外慧中, 居然会做红烧肉。

    崔恕一进门就被香味扑了一脸, “呀!乖儿子准备了红烧肉等爸爸来呢?”

    四个小孩围在饭桌前, 拿筷子的手同时一抖,愁眉苦脸地看向门口,心说这俩人能不能要点脸, 专挑饭点来。

    “没事没事,都继续吃啊,爸爸饭量小, 吃一块半块就够了。”

    念在人家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刘辉给他俩各装了碗饭, 还让了座位,“吃吧,锅里还有。”

    四个小孩像四个小大人儿,什么活都会干,挺招人疼的。

    “你还挺贤惠啊小辉辉。”崔恕坐在刘辉旁边跟人套近乎,“今年几岁了,有没有考虑过以后进演艺圈啊?”

    “演艺圈是啥圈?”

    呦呵, 小孩戏还挺足啊, 跟他装蒜。

    崔恕其实是想跟娃们聊聊他们现实生活中的事, 看能不能套点话什么的,因为他实在是好奇吉祥村这帮友情出演的群众们以前都干嘛的。

    看四个小孩干活这么利索,猜想他们以前的生活肯定不太好, 穷人的娃早当家, 正常这么大的孩子也就只会吃红烧肉, 哪里做得出来。

    谁知道小家伙们坚决不出戏,就按照节目里的角色跟他对戏,聊了半天屁也没聊出来。

    “你们爸爸还听话么?”崔恕吃过饭,又装了一碗准备去找刘泉聊聊。

    刘辉摇摇头,有些担忧地问:“你们真能治得了他吗?我们都怕你们哪天走了,他还会那样对我们。”

    “能,你放心,我说罩你们就能罩你们。”崔恕拍拍他的头,端着饭上楼了。

    韩樾却没跟上去,他估计崔恕肯定有话想单独跟刘泉说。

    “老大,能领我去‘基地’看一眼吗?”

    刘辉犹豫了片刻答应了,“那你跟我来。”

    刘泉家的地窖是用来关人的,被骗来的小孩都在里面,韩樾之所以自己进去,是不想让崔恕再见到那样的场景,即便这些都不是真的,也一样能左右他的情绪。

    农村的地窖都很简陋,通到地下去的小破楼梯摇摇晃晃,踩重了就吱吱响,韩樾人高马大,走在上面显得特别委屈。

    地窖下面没有遮挡,进去就能看见并排的一张张小床,每张小床上有一个小孩,他们正在吃午饭。韩樾观察了一下,吃得都挺健康,有菜有肉,精神也都挺好。

    这比他关过的地方好太多了,至少都能吃饱饭,他不禁猜想刘大姐需要他们做什么,还有崔恕,每天喂他吃那么健康是为了什么?

    “里面的房间能打开么?”地窖下面隔开了两个房间,另一个房间锁了门,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这次刘辉犹豫了一下,“这里的人其实都是刘大娘要的,我们平时只负责按照她的要求喂养,没有什么权利干预,里面的房间只有她来才会打开。”

    “那她刚才来过么?”

    “来了,来亲自送饭的。”

    韩樾没难为他,只是问他:“他们平时都吃什么?”

    “就是吃青菜杂粮什么的,挺清淡的。”

    韩樾立刻就明白了,里面关的人应该是跟崔恕一个性质。不过像这种开脑洞的问题得请教吴尽,他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来刘大姐的目的。

    “骗来的孩子于你无用,你干嘛非要这么执着?”崔恕靠在墙边,看着被绑在床上的刘泉,“如果你担心今后的生活,这我可以跟你保证,我们所有人都愿意帮你,包括药。”

    刘泉扭头坐在床上,表情丝毫都不妥协,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的样子,“我习惯了,出去活不了。”

    “你以前挨过打么。”崔恕一直观察他的表情,“一定有对吧,而且挨打的时候很恨,恨这些人为什么没受到法律制裁。再后来你也成为了他们那样的人,你第一次打人的时候不好受吧?会懊恼,会迟疑,会想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会时刻痛恨那个拉你入火坑的人,那个人是你亲近的人对吧?”

    说到亲人的时候,刘泉的眼睛闪了一下,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悲凉。

    崔恕知道自己猜对了,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在一个编造的故事里演戏,而是在跟一个真实经历过痛苦的人掏心掏肺。

    “被亲人推入火坑的滋味不好受,这我知道,你也一定想过一旦走上这条路,那就比推你进火坑的人还王八蛋,由一个被同情者变为被唾弃者,身在其中你其实并不好过,为什么不尝试着走另一条路试试呢?”

    “因为没有路可走!”刘泉的情绪因为他的话而崩溃,“你知道那种只有妥协才能活下去的滋味吗?你知道那种眼看着自己一步步迈向深渊却无法自救的滋味吗?你知道什么叫绝望吗?绝望到极致只能靠自我麻痹才能忘却痛苦,你们为什么非要来唤醒我,所谓的拯救帮助你们不觉得都是笑话吗!”

    “对,我承认,治疗创伤远比经历创伤艰难,活在麻痹的世界里固然可以自欺欺人,可你真能被自己欺骗吗?偶尔清醒的时候还是会感到绝望吧,你走出来我不敢保证你不痛苦,但我可以保证你没有这种绝望,因为你活得坦荡。”

    刘泉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滚动着悔恨、动容,还有一些不能置信,只是他很快又低下头,“你走吧,别来掺合,你们救不了我的。”

    崔恕知道说动他了,他担心的应该是怕他们走不出村子,“行吧,我给你时间好好想想,村里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很快会解决。”

    说完他便出去了,正遇上韩樾上楼来,他的情绪还未及收回去,便跟韩樾的眼睛碰了个正着。

    他手指颤了颤,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那一刻他不是下意识想躲,反而想抱他,就像经历了不愉快后,想跟家人抱一抱汲取力量跟安慰一样。

    他跟刘泉一番掏心掏肺,掏得都是自己的真心话,所以还没从那个情绪里走出来,所以乍见了韩樾有些愣怔,有些无所适从。

    韩樾一步步迈上楼梯,站到他面前,握住他颤抖的手将他抱住,没说话,只是轻轻安抚他。

    这两天他一直在回想当年的事情,想努力通过自己现在的眼睛去看那时的小坏蛋,想分析他那时候的心情。

    那会儿崔恕的脸可比现在臭多了,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好惹的混样子,以至于韩樾对他的印象始终都好不起来。

    直到韩樾被放走的前一天,他因为不听话而再次被教训,那些人要扒他裤子在屁股上烫烟头,有恶劣的人甚至提议要烫在前面,只有崔恕说老烫屁股不好玩,不如烫别的地方。那时候的韩樾当然不明白他是在帮他,是为了尽量降低他的耻辱度,只以为他会有更恶劣的主意。

    韩樾从小就知道身上有伤疤进不了部队,尤其是烟头烫伤,烫在哪并没有区别,反正只要烫了就没机会了,他那会儿哀莫大于心死,根本不关心结果。

    他同样不知道崔恕担了多大风险,提议烫在脚踝的时候,那帮魔鬼立刻就知道崔恕在帮他,他们为了考验崔恕,最终把烟头给了他,让他亲自烫。

    但崔恕拒绝了。

    其实,他应该接过烟头的,这样不仅可以救他自己,还能让韩樾少遭点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现在韩樾才明白,他是在坚持自己的底线,他绝不亲手伤害人,他怎么能是魔鬼呢,他明明是魔鬼中走出来的天使。

    崔恕因为没有妥协而被他们带去了一个房间,韩樾自然也没关注他们去干嘛,因为他自己正在经历痛苦。后来第二天夜里,崔恕又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二话不说就把他带走了,他隐约记得他当时有一只眼睛是被纱布盖住的。

    那天夜里崔恕带他跑了好远,他只记得跑断了气还在不停地跑。

    直到两年前,韩樾在一次活动里见到崔恕,偶然间看到了他眼上的疤,韩樾才记起那个逃跑的晚上,才真正意识到他被带进房间后经历了什么。

    韩樾捧起崔恕的脸,有些情难自禁地吻了他的眼睛。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懊悔过,懊悔没能早点想明白,没能早点找到他。

    崔恕有些喘不上气,韩樾的动作明明很轻柔,很小心翼翼,甚至能感觉他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但他就是特别紧张,紧张到浑身僵硬忘记呼吸,因为这道疤从未被人温柔以待过,就像那些早已尘封的沉痛,没有人知道没有人懂,更没有人心疼。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此时的心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任由他抱着,任由他亲吻安抚,他不忍心推开他,因为他能感受到他心里的哀伤,还有自责。

    他仿佛听见他在跟他说对不起。

    晚饭的时候刘大姐只给崔恕准备了青菜,青菜汤炒青菜还有凉拌青菜。

    崔恕那脸跟菜一个颜色,早知道晚上还在刘泉家蹭饭了,怎么也能混一顿回锅肉吃,“大姐,您喂兔子呢?”

    刘大姐把碗摆他面前,责怪道:“中午吃不少油水吧?”

    那必须吃不少啊,不吃才有病啊。

    “刘大姐,也帮我端碗青菜汤吧,我晚上吃得清淡。”韩樾说。

    崔恕:“……”

    “行,还是韩兄弟懂养生。”刘大姐又给韩樾装了一碗绿油油的青菜汤。

    韩樾先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大影帝不管吃什么都能赋予食物以足够的诱惑力,再乡下味的菜也能吃出高级感,崔恕居然信了他的屁话。

    他试着喝了一口,大概是因为有人陪着喝,他觉得汤也没那么难下咽,炒青菜也挺好吃的。

    “乡下里现摘的菜有特殊的香味,比平常吃得好吃吧?”韩樾抬头冲他笑笑,“而且有助于美白。”

    崔恕:“……”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拥抱余温未散,他居然觉得他笑得很有诱惑力,视线会不由自主停在他咀嚼食物的嘴唇上,连带着自己嘴里的青菜也有了浓郁的香气。

    烫越来越凉,他却越喝越热,好像还有点困。

    他今天精神消耗过度,有些疲惫,吃过饭没多久就睡了,当然,也可能是不想跟某人共处太久,看见他就热。

    夜里做了梦,他又回到了那个小房间,他被一群小混混围着吓唬,他们说背叛者要受到惩罚,但他连眉头都没皱,很不屑地说了句“随便”。

    杀鸡儆猴的戏码每天都在上演,不止针对那些不听话的小孩,同样针对背叛者,因为魔鬼的世界里永远没有以理服人,只有暴力压迫。

    他曾经就目睹过一个“自己人”被活活吓疯了,所以他明白刘泉的绝望。

    眼皮只有薄薄一层,刀片划下去的后果是有可能连眼睛一起废了,但他不能躲,一旦躲了就会受更大的罪,所以他听天由命地挨了那一刀。

    也许是他不闪不躲的不吝样太有震慑力,下刀的那位反而怂了,那一刀最终只是划破了他的眼皮,没有伤到眼球,但是很疼,疼到灵魂出窍。

    梦里将这种痛感无限放大,这个梦成了不折不扣的噩梦,崔恕蜷缩在床上,身上疼出了汗,他忽然很渴望一个拥抱,就像今天韩樾的那个拥抱,那个人身上好像总能散发无限的力量,他可以拼命汲取。

    “我在呢。”

    他居然听见了韩樾的声音,不确定是不是幻觉。

    韩樾轻轻吻他的额头,然后躺在他身后将他紧紧裹住,他用手擦掉他额头的汗,安抚说:“别怕,都过去了。”

    崔恕渐渐平静下来,也逐渐清醒过来,他知道他来了,但是不太想睁眼,他自己甚至感到奇怪,他的反应居然变得迟钝,居然没在第一时间对他作出攻击行为。

    “宝贝儿,你再睡会,是我让刘大姐在汤里放了片助眠药,想让你睡踏实点,咱晚上还有任务,你必须得好好睡会儿。”

    自从进了吉祥村,崔恕就没好好睡过觉,可能是这次的故事设定对他而言触动太大,他总是不自觉带入现实,韩樾都看在眼里。今天他的情绪起伏太大,怕他晚上睡不踏实,所以才请刘大姐帮了忙。

    当然,韩樾的目的不止想让他好好睡,更重要的是为了麻痹刘大姐,他离开房间之前听见刘大姐出去了,如果没猜错,她应该是等不及要行动了。

    “你只听我说就好。”韩樾在他耳边轻声说,“咱正在录节目,故事走向都是被安排的,节目组会实时提醒npc根据我们的进度来调整故事走向。我们找到了被拐卖者,控制并说服了他,刘大姐的秘密很快会守不住,所以接下来npc们肯定会提前行动控制我们,我们必须要在被控制之前反控制他们,然后逃离吉祥村。”

    六个人之中,大概也只有韩樾能跳开节目组的剧情,时刻保持清醒,其他人或多或少都会被带跑偏,这一期对崔恕是巨大考验,他不清醒的时候,韩樾就必须提醒他。

    “谢谢。”崔恕说。

    “跟我不用客气,反正我是要讨回来的。”

    “你非要在感动的氛围里找抽吗?”

    韩樾轻笑,收紧了怀抱,“睡吧宝贝儿,等刘大姐回来我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