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今日是再春风得意也没有了。

    大清入关已逾百年, 顺治是个没眼看的, 然康熙和雍正却是一个比一个的重规矩，不光于约束前朝大臣，便是后宫之中也事无巨细的对应品级各有规制，朝袍朝褂朝珠朝冠甚至于朝冠之上的流苏宝石都是有着严格讲究的，如皇后，皇太后及太皇太后可着明黄，皇贵妃可着金黄, 贵妃、妃则多用香色, 如此，摸着自己身上绣工精细的金黄色朝服，再看着身前明明为贵妃，服饰依仗却还远不如自己的那拉氏，高氏的嘴角便止不住的上翘。

    如此还不算，皇上可还答应了要给她全家抬旗。

    吃了那样大一个哑巴亏, 依着她的性子自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可她出身确实比不上那拉氏，且前头好话歹话都叫钮祜禄氏给说全了, 她奈何不得，却不妨碍她转过身来就咬着这一点朝乾隆哭诉，乾隆本就是个见不得女人哭的，见着她一口一个奴才出身卑微配不上皇上, 乾隆心都快碎了, 心中也越发对得了便宜的那拉氏来得心中恼怒, 便是脑子一热许下了种种好处，比如这明显逾制的朝服朝冠，以及那可以说是最大的惊喜也不过的全家抬旗。

    依着乾隆的原话，等抬了旗她可就是皇帝亲领的三上旗出身了，到时候谁还能小瞧了她？

    高氏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只赫然一副妃嫔之首的模样儿，几乎跟位分乃是贵妃的那拉氏并肩而行，那拉氏抬起了眼皮，只觉得今日高氏种种都叫她分外的羞辱。

    她虽出身算不得显赫，却也是正正经经满族贵女，怎么可能受得了被一个包衣这样打脸？要不是不能扰了册封典礼叫无辜的人跟着倒霉，她方才就要发作了，眼下里高氏还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这样的方式，她自是张口就想要发作，然而还没等她将训斥的话说出口，眼角余光却是只见常嬷嬷领着一串儿的宫女太监，从已经近在眼前的长春宫中直直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奴才请娘娘们安，贺娘娘们今日大喜。”

    常嬷嬷是严晓晓身边的得意人，那拉氏性子刚直归刚直却不是个傻子，且从前与富察皇后无仇无怨，近日也对严晓晓的照拂心中有数，便是暂且按捺住了发作高氏的话头，挤出一丝笑意的朝常嬷嬷点了点头。

    “嬷嬷客气了，我等来长春宫领皇后娘娘训导，不知道皇后娘娘眼下可方便？劳请嬷嬷帮忙通传一声？”

    “回贵妃娘娘的话，主子一早便等着了，说是等您几位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那拉氏看着常嬷嬷身后这乌泱泱的阵仗，总觉得哪哪儿都透着股子奇怪劲儿，可眼下又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便只点了点头抬脚就往长春宫里头走……高氏今日来长春宫本就抱着要扎严晓晓心的心思，便是她一副高高在上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在皇上眼里她富察氏不也只能往后站？

    摸了摸朝冠上那比起皇后朝冠都只少了四根的珍珠流苏，高氏嘴角带着十万分的得意，腰杆子挺得笔直的就打算跟着进长春宫找场子，却是脚才刚刚抬起，就见常嬷嬷一只手突然拦在了她身前。

    “慧妃娘娘，传皇后娘娘懿旨，您除了身上这身衣裳方才许入长春宫。”

    常嬷嬷的语气仿佛就跟到点要吃饭了一样的寻常，却是将在场的众妃嫔都给震傻了，就连先行一步的那拉氏都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更别说得意了一整天的高氏，嘴角的得意瞬间僵住。

    “你说什么？！”

    高氏不是想不到严晓晓会反击，却是怎么都没想到对方连皇上的意思都敢违背，可她反应倒也算快，想到这里，她脸上的不可置信又飞快的转成了冷笑。

    “难不成皇后娘娘这是要抗旨？！”

    “祖宗礼法之下，便是皇上也得守着，皇后娘娘叫老奴问娘娘一句，娘娘以为到底是皇上大还是祖宗礼法大？”

    常嬷嬷原还觉得自家主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这样石破天惊，叫她心中颇有些惴惴不安，可见到这高氏句句话跟自家主子预料的一模一样儿，她觉得她一个当奴才的实在是跟不上主子们的脚步了，不如干脆就依着自家主子说的来，便是果不其然的这话一出，高氏就瞬间卡壳了。

    常嬷嬷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了一抹痛快，语调却仍是平平。

    “慧妃娘娘，除还是不除？皇后娘娘的懿旨，莫非您是要抗旨不尊么？”

    高氏怎么着都没想到严晓晓够胆玩这出，她当然知道自己这身衣裳这朝冠这朝珠有多逾制，可也正是因为逾制她才会特意穿来扎严晓晓的眼……被拿着她自己的话反将了一句的高氏气得要死，抗旨不尊这顶帽子她背不起，然转念想到她背后有皇上做主，皇后这般不光是打了她的脸且也是打了皇上的脸，却又冷静了下来。

    她不除皇后又能拿她怎么样？难不成还敢扒了她的衣服不成？

    常嬷嬷见高氏只装作全然一副没听到的样子，在心中道了句主子英明，而后就在高氏想到死都想不到的震惊目光中，朝身后的太监宫女们一招手。

    “既如此，老奴也只能帮娘娘一回了。”

    “你，你敢！”

    高氏傻眼了，只觉得皇后怕不是疯了，竟是为了找场子用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儿，想到自己若是在长春宫门口被当众扒了衣服，以后在这紫禁城怕就不用混了，便是紧紧护着自己的衣服冲口就叫道。

    “皇后娘娘在紫禁城中如此跋扈霸道，就不怕皇上问罪么？！”

    常嬷嬷语气依旧平淡如水。

    “那便是皇上和皇后娘娘帝后之间的事儿了，很是不必慧妃娘娘一个妃位来操心。”

    高氏被噎得不行，可见着长春宫的太监宫女一窝蜂涌了过来却也没功夫再打什么嘴仗，只倒退着一个劲儿的往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身后躲，可且不说这人数上的压制，就只凭着严晓晓乃中宫皇后，说的话乃是懿旨，高氏得宠倒也就罢了，当奴才的却是没几个敢抖着胆子敢跟长春宫对着干，便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见高氏身边的人被长春宫的太监们给制住了，而剩余的宫女们也是一个比一个的手快。

    只听一声锦帛撕碎的声音，那原本精美华贵的金黄色朝服就四分五裂的从高氏身上被扒了下来，连带着那叫她得意万分比皇后规制也不差什么的朝冠也一把被撸了下来，叫她整个人再不复半刻钟之前的尊贵逼人，反倒是如同掉毛鸡一样的狼狈得不成样子。

    “富察氏！你怎么敢！”

    高氏快要气疯了，也再没什么理智可言，更是再顾不得平日里的莲花精模样儿，竟就跟个疯婆子一样指着长春宫叫骂了起来，而倒是也不辜负她所望，只听见一串沉沉的花盆底的声音，就见严晓晓搭着宫女的手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直呼皇后名讳，又一个以下犯上，看来慧妃是半点不长记性的了。”

    高氏看见严晓晓眼里都快滴出血来了，叫着就要冲上去，却是被一旁的太监给拦得死死的，只能在原地越发不像样子的挣扎扑腾，严晓晓看着她这幅模样儿却没有什么网开一面的圣母慈悲心，只淡淡两个字。

    “掌嘴。”

    “你敢！啊！”

    严晓晓一时半会掌不住整个紫禁城那是先天条件的限制，可作为富察家精心教养的嫡女却怎么着都不可能连自己宫里头的人都管不住，便是她这话音才落，还没等高氏再蹦跶着叫嚷出什么，她身边的大宫女锦绣便一步上前，狠狠一巴掌抽在了这叫她们长春宫上下憋屈了不知道多久的高氏脸上。

    高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高氏打小也是金尊玉贵着养大的，是以别说直接一巴掌抽在脸上，便是一根汗毛都没被人给碰过，一下子直接把她打懵了，好半晌才怔忪着回过神来，抬着手抖抖索索的指着眼前仍旧笑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赏花看草一样的严晓晓。

    “你等着，等到皇上来了，你羞辱我的我定叫你十倍还回来！”

    “慧妃啊，这人不怕蠢，就怕蠢还不自知，许也是皇上平日里对你多宠了几分，竟就叫你真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严晓晓看着高氏脸上不知道受了多大委屈一样的神情，心里腻歪透了。

    搞搞清楚，从前仗着宠爱不把原主放在眼里，叫原主吃足了苦头的人可是她高氏，一上来凭着包衣的出身就想越过众满军旗勋贵染指高位的人也是她高氏，穿着这明明逾制的衣裳想来打她脸的亦是她高氏，合着依着她高氏的逻辑，就许她作威作福来打中宫皇后的脸，就不许别人反击拿现实教她做人了？

    退一万步来说，要是她自己孑然一身也就算了，由得脑残们自己们去折腾也随便了，可她膝下还有未来要当皇帝的永琏，还有背后的富察氏一大家子，要是叫众人觉得中宫软弱可欺，她娘家和她儿子都得跟着不讨好。

    如此，看着那散落在地上的金黄色朝服，以及那朝冠上明晃晃的只有皇后才能用的猫眼石和一样看过去几乎差不了多少的流苏，严晓晓便朝着高氏冷冷一笑。

    “你当这身份真的是一件衣裳一块石头几颗珍珠就能扯平的么？今日本宫就教你一回，来人，去取本宫的中宫笺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