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府外正围着看这抄家热闹的无数百姓, 这突然狂奔而出又衣衫褴褛的宫女自是一下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再紧接着听了这么一嗓子，人群里不由得顿时炸锅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这刚刚是说钮祜禄家的谋害了先头那位皇后娘娘？！”

    “我也听着了我也听着了，天哪，这可是谋害中宫的大罪，钮祜禄家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听说皇太后从前可不怎么得宠，就是凭着生了儿子才得了个妃位，前些年哪听过什么如今皇太后的名号, 可不是等到先皇后没了这位才突然冒出来的？我瞧这钮祜禄家不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还图谋不小呢！”

    皇家最重名声，便是再有那捅破了天的事儿也从来是死死的捂在紫禁城之中，老百姓们哪里见过一上来就这样要命的事儿，正是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说得热闹，那宫女倒也机灵，看着钮祜禄府的人和外头守着的侍卫回过了神, 就一边往人群之中跑着一边口中继续喊着。

    “雍正九年九月初二, 孝敬皇后养病数月已见大好，九月初四熹妃来请安的时候皇后娘娘几乎都已经能下地了, 结果初八下午熹妃又来了一趟转而到了晚上就不好了，到了初九早上竟就这样去了，熹妃包藏祸心，为了隐瞒当年之事只拿我等伺候不周为由将先皇后宫中一众伺候的人都给关了起来, 当年先帝爷还在熹妃有所顾忌不敢在宫中祸害数条人命, 便趁着这新君登基之际借着放宫女出宫的功夫将我等尽数转移到了钮祜禄府看管了起来, 如今活着的只剩下我最后一人了，好在一道雷电劈到了钮祜禄家叫我找着机会逃了出来，老天有眼，先皇后有灵啊！”

    百姓之中一片哗然，侍卫们眼见情形不对冲过来就想先将人给拿下，而已经钻入了人群之中的宫女却是口中越发悲切。

    “太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皇太后便能无视王法肆意妄为吗？朗朗乾坤天理昭昭，难道你们就不怕老天爷震怒再降天罚吗？！”

    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不知道何处突然也跟了一嗓子。

    “老天爷再降天罚我们也得遭殃，事儿是钮祜禄家犯下的，凭什么叫我们跟着倒霉？”

    人最是利己，这事儿虽说要命，可有一句说一句的，跟老百姓却没有什么切身的关系，看看热闹嘴巴上讨伐讨伐也就算是尽够了，毕竟这事儿牵扯到了皇家，平民老百姓谁敢跟皇家过不去呢？可被这一嗓子一叫唤，众人却突然意会过来，他老母的，这老天爷再降天罚，万一下次不劈雷来个三年不下雨一下雨就冲倒屋子淹死人的，达官贵人是屁事没有，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小百姓啊！

    围观的老百姓们一个跟着一个的闹了起来，若是此时有那口碑风评极好的宗室或者高位大臣能站出来拍个胸脯倒也就罢了，偏偏乾隆为了给钮祜禄家行方便，派来抄家的不是跟钮祜禄家拐着弯有亲的就是他自己的心腹，便是不知道又是哪里传来了一嗓子。

    “这个是皇太后嫂子的娘家侄子，我邻居家的婆娘就在他们府上做工，官官相护哪还有什么公道，皇上这是要跟老天爷作对，不管我们的死活了！”

    这四九城里头别的不多就达官贵人最多，四九城里的百姓天天这位爷那位爷的叫着，自然也都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闻声望去就见眼前这人可不就是真的是钮祜禄家的外戚么？这钮祜禄家的大侄子也是自认倒了血霉，他年纪还轻这回来抄家也并不是他揽总，不过是从旁看顾罢了，可关系在这儿且还被人点了出来，又哪还有他什么狡辩的机会，便是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听那人群中又一道尖利的声音。

    “他还端着佩刀呢，这是要对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动刀子呢！”

    说着也不知道是谁带头几个臭鸡蛋就砸了过来，正正好的砸在了这钮祜禄家大侄子的月亮头上，俗话说得好法不责众，对于老百姓们来说这有一个带头就会有第二个，有了第二个就会有接下来的无数个，一方面是掐到了自身利益，另一方面则是这作为小百姓从没有敢在达官贵人头上动土的机会，便是没一会功夫这围观的群众便都被煽动的从动口到了动手。

    一筐筐的烂菜叶子臭鸡蛋源源不绝的朝钮祜禄家门口的侍卫身上招呼了过去，趁着这功夫那宫女早就跑得没影儿了，百姓们这烂菜叶子臭鸡蛋的围墙一时也攻破不了，他们还不能动手只能被动挨打，官不与民斗，一个两个的抓来杀鸡儆猴也就罢了，侍卫们总不能把这围观的好几百号人一起给抓了，且瞧着眼前这形势一不小心就会要激起民愤，到时候弄得四九城里头暴动起来那可就真是热闹了……能在紫禁城里头当侍卫的可不是一般人，往家里头数数可都能扒拉出几位显贵的亲戚，便是这会儿别说百姓，就是侍卫心里头都对钮祜禄家骂起了娘。

    消息很快的传回了紫禁城里，然这事儿却不是乾隆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的了——

    俗话说的避嫌避嫌并不是口头上的一句空话，像是钮祜禄家被爆出的这起子贪贿案的事后调查，不说钮祜禄家的亲眷，便是往日跟钮祜禄家走得亲近一些的都要通通避嫌不得参与，到了乾隆这里，他是皇帝不假，可被爆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皇室丑闻，且犯事的还是他的生母，再加上如今四九城里头百姓们的激愤，便是乾隆有这个资格做主，宗室也不会再叫他做主了。

    开玩笑，要是这位爷再脑子一抽的行差踏错一回，保不齐回头就有人来往紫禁城的大门上扔菜叶子了，爱新觉罗家入关百年还没丢过这样大的脸，便是但凡还能走动的宗室王爷们又再度出动了。

    老王爷们心里都挺烦，七老八十的奋斗的时候早就过了，眼下就等着颐养天年含饴弄孙了，这位爷倒好，才登基多长时间，一茬儿一茬儿的已经叫他们出动两回了，日子还叫不叫人过了？要是别的什么军国大事倒也就罢了，一回为了个奴才秧子，一回为了个上不得台面的亲妈，这是真当菩萨就没火了？

    在场身份和辈分最高的是康亲王巴尔图，乃代善的重孙，正经八百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亲王，看着乾隆满脸不可置信到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的模样儿，就满鼻子满眼的叫他气不打一处来。

    代善也算是个人物，皇位没挣得赢皇太极却也是一路顺顺当当的活到了顺治朝，这在皇太极的兄弟里头已经算是顶不容易的了，是以这康亲王府一代代传下来都是走的代善那个路数，比如说康熙朝九龙夺嫡，比如说雍正朝什么得位不正逼母杀子的破事，康亲王府是半点都不掺和，以致于寻常时候巴尔图的存在感并不特别高，可再是不高人也是历经了三朝的老王爷，且一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顶在头上，大清在一天他们的爵位便在头上一天，是以，对待这明显还嫩着的乾隆，自然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皇上给咱们几个老家伙一句明白话，眼下到底是打算怎么着，是打算叫百姓们继续指着紫禁城骂娘呢，还是解决了您那个娘呢？”

    乾隆都惊呆了。

    他想不明白怎么他爹在的时候大清风调雨顺，宗室里头也一个比一个存在感低，而到了他这里一茬一茬儿的没个完就算了，宗室竟都敢指着他的鼻子问话了，乾隆憋屈得不行，可眼下这桩事又怎么都避不开宗室，便是情势比人强，只咬牙忍了从牙缝里憋出一句。

    “这事情到底如何还不知道呢，怎能因为一介不知道底细的宫女就……”

    “就怎么？”

    巴尔图险些一口唾沫喷到乾隆脸上，要不是这紫禁城里头不可能狸猫换太子，他都要怀疑这是不是那精明得快成精了的先帝爷的儿子了。

    “这事儿若是只咱们几个知道慢慢查也就罢了，现在全天下人都知道了，是真是假还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天下人怎么看，重要的是咱们想叫天下人怎么看，皇上总不至于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吧？还是说皇上是个孝子……”

    想到眼前这位爷统共就给先帝爷守了三个月孝，且第一道旨意就是要将个奴才秧子超拔成贵妃，巴尔图觉得这话说得自己都有些膈应。

    “皇上总得知道什么叫做顾全大局吧。”

    乾隆噎住了。

    他本不是真的多孝顺的人，之所以挣扎不过是碍着有个这样的亲妈自己的名声也会跟着不好，眼下被‘大局’这两个字一扣，却像是找到了台阶下一般，点了点头。

    巴尔图见状心中更加鄙夷。

    大局为重是没错，可这就坡下驴的劲儿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巴尔图在心里大大的给乾隆画了个叉，也懒得再跟他废话，便直接道。

    “爱新觉罗家没有杀太后废太后的例子，事情究竟如何眼下也还不知道，若是不管不顾的从严处置了只显得咱们爱新觉罗家凉薄，传出去也不见得是什么好名声，只是这紫禁城，她却也住不得了。”

    看着乾隆因着自己的话面上浮现出了几分尴尬，显然是听出了自己指他凉薄的意思，巴尔图嗤了一声，却也庆幸来之前他们几个老家伙先已经自行商议过一回，不然要等这位爷决断可没个完了，便是将之前履亲王的提议径直甩了出来。

    “就去五台山清修，为大清祈福去吧。”

    乾隆并没有什么异议，这比起他想象中的已经好了许多了，而当消息传回后宫，钮祜禄氏处如何暂且不说，严晓晓却是摸着自家闺女的头愉悦的勾了勾唇角：不是打着向佛茹素的旗号不给她闺女肉吃么？那就索性成全了她叫她真的去清修茹素好了。

    又伸手摸了摸仿佛一夜长大了的儿子，严晓晓唇角笑意更甚——

    下一个，该到乾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