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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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九思御剑虽快, 却因为半道折返,将近港口之时, 仍是被褚少主和赫连玄兄妹三人追上了, 不得已停下,落在一处山林的空地上。

    顾雪岭也找机会给两名暗卫传音,让他们先隐藏起来。

    褚少主刚才犯了错,让方九思带走了顾雪岭,这回却不敢再犯了, 即便方九思是他义兄。他手中折扇倏然一展,边沿略过一道锋利雪光, 二话不说便拦在了方九思面前, 正色道:“大哥,今日你必须要把人留下。”

    方九思挑起眉梢,甚是惊奇, “哦, 少主要跟我动手了吗?”

    “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也不想跟你动手的。”褚少主低下头,面色为难,就在方九思以为他要后退之时, 却见褚少主忽而握紧折扇,对身后二人道:“赫连兄与我一起拦住我大哥, 寒衣仙子, 顾雪岭就交给你了!”

    没想到还要打, 方九思稍稍睁大眼睛, 但褚少主还真的没等他反应过来,随着话音落下的同时,便手持折扇攻了上来,赫连玄紧随其后。

    方九思挥出一道剑气,便轻易拦下二人的攻击,可那二人还纠缠不休地又缠了上来,无奈之下,方九思拍出一掌将身侧的顾雪岭推开。

    一道凌厉却轻盈的剑气将顾雪岭送出数丈外,方九思挥剑挡下褚少主与赫连玄二人的联手攻击,回头跟顾雪岭说:“快走,人在港口等着你!”

    顾雪岭看出他眼底有几分看戏的意味,他的两名暗卫是被方九思发现了,只有赫连寒衣一人追上来的话,他有何可惧?方九思这大抵是小气巴巴地记着刚才在剑上被顾雪岭逼迫的仇,这是要他自己自力更生的意思。

    于是顾雪岭站定下来,看看远处战局,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与褚少主打,方九思并未使出全力,一来因为他的对手之一是他义弟,二来,他就是起了玩心。

    褚少主便以为他心软了,回头一看赫连寒衣还一脸冷漠的站在一边,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却更急了。

    “快去追顾雪岭!”

    赫连寒衣略一蹙眉,一张脸可算不似那冰雕一般死寂。

    赫连玄见她不为所动也是眉头一紧,扬声斥道:“寒衣!”

    赫连寒衣淡漠收回视线,这才朝着顾雪岭离去的方向追去。

    方九思看着忽而意味不明勾唇一笑,挥剑将二人逼退,得了空闲,褚少主捂着被剑气震慑窒闷的胸口,与肩靠着肩的赫连玄埋怨起来。

    “你这妹妹,可真是不听话。”

    赫连玄脸色一沉,再持剑缠上方九思。

    跑出数里后,顾雪岭放慢了步伐,好似闲庭信步,晃晃悠悠,一点也不怕会被人追上来似的,暗处紧跟着的两名暗卫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城主说过这位顾小公子回程途中应该会遇上危险,却不想惹来的竟然是虚仪天太清宫九华山还有那青阳宫的人,几大宗门联手,谁敢惹?

    可他们城主非但要他们护送顾雪岭安全回到玄天宗,还要他们守护在顾雪岭身边整整十年,想到他得罪了那么多人,这十年得多艰难?

    而这顾小公子倒好,一路悠悠闲闲,跟在自家院子里溜达似的,一点也不着急,却是急煞他们这些暗卫了。果不如然,如两名暗卫所想,赫连寒衣很快便追了上来,截住了顾雪岭。

    顾雪岭非但不急,还笑着朝赫连寒衣打招呼,“寒衣仙子。”

    赫连寒衣手握青玉剑柄,灵剑仍未出鞘,已覆上冰霜,也或许是她太过冰冷,似一座冰雕,导致人一见了她,便止不住浑身发冷,可看着她的脸,却又很像见见这张精雕细琢如玉无暇的容颜生动起来是何等美貌。

    但认识赫连寒衣的人都知道,她这人甚少为人动容,一笑千金。

    此刻她一如往常冷淡,却主动提问:“不怕我杀你?”

    “仙子是个讲道理的人。”顾雪岭笑意清浅,其实是他也不确定赫连寒衣会否真的出手,他只说:“若仙子也要出手,说明我真是个该死之人。”

    赫连寒衣静静望了他好一阵,唇角竟缓缓扬起一个弧度。

    冰冷出尘的容颜恍然灵动起来,如冰雪消融,雪光初霁。

    顾雪岭有那么一瞬看花了眼,之后心中不由深深感慨:这赫连仙子不愧是天榜第八美人,多年来牢牢压在他头上,确是个极美的人。

    然而赫连寒衣却很快转身掩去笑容,她朝前方山路而去,只留个顾雪岭一个清瘦无尘的背影。

    “跟我来。”

    顾雪岭面露疑惑。

    但见她并不等自己,很快已走出一段距离,顾雪岭来不及多想,他选择相信赫连寒衣,快步追了上去。

    出了这座山头,便快到了港口,临近山脚时,丛林已有稀疏至不见,入眼便见一片蔚蓝无边的大海,岸边港口上建筑迭起,行人如蝼蚁渺小,密密麻麻挤在那一片建筑之中,万仙驿站前,几艘飞舟正静候海面之上。

    只是赫连寒衣并未带顾雪岭入港口,而是在山脚停下。

    山脚处,半人高的翠绿草丛蔓延了数里,缀着星星点点繁花,而一架古朴的乌木马车正停在小径边,车前静立着两名锦衣白裙的侍女。

    顾雪岭看得出来,那两名侍女也是修士,修为起码在他之上,也许是金丹期,却如此卑微地侯在马车前,可见马车上的人身份贵重。

    赫连寒衣这才回眸,“到了。”

    顾雪岭面露茫然,“仙子?”

    “你要见的人,在这。”赫连寒衣道。

    顾雪岭眼底满是震惊,他猜测过唐凌口中的姐姐和雇佣方九思的人或许是同一人,却没想过那个人竟能让向来冷漠的赫连寒衣也为他做事。

    就在这时,一只柔白素手掀开车帘,露出一张清丽容颜,因为病弱无力,她的声音很轻,“你们来了。”

    那声音极为熟悉,顾雪岭怔怔望着马车上的人,竟是久久无语,片刻后,他恍然一笑,带着几分自嘲。

    “原来是你,六师妹。”

    雪衣那双看不清事物的眸子一如既往有些失神放空,却能精准地找到顾雪岭所在的位置,她柔柔一笑,就跟往常一样,亲切地喊道:“大师兄。”

    顾雪岭木然站在远处,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或许已经有过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雪衣的那一刻,他还是难以接受,甚至是忐忑不安。

    雪衣知情识趣,猜到他应该会不适应,便调头转向赫连寒衣,轻轻颔首道:“多谢表姐帮忙。”

    赫连寒衣往日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语气也柔和了几分,“不必,人我已送到,该回去跟兄长交待了。”

    雪衣点头,“表姐去吧。”

    赫连寒衣点点头,但等了须臾,又叮嘱雪衣道:“已至晚秋,天气转凉,表妹注意身体,天冷记得添衣,莫要着凉,尽快回山吧。”

    雪衣闻言笑了笑,顺从应下,“表姐的话我记住了。”

    寒暄至此,赫连寒衣才离开,只是与顾雪岭擦肩而过时,她又留下一句话,让顾雪岭瞬间回神。

    她说:“如今的你,不该死。”

    所以,这就是赫连寒衣帮忙把顾雪岭送过来的理由。

    两名侍女扶着雪衣下了马车,顾雪岭眼睁睁看着,难得没有主动上前,他在怀疑,其实也已肯定。

    如果方九思、唐凌接近他都是六师妹的安排,那从他离开玄天宗开始,六师妹已经在谋划了,可她又是如何知晓陆微那些人要动手的?

    即便是在保护他,想通雪衣的谋划后,顾雪岭还是止不住心惊。

    “大师兄,你怎么不说话?”

    雪衣往前伸出手,似乎在摸索着顾雪岭的方向。仿佛顾雪岭不开口,她便无法知悉顾雪岭在哪里。

    顾雪岭如今看她竟觉有些陌生,他沉默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似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六师妹,你要杀我,还是救我?”

    雪衣缓缓放下双手,漆黑中闪着一抹幽蓝的眸子朝他望来。

    “大师兄何出此言?”

    “回程这一路,我才知道,我的师弟,我的好友都要杀我。”顾雪岭忍了许久,见了雪衣,同样是他倾注了许多心血,以真心相待的师妹,他忍不住向她倾诉这段时间的冤屈,“他们说,他们做了一个梦,他们梦到我将来会是个大魔头。六师妹呢?”

    雪衣歪了歪头,似是不解。

    顾雪岭定定望着她,问:“是六师妹请来了方九思和唐凌帮我,是吗?师父早嘱托无嗔法师护我,又有两位师弟在左右,我本该极为安全,六师妹却请来了他们,是未卜先知他们会背叛我,提前为我铺好退路吗?”

    雪衣淡笑,“师兄多虑了,雪衣不会那未卜先知的神技。”

    “那你请来方九思和唐凌,只是为了保护我?”顾雪岭扶额,质问道:“雪衣,你刚才听到我说叶景他们要杀我,就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吗?”

    “师兄怎么了?”雪衣仍是不答,听顾雪岭声音低落近乎喑哑,便担心地道:“师兄过来可好?”

    “你到底要做什么?”顾雪岭放下覆盖住双眼的手,脸上已满是疲惫,他无比认真地道:“六师妹,你若当我是师兄,便别将我当成傻子。”

    雪衣缄默片刻,道:“听闻师兄竟破格参赛,登上青云榜,入了沧海秘境,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宗主担忧不已,本想亲自前来接师兄,却因公务繁忙,无法抽身,恰好雪衣回南域本家复诊,顺道来接师兄回山门。”

    “这倒是好借口。”顾雪岭哂笑一声,仍固执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呢,你做梦了吗?”

    “雪衣此生,绝不会伤害师兄分毫。”雪衣仍旧不回答他的问题,且再次朝他伸出手,“师兄,师妹看不清,师兄过来扶我一把,可好?”

    二人仅相隔十几步,顾雪岭却是寸步难行。雪衣的态度在他看来,那便是默认了,她也有过叶景说的那种就像梦一样的前世记忆。他被背叛过两次,不,是三次,加上赫连玄。事不过三,他经受不起再来一次。

    顾雪岭承认,他怕了。

    顾雪岭看着脚下到雪衣面前短短十数步的路,眸中露出几分迷茫,还有疲惫与无力。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天誉城,也让他见识了太多了。

    出发之前,南宫清已为他请来了庇护之人,雪衣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设计让方九思和唐凌靠近顾雪岭,甚至在众人背叛他时及时保护他?

    方九思生性桀骜不驯,能请来他,本就不易,何况那另一人唐凌,魔道风雪殿圣子,未来的风雪殿圣主,竟也愿不远千里前来相助!

    这得是多大的面子,才请得来这样的两个人?可雪衣做到了,只是让他们来保护顾雪岭,甚至,她都不打算让顾雪岭知道幕后之人是她。

    那雪衣,到底想做什么?纯粹的保护他吗,他该信吗?

    偏偏雪衣不回答他的问题,甚至连敷衍他的借口都不给。

    顾雪岭看不透,他恍然惊觉,他向来都看不懂这个六师妹。

    初见她时,单薄娇小的她独自坐在山脚下,仍风雨冲刷,狼狈可怜得不像话,分明可以随他上山避雨,却毅然不动,倔强傲气得很。她笑起来很好看,但眼底向来都是冷漠的,她的心思莫测,看去又那么娴静温柔。

    很多人告诉过顾雪岭,整个玄天宗里,天海雪衣只对他一个人真心,只对他一个人好。仔细想想,的确如此,顾雪岭也是愿意信她的。

    “我真的,该死吗?”顾雪岭缓缓抬起头,他卸下了一路上强装的镇定,露出了迷惘的神情,向雪衣求助,“六师妹,我还能信谁?”

    雪衣伸出的手没有收回,她说:“不是你的错。你没错,大师兄,你从来就没有错。错的,是这天道不公,是世人愚昧,你该活着!”

    顾雪岭似懂非懂,皱着眉头看向雪衣朝他伸来的手。雪衣向来是聪明的,通透的,顾雪岭无端有种错觉,她的话,比那仙人之言还可信。

    “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就如我当年最苦最难之时,是师兄救了我,不仅是这次……我欠师兄的,又何止一生一世?”雪衣努力朝顾雪岭望过去,忽地,语气沉重地说:“我将倾尽所有,还师兄生世平安喜乐。”

    许是这承诺太重,顾雪岭似是被蛊惑了一般,心中默念着雪衣刚才的话:他没错,错的,是那些荒唐可笑的人。他抬起脚,朝雪衣走近。

    即使雪衣什么都没有解释,可前有方九思后有唐凌,背后还有天海家,他现在除了雪衣,还能信谁?

    雪衣见他走来,满意地浅笑道:“师兄也累了吧。”

    顾雪岭已缓缓走到了她跟前。靠的近了,雪衣能模糊看见一点影子,便摸索着伸向顾雪岭的手臂,扶住他时,笑容里也多了几分庆幸。

    “师兄,我们回山吧。”

    顾雪岭近乎木然望她一眼。

    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心思,雪衣说:“世间最莫测的便是人心,吃一堑长一智,师兄不必太过介怀。”

    顾雪岭垂头不语。

    这时一道剑光落下,方九思在二人身后道:“怎么,见着人了吧。”

    此话听在顾雪岭耳中,叫他当即清醒过来,想起先前数次被背叛,而雪衣又这般精密计算,他脸色几变,略为苍白,险些要甩开雪衣。

    可他到底忍住了。六师妹病弱,经不起他这样折腾的。

    雪衣朝方九思望去,收起在顾雪岭面前偶尔露出些小女儿家的真性情,面上一端,淡然若水。

    “多谢方师兄出手相助。”

    “谢倒免了,你出钱我出力,应该的。”方九思看了看二人,见似乎没有起什么争执,便道:“趁其余人还未追上来,我送二位先走?”

    “不必,家中自会有人来接。”

    雪衣刚说完,身后两名侍女便会意点头,凝起灵力化作一只白雁,瞬间跃上苍穹,盘旋远去。

    方九思也识趣,当下便笑着告辞,“那就此别过。”

    说罢,他朝顾雪岭笑着眨了下右眼,似乎是与他约定了什么,或是传递什么信号,而后御剑而去。

    徒留下顾雪岭一脸不解与嫌弃地看着天上那道剑光。

    而雪衣所说的人也的确很快出现,还是那位在玄天宗后山孤峰小楼里为她调理身体多年的黑衣妇人,她来了后,便召出一架小型飞舟。

    瑛娘扶着雪衣朝飞舟走去,预备马上离开沧海。

    顾雪岭站在原地并未很快跟上,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马车忽而化作云烟散去,就连那两名侍女也成了虚影,末了,显出两道灵符,从末端渐渐被火光灼烧殆尽。顾雪岭眉头一紧,雪衣的符已能化人了吗?

    刚才这里除了她,一切皆是虚妄吗?不知不觉,雪衣也已不是当年倔强的小女孩,她也在成长。

    师弟师妹们都长大了,好像只有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顾雪岭微微一怔。

    走到飞舟之下,雪衣发觉顾雪岭并没有没跟上来,便回头催促道:“大师兄,我们该回山了。”

    顾雪岭眨了眨眼睛,忽而回首望向远处苍茫山林。山风扬起他的发尾与衣角,在空中幽幽打卷。

    这一走,便要舍弃什么。顾雪岭心知肚明,却总归是不舍的。

    直到雪衣上了飞舟,再一次催促时,顾雪岭一狠心,转身走向飞舟,每走一步,心便空了一点。

    两名暗卫也趁机潜入飞舟。

    来沧海时,是他们师兄弟三人,回去时却已物是人非。

    顾雪岭靠在甲板边,微垂下双眸,衣袍被渗透入飞舟结界内的几缕罡风吹得鼓起,略有些凉意,他却定定望着云下山峦,心里空落落的。

    “我们会回玄天宗吧?”顾雪岭忽然问,声音很轻,仿佛很远。

    雪衣正坐在他身后平稳的甲板上,面前是一方乌木雕花矮几,几个蒲团,结界挡去罡风与云霞,穹顶星海浩瀚,手中是一壶滚烫的热茶。

    雪衣倒着茶,浅笑道:“自然。”

    顾雪岭回首望她一眼。似乎执意要等她再确认一遍。

    “我们回山,宗主想你了,师父和师叔,大家都很想你。”雪衣很是敏锐地问:“师兄在想什么?”

    “没有。”顾雪岭暗松口气,轻声摇头,“什么都没有想。”

    想那么多也没用,雪衣不说,他便无法在她口中得知什么,只看这一路,是不是真的回玄天宗去。

    他已经丧失了对所有人的信任,不到目的地,他难以放心。

    他甚至在想,雪衣若是早有预料,为何,不早早提醒他,让他多加防备?偏等他经历了数次背叛,才告诉他人心最不该信任的道理。

    或许将来有一日,他会知道真相的吧。应该会的吧。

    上品飞舟日行千里,因为比之来时乘坐的万仙驿的飞舟品级要高许多,虽说轻盈小巧了些,但最多不必三日,他们便能顺利回到玄天宗。

    而被遗落在沧海的叶景和宣陵要如何归来,没有人会去想。但既然其余门派一路安排了人拦玄天宗门徒路,他们这一路定不会太过轻松。

    至于陆微,待方九思走后,褚少主和赫连玄几人再同陆微会合时,陆微已在原地为自己疗过伤了,可惜因为伤势严重,他也无法再追了。

    说到那莫杭,自从跟着唐凌走后,两人就都没了踪影。

    赫连寒衣是回来会合最迟的人,那时天色已晚,见她空手而归,褚少主和赫连玄不免失望。

    陆微却一直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可谁知几人一问起,赫连寒衣竟直接回答:“我没动手。”

    “为什么?”褚少主大惊起身,道:“让你去追顾雪岭,哪怕你也被他那护身符挡住,那也算是尽力了,我无话可说,可你说你没动手!”

    闻言,赫连玄也是神色不虞,可到底是他妹妹,他拦在了赫连寒衣面前,解释道:“兴许是有误会。”

    “那让你妹妹说说是怎么回事!”褚少主今日非但没能伤得了顾雪岭分毫,被他大哥遛了一圈还没法把人劝回青阳宫,如今正是一肚子火气。

    陆微也回了神,朝赫连寒衣看去。

    赫连寒衣面色冷淡,她似乎是忍了许久,而今被问起,她直言不讳道:“我不想杀顾雪岭。”

    原本还护着她的赫连玄闻言一脸难堪,忙斥断她道:“寒衣,你莫要胡闹!难道你忘了当年妖皇是如何对待我们赫连家,还有玄女宫的吗?”

    赫连寒衣向来寡言少语,可今日话却多了些,她对上赫连玄,不认同道:“那是妖皇,不是顾雪岭。”

    “他们不正是同一人!”赫连玄厉声道。

    眼见兄妹二人吵起来,刚才逼问赫连寒衣的褚少主也悻悻闭嘴,不好意思插嘴人家的事,陆微亦然。

    赫连寒衣反驳道:“他如今只是顾雪岭。”

    赫连玄差点接不上这话,他按着眉心沉吟许久,最后得出结论道:“这么说,你也与宣陵一样,选择相信顾雪岭这一世不会重蹈覆辙?”

    赫连寒衣没有点头,也绝不认输,她说:“顾雪岭救过表妹,没有他,表妹当年便要横死街头,表妹为报恩,在玄天宗一留十年,若他是恶人,表妹会看不出来?顾雪岭帮过陆鸣,没有他,当年一人离家出走的陆鸣兴许便要被邪修骗走,他是真只为倾慕顾雪岭容颜还是为了报答,不顾陆家反对执意入玄天宗,陆师兄又知不知道?”

    前者,雪衣之事赫连玄知道内情,甚至对她心存内疚。而后者,陆微先是惊讶自己也被质问了,而后更震惊于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陆微张了张口,不可置信地问:“他,曾经救过鸣儿?”

    “陆师兄若多关心一些令弟,便会知晓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其实,也是在与雪衣见面时,雪衣同赫连寒衣说起过的。

    陆微神色已有些难看,但赫连寒衣还要说:“兄长可还记得,你当年为何会与顾雪岭结交为好友?”

    这回轮到赫连玄哑声了。

    赫连寒衣毫不留情替他说出:“那年我们前往虚仪天拜师,路过天誉城,听闻顾雪岭生平乐善好施,你道他是个大善之人,故而主动结交。”

    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就差褚少主了。褚少主觉得自己没什么把柄,赫连寒衣那冷淡的眸光便落到他身上,“玄天宗灭门之前,认得顾雪岭的人可能说出他做过任何一件恶事?值得我等大动干戈,千方百计夺他性命?我信宣盟主,但你们所为,却也无错。”

    “我们不过是未雨绸缪。”褚少主说,语气却是干巴巴的。

    赫连寒衣却道:“但我不愿这么做。他是个纯善之人。为解表妹身上胎毒,他每隔一月便送信到赫连家求助,数年来,从未间断,哪怕根本不知我早已去了虚仪天,他对师弟师妹如此用心,又怎会是灭师叛道之人?”

    褚少主不服,“可这些事情,前世都确确实实发生过。”

    “所以我不能说你们是错的。”

    赫连寒衣大抵将这一年要说的话的字数都用在了今天,她断然道:“我从前认得他,兄长也与他多年好友,我表妹信他,陆鸣也信他,若他真是个表里不一的恶人,那他的道行未免太过高深,才十来岁的年纪,便装出一副纯良天真的模样,骗尽天下人。而他入魔前后变化实在太大,我坚信引起一切变故的真相都在玄天宗灭门之时,而今不过还有五年时间,我等得起。”

    她这话说完,另外三人已是哑然。

    “我等身为正道中人,理应匡扶正义,诛邪除魔,却也不可滥杀无辜。而顾雪岭如今正是一无辜之人,要断他活路,我做不到。”赫连寒衣朝着赫连玄躬身一礼,“兄长,恕寒衣失礼。但我今日所言,皆为肺腑之言,我言尽于此,往后之事,不再参与。”

    “你……”赫连玄看着自己这个堂妹,竟也不知该如何说。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宣陵没错,他们也没错,赫连寒衣更没错,不过是每个人的角度不同,做出的选择也截然不同。

    “告辞。”

    赫连寒衣再朝几人拱手一礼,转身便去,走得潇洒利落。

    褚少主半晌才回过神,抿了抿唇,再看看同样神情复杂的赫连玄,也没法说出指责赫连寒衣的话。

    正道中人,滥杀无辜……

    这八字砸在陆微心上,心结竟似被撞散了几分。他想起刚才宣陵说过的话:前世种种已成了他的心魔。

    他只想杀了顾雪岭永绝后患,如今所作所为,却未免有些……

    不知是问自己还是在问旁人,陆微的声音很轻,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难道真是我太过无情了?”

    褚少主没回答,赫连玄也没有。

    谁做的都没有错,但在道义上,确实是他们理亏。

    转眼大半月已过。

    终于回到天誉城,踏上玄天宗山门下的阶梯,宣陵抬头望向那落拓的山门,竟感觉恍如隔世。

    这大半个月来,他在回程的路上果然碰上不少与玄天宗有过仇怨的门派的报复,这一路,他便是如此打回来的,他也没有跟叶景同路。

    可就跟见鬼一样,叶景忽然在边上冒了出来,“回来了。”

    宣陵握紧长剑,提防地打量着叶景。这人冷不丁冒出来,看去风尘仆仆,像是也是刚回来不久。

    果然,叶景说:“我昨儿个就回来了,就在等你呢。”

    宣陵懒得理他,自顾自拾级而上。

    叶景跟在他身后,小声地喋喋不休道:“也不知道过去这么久了,大师兄气消了没有,现在回去,我们会不会被宗主赶出来?”

    宣陵问:“方九思送他回来了没有?”既然叶景回来得早,想必已经打听清楚了顾雪岭的去向。

    “他半个月前就回来了,不过不是方九思送的,陆微是不是在骗我们?”叶景嘟囔道:“听说是六师妹去南域看病,顺道接他回来的。”

    回来了就好,也不枉宣陵这一路紧赶慢赶的,担忧了一路。

    宣陵暗松口气,快步爬上山门。

    叶景有些扭捏地追上去,“你怎么这么从容?大师兄走之前可是跟我们绝交了的,若是宗主知道了……”

    “离我远点。”宣陵看都不看他一眼,赶苍蝇似的摆手说,“吵死了。”

    “你!”叶景有点气,可想想依顾雪岭的性子,偏宠着的人在他那得到宽容的可能性更高,他便讨好地跟上去说:“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宣陵不理他,叶景又说:“万一宗主知道了,为了给大师兄泄愤,将你我逐出山门,该如何是好?”

    “你陷害我,揭穿我时怎么没想过后果?现在知道怕了?”

    宣陵无比鄙视地白了叶景一眼,“害人害己的胆小鬼。”

    叶景心道不气不气。又将一张笑脸凑上去,“你也不看看陆微那群人有多厉害,只有你一个人保护的话肯定不行。再说了,那时候我怎么知道你能不能相信,你连陆微都能背叛,我要是早知道你会那样,我就……”

    若不是日后还要待在同一个宗门,宣陵剁了叶景的心都有了。

    此人简直烦的不行,宣陵加快脚步,赶紧将人甩到身后。

    可到山门时,还是让叶景追上了。不是叶景走得快,而是宣陵停了下来。他也不是为了等叶景。就仿佛近乡情怯,他快要见到顾雪岭了。

    去沧海时,正值半夏,而今小半年过去了,冬至将近。

    离上一次与顾雪岭分别,已有二十一天。宣陵忽然不敢踏入玄天宗了。他仿佛被叶景传染了,神经兮兮的以为进去后会被南宫清赶出来。

    南宫清疼爱顾雪岭,在宗门里是人尽皆知的,他带大了顾雪岭,顾雪岭有什么异常他定能看出,敢让顾雪岭受委屈的人,他不会轻易放过。

    叶景瞧他这样,也看出来他的心思了,遂笑道:“怎样,现在你也紧张了……哎!”话没说完,宣陵一咬牙便踏入山门。“你等等我,一起啊!”叶景目瞪口呆,赶紧小跑着追上去。

    师兄弟二人一路直入无回宫,站在无回宫庄严的前殿月台下,宣陵握紧长剑,深吸口气,踏入殿门。

    大师兄,顾雪岭,我回来了。

    殿中,立在案前一袭红衣道袍,手持竹简正翻看着典籍的南宫清闻声转身,轻飘飘看了二人一眼,“都回来了啊,怎么比岭儿晚了许多。”

    这语气……不太对。

    宣陵和叶景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那是面面相觑。

    南宫清看上去怎么好像对沧海发生的事毫不知情的样子?他们进来前都做好准备直接下跪认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