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第九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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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站转载均属盗文, 感谢支持正版, 防盗章满足购买比例会替换~ 这是拐弯抹角地在怀疑宣陵先前说的要等的母亲也是天魔宗的人, 谨慎一些也不无道理。
宣陵心知肚明, 面上却怯懦地小声回道:“我不知道,婆婆说, 捡到我时我身上有一道灵力护体,父母应当是正道修士, 日后会来接我的。”
若非早已将短剑还给顾雪岭,宣陵怀疑,方师兄或许会看出人是他杀的, 因为这个人眼神极其毒辣。
此时青阳宫的人早已查清了宣陵的身世, 几乎如一张白纸,一清二白, 青阳宫的师弟便没了耐心。
“师兄, 看来他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没了利用价值, 也不愿随他们回青阳宫,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方师兄笑了笑, 什么都没说,明显也不想搭理那师弟, 那师弟便不再说话,颇有些尴尬地站在一侧。
方师兄将人带回来便没再管,照顾宣陵的便是边上那个年轻的医修。几日下来, 宣陵身上的伤早已结痂, 曹婆婆也被村民们草草下葬了, 只是方师兄一直不发话,便没人敢放他离开。
大家都以为方师兄想将宣陵带回青阳宫。
宣陵却认为方师兄其实根本无意带他回青阳宫,他将他带回来本就很古怪,极有可能是冲着门外那个人……
宣陵看向门前,正巧被门前的人瞧见了,扬起漂亮的笑脸冲他招手。
昔年宿敌,如今只是个稚嫩的少年,宣陵的脸色一顿。
方师兄敏锐地察觉到宣陵这一细微的变化,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也见到了近来每日必来探望宣陵的顾雪岭,嘴角笑意似是更真切了几分。
有那么一瞬,宣陵觉得这个颇具邪气的笑有些眼熟。
自从宣陵被带回来后,顾雪岭就天天来探望他。毕竟有青阳宫的师兄在,晾承坤门的人胆子再大也不敢乱来,原本打算轮流留下来照看顾雪岭的几名师弟都放心上山除妖兽去了。
不过看穿顾雪岭心思的闻弦几次暗里劝他,跟青阳宫抢人没必要。
青阳宫是修真界排名第十一的大宗门,玄天宗只是个众所周知的落魄小宗门,孰强孰弱一眼便看得出来。
宣陵能拒绝青阳宫,更不会进玄天宗。
万一呢?顾雪岭想,既然是人才,那玄天宗肯定要争取一下了。
况且那个小孩还喜欢骗人,他一定要揪到他的小尾巴。
虽说这个小孩真的很冷淡,除了换药时会忍不住掉几颗金豆子,平时都安安静静地躺着养伤,话不多说,还总是对顾雪岭持有莫名的敌意……
没想到方师兄在,他一看过来,顾雪岭立马转身往屋外走。
方师兄却笑着追出来,“这算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被挡住去路,顾雪岭只好敷衍地行礼,“方师兄记性真好。”
方师兄嘴角噙着笑意,正要靠近,顾雪岭便一脸严肃摆手,“我今日没有吃韭菜,也向来不带香囊,不熏香,我每天洗澡,身上没有味道。”
回头想想,上次方师兄十有八|九是在调|戏他。
一连串话让方师兄怔了怔,嘴角笑意更是意味深长,迈开腿朝顾雪岭走去,见少年戒备皱眉,他稍稍低头,低声道:“你难道不是……”
“大师兄果然在这。”
一道声音打断方师兄的话,顾雪岭赶紧朝那声音的主人跑过去。
“四师弟,二师弟。”
果真是闻弦与叶景来了,兽潮平歇后,除了上山清剿的小队伍,众人都闲了下来,准备离开王家村。
方师兄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逃遁的背影,“有意思。”
这话声音极低,闻弦过来时并未听见。
叶景却没跟过去行礼,他面色难看地拉着顾雪岭道:“一回头没见到人,就知道你是来了这里,大师兄,你怎的和方师兄走得这么近?”
顾雪岭听得面露嫌弃,“没有走得近,只是刚巧碰上了。”
叶景暗松口气,嘱咐道:“那就好,往后离他远一些。”
这话说得奇怪,闻弦之所以纵容顾雪岭来看宣陵,就是希望他跟青阳宫走得近一些,叶景却是相反。
顾雪岭好奇道:“为什么?”
叶景皱眉道:“他风评不大好。”
顾雪岭顿了下,猜测道:“他是个断袖?”
叶景怔怔道:“这倒是不曾听说过……”他说着,脸色兀地极为难看,“大师兄,你怎知他有断袖之癖?”
众所周知,顾雪岭长得好看,虽然年纪还小,却也有不少人盯上他这一张脸,欲行不轨之事。
叶景黑着脸道:“可是他对你无礼了?”
顾雪岭咬了咬唇,不太想说那日的事,也或许是他想多了,不过一句话的事。叶景见状咬牙道:“连十几岁的少年都不放过,真是该死。”
顾雪岭嘴角一抽,连连摇头。
叶景这才放心,低声道:“他在青阳宫常触犯门规,名声不太好。他人缘不好,并非是为人孤僻,而是太过冷漠狠辣,下山之前因为与同门师兄弟私斗险些杀死人,还因此面壁思过半年,大家都说他这人有些邪气。”
顾雪岭看向正跟闻弦说话的方师兄,倒是挺像叶景说的那样。
但叶景又道:“大师兄,断袖那种事,等你长大了再说。”
顾雪岭不甘心地皱起脸,“为什么?我已经十六岁了。”而且他又没有要断袖,叶景简直太过多虑了。
叶景纠正道:“才十五,下个月才是十六。好了,快过去吧,你记住我的话就好,还有里头那个小孩……”
见叶景顿住,顾雪岭提醒道:“他叫宣陵。”
叶景脸色一变,须臾后才道:“师兄要跟青阳宫抢人?”
顾雪岭撇撇嘴,不甚在意,“他是纯阳之体啊,刚好我们玄天宗的功法很适合他修炼。”
叶景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二师兄不会答应的。”
顾雪岭笑了笑,“他会答应的,不然我就不回去了。”
“你……”
叶景板起脸来,正要好好说说顾雪岭,顾雪岭却笑着跑去闻弦那边,果然听见他在跟方师兄辞别。
“我们要走了吗?”顾雪岭的眸子滴溜溜地转着,看向屋里的宣陵。看来他要快点跟小孩说了。
闻弦点头,朝方师兄道:“这次多亏了青阳宫和诸位师兄。”
方师兄微眯起眼睛,“真巧,适才承坤门的少主也过来告辞了。”
说起这个,顾雪岭倒是知道一二,“蒋二那天下山后就一直嚷嚷着要回承坤门,也不知道在山上碰见什么了吓成这样,是吧,方师兄?”
方师兄笑着点头,心照不宣,“是啊,吓坏了吧。”
两人相视而笑,顾雪岭也才想起来方师兄约莫有个把柄在他手里,但眼前很快被一个人挡住。
叶景笑道:“说来那日也要多谢方师兄,若非是方师兄在山上,我家大师兄也不知会碰上什么样的妖兽。”
顾雪岭皱了皱眉,这事可跟他无关。但跟屋里的小孩有关。
方师兄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忽然道:“我们今夜便要离开,若是你们不急,屋里那个孩子就交给你们了,望你们给他找个好去处。”
顾雪岭惊喜道:“当真?”
方师兄别有深意地道:“青阳宫倒是不怎么缺人。”
但是玄天宗缺人才!顾雪岭心道。
“方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照看他!”顾雪岭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要把这个爱骗人的小鬼带回去。
其余二人不是不知道他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是这样一来,玄天宗便要受了方师兄一个人情,但这样却也不失为双方结交的好机会。
因此,闻弦是纵容的,叶景却是不大赞同,可这里没他说话的份。
方师兄笑着点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顾雪岭,下回见。”
这话竟是对着顾雪岭说的,在场几人无不为之惊讶。
因为花瓶之名,根本没有几人愿意给顾雪岭这个真正的玄天宗首徒面子。
顾雪岭权当没看到方师兄眼底的深意,也笑着应道:“后会有期。”
方师兄将人交给顾雪岭后,便带着身后那师弟走了,他们今夜就要离开这里,因为各地兽潮仍未平歇,他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耽误下去。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交给顾雪岭的宣陵正坐在屋里,打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听顾雪岭一进门便问:“宣陵,你要不要跟我们上玄天宗?”
宣陵手一抖,魔头也太直接了些,跟他进同一个宗门,叫他大师兄吗?想都不要想,这是不可能的事。
方师兄已走,叶景便不必顾虑什么,忙道:“大师兄,不要胡来。”
宣陵默然点头。
顾雪岭不以为意,一把抓起宣陵的手,将一柄乌鞘短剑塞进他手心,“你那天救我一命,就算不肯承认,我也得报答你。这剑你拿着,日后若是有难,便来玄天宗找我,我顾雪岭必定倾力相助,若是帮不了……”顾雪岭犹豫了下,艰难道:“那我求别人帮你。”
至少他这一张芳华录第九的脸,还能让不少人为他办事。
这已非顾雪岭能轻易许下的承诺,但他竟将自己的佩剑也赠了出去,可见他的决心,因此莫说是宣陵,闻弦也为之大惊,“岭儿……”
顾雪岭摆手,“我意已决。”
却不知少年时的顾雪岭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宣陵略有些讶异。
顾雪岭其实也有私心,他小声道:“其实,你若是拜入我玄天宗修炼,将来我找你报恩也方便许多。”
总之先把人骗进来,况且许他一诺,顾雪岭是心甘情愿的。
至少宣陵是真的在妖兽爪下救过他,虽说他并不太需要。
“大师兄不可!”叶景及时阻止。
不知顾雪岭这是否在谋算什么,宣陵也很快反应过来,装傻道:“青阳宫和玄天宗有什么区别吗?”
这回反倒是闻弦和叶景说不出话来了。
顾雪岭却笑得很灿烂,“没什么,都是正道宗门,同道罢了。”
宣陵:……
就算他前世在数十年后才出世走了一遭,并不清楚顾雪岭入魔前的经历,却也听说过曾经被他灭了的师门玄天宗在当年只是个落魄小门派。
顾雪岭见他似乎不为所动,想了下,有点羞涩地道:“进了玄天宗,你就可以天天见到我了,这样的人生你不会感到很满足很开心吗?”
宣陵先是呼吸一窒,一言难尽地看着顾雪岭,而后开始动摇。
每日见到顾雪岭,这不是意味着杀死顾雪岭机会也更多吗?前世的路走过一遍,他也无意重走一遍老路。
须臾后,宣陵略为矜持地问:“玄天宗都有什么?”
顾雪岭一听有戏,眼睛都亮了,将玄天宗吹得天上有地上无。
“应有尽有!灵石功法神器藏宝图,只要进了玄天宗,就有源源不断的修炼资源,还有名师亲手指导修炼,保证你三年筑基五年结丹十年成婴,百岁之内必定大乘成功飞升!”
这话震得闻弦和叶景都说不出话来,宣陵也是好一阵沉默。
他真的很想说服自己答应,要把自己扮成一个无知孩童也真的很难,幸好他当过一辈子仙道首席,演技尚可,他慢慢露出向往的神情。
“好,我答应你。”
事已至此,尘埃落定。
叶景看看一脸兴奋的顾雪岭,再看看根本就是纵容顾雪岭的闻弦,也不再多言,只深深叹息一声。
宣陵在玄天宗等了半个多月,入门拜了师父,这个晚上,他以为自己找到了顾雪岭将来变成魔头的关键,或是他一直隐藏的小尾巴。他捏紧手中白玉药瓶,屏息看向南宫清的房门。
顾雪岭颇为古怪地拍着房门,窗纸上一个人影越来越清晰,宣陵眸子一紧,便见房门被打开一道缝隙。
南宫清衣衫整齐开了门,还未说什么,顾雪岭便哆嗦地扑进他怀里。
雨声太大,宣陵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那二人怎么看也没了适才的紧张感,南宫清的手在顾雪岭背上轻轻拍着,忽地,一道惊雷轰隆炸下。
天地俱亮,南宫清一抬眸,便见到了长廊下站着的宣陵。
南宫清本是个温柔端方的君子,可他一蹙眉,眉眼温和被冷厉取代,眼底充斥着防备,似是有杀气溢出。
宣陵心下一紧,见到南宫清张了口,不知是否跟顾雪岭说了见到了他,顾雪岭便在他怀里抬起头来,慌乱转过身的那一刹,宣陵竟是无言。
这魔头,居然哭了。
泪痕未干,双眼通红,像只受到惊吓可怜兮兮的兔子。
宣陵到底是主动走了过去,顾雪岭手忙脚乱地擦掉眼泪,退出师父怀抱,惊诧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宣陵还想问他为何在这里。雷雨夜里哭着跑来找师父?
宣陵给南宫清行了个礼,才道:“徒儿来给师兄送药,但师兄一直没看到我。”说着,他将手中白玉药瓶递过去,“五师妹说,这是南长老嘱咐给大师兄送去的补气丹。”
顾雪岭知道有这么回事,他接过药瓶,大抵是因为被宣陵瞧见了他这一面,他浑身上下都很不自在,“那,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见南宫清一直不语,宣陵问顾雪岭:“大师兄不一起回去吗?”
又不同路。顾雪岭撇嘴道:“我跟师父有话要说,过会儿再回去。”
“噗。”南宫清快速掩唇,当做适才的笑声并非是他发出。
顾雪岭更着急了,按住宣陵肩膀将他转过身,“你别管了,快回去,都什么时候了,赶紧回去睡觉……”
话未说完,一道雷电轰隆劈下。
顾雪岭浑身一颤,几乎是一息之间,松开宣陵撞进南宫清颇为单薄的怀里,颤声道:“师父我怕!”
南宫清被撞得胸口一阵闷疼,哭笑不得地捂住顾雪岭双耳,哄道:“好了好了,已经停了,别怕。”
可天边仍持续响起雷声,连绵不绝,颇为震撼人心。
顾雪岭惊慌摇头,浑身僵硬抱紧南宫清,“师父捂住我耳朵!”
“捂住了。”南宫清啼笑皆非。
但是还是有雷声传来,顾雪岭浑身发抖,压根就不敢抬起头看。
宣陵早已在一旁瞠目结舌,原来,魔头是怕打雷吗?
好不容易缓过这一阵密集的雷电,南宫清哄了半天,顾雪岭才失魂落魄似的在他怀里抬起头来。
南宫清叹气,索性道:“雨势太大,这会儿回去肯定要被淋,可别着凉了,你们今夜就在这歇下吧。”
顾雪岭被适才那阵雷声吓得半晌没回过神,紧紧抱住南宫清手臂。
宣陵闻声霍然抬起头,“好,师父。”
片刻后,几人都进了温暖的屋中。
闪电、雨水与潮湿的空气被隔绝在屋外,偌大简洁的屋中,四处青雀铜灯台上火光熠熠,满室明亮。
让两个小徒弟除下被溅湿的外衫,并肩躺在罗汉床上,宣陵躺在里头,顾雪岭在外侧,南宫清坐在床沿给他们掖被子,“早点睡。”
宣陵乖乖点头。
房门隔绝了雨水和闪电,却隔绝不了外头时不时响起的雷声,顾雪岭红着眼睛道:“师父给我设个结界。”
宣陵问:“设结界做什么?”
顾雪岭含着泪一脸苦大仇深,“挡住雷声。”
宣陵:……
南宫清揉揉他脑袋,笑道:“不行。”
“师父!”顾雪岭一脸委屈。
南宫清道:“总不能一直设结界,一年里头会有多少个雷雨天?岭儿每次都要这样掩耳盗铃吗?习惯就好了,况且岭儿已经长大了。”玄天宗的大弟子十六岁了还怕打雷怕得要哭,传出去了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顾雪岭抓住南宫清袖子,眨巴眼睛道:“岭儿还是个孩子。”
宣陵再度无言。他觉得自己不适合留在这里。
南宫清笑了笑,看向宣陵,“你看小师弟也在,他都不怕。”
顾雪岭摇头,撇了宣陵一眼,固执道:“我跟他不一样。”
宣陵心说自然不一样,他才九岁,顾雪岭都十六岁了。就在他腹诽时,顾雪岭猛地一下回头瞪他。
宣陵眨巴眼睛,一脸无辜。
顾雪岭觉得很丢人,但大师兄的面子不能不顾,他训道:“不许把今晚的事说出去,不然我把你扔后山去!”
后面几个字没说出来,但顾雪岭跟他做了口型:喂野狼。
宣陵抿了抿嘴,无言以对。
“啊!”突然挨了个爆栗,顾雪岭抱着脑袋回头,委屈道:“师父!”
南宫清佯怒道:“在师父面前也敢欺负小师弟!”
顾雪岭有些理亏,但又不想认错,“哼!”
南宫清忍不住笑了,揉揉他额角道:“不许闹了。师父不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总是要习惯的,让别人知道咱们玄天宗的大师兄居然会害怕打雷,岭儿的面子往哪儿搁?你说是不是?乖,听习惯了,以后便不会怕了。”
“师父当然要一直在我身边了。”顾雪岭皱了皱眉,最终还是妥协,“那师父要给我讲故事。”
南宫清点头,“可以。”
顾雪岭这才满意了些,回头瞪向宣陵,暗示他记住刚才的话。
可这时外头又响起轰隆雷声,顾雪岭下意识地浑身一抖,光洁的额头上都吓出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赶紧用被子捂住耳朵。南宫清有些担忧,却也一直没有设结界。他讲了一个精卫填海的故事,故事很老套,顾雪岭也听过很多遍了,他便一直小声嘀咕着。
因为盖着同一床被子,宣陵明显察觉到每次打雷时,顾雪岭身上都抖得厉害,他便有些将信将疑。
连着讲了好几个故事,外头雷声似乎歇了一阵,顾雪岭这才昏昏沉沉睡去,宣陵也阖上了双眼,但这一阵的安静却似是在酝酿下一轮更激烈的雷鸣闪电,下一刻,外头轰隆劈下一道惊雷,已睡着的顾雪岭还是被惊醒了。
雷雨声嘈杂,加上耳边传来惊慌不已的哭腔和南宫清极有耐性的安慰轻哄,宣陵的睡意全然没了。
顾雪岭做了噩梦,糊里糊涂听到师父哄了两句,便又睡了过去。
难得安静一阵,宣陵睁开琥珀眸子,便见南宫清用帕子轻拭去顾雪岭额上的冷汗,顾雪岭脸色如纸般惨白,即使在睡梦中也在发抖。
“睡不着?”南宫清低声问。
宣陵还未说话,有些呆怔地看着他。
南宫清以为他是还没睡醒,轻轻揉了揉他脑袋,重新掖好被角,更加温柔地哄道:“睡吧,师父在。”
宣陵呆了下,问:“师父不睡吗?”
南宫清笑道:“师父不累。睡吧,师父守着你们。”
仙道首席不算短暂但很单薄无趣的一生里,似乎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宣陵琥珀的眸子怔了良久。
身侧便是顾雪岭,他睡着了,毫无戒备,宣陵的怀里藏着在陆鸣那里得来的匕首,只要摘掉顾雪岭的护身符,他就可以杀了顾雪岭,但……宣陵无法在南宫清的眼皮子下动手。
他看到南宫清对顾雪岭这么好,他想,若是他杀了顾雪岭,南宫清也绝不会容下他的吧?
宣陵看了看南宫清,到底闭上双眼。他忽然觉得,南宫清是个不错的师父,怕他淋雨留他下来,哄顾雪岭时也没有落下他,难怪顾雪岭这么喜欢他,可顾雪岭后来又为何要杀他?
宣陵眉头皱紧。魔头,果然还是魔头。就算怕打雷,他也从不软弱。他是宣陵前世见过最恶的人。
一夜雷雨交加,终于在天亮前停下了。水洗过的天幕格外清亮。
空气中的水汽夹杂着青草的味道,飘进无回宫的小院里。
顾雪岭一觉醒来,又是荣辱不惊临危不惧的大师兄。他拎着宣陵起床吃早饭,跟以往那样,询问宣陵近日来功课如何。这种事他只要一问崔羽或者齐云山就知道了,宣陵知道他话里有话,还是老实回了句还好。
果然,顾雪岭问完,走之前便拎着他的小胳膊,极为严肃地又嘱咐了一遍,“记住了,昨晚的事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否则我就……”
“扔我去后山喂野狼?”宣陵死鱼眼看他。
顾雪岭拍拍他肩膀,赏识道:“你很有觉悟。”顾雪岭还约了人,没时间跟宣陵多说,“我先走了,你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引气入体!”
宣陵敷衍点头,目送顾雪岭离开,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去了外门听崔羽讲课,因为外门新收的弟子们年纪都还小,崔羽还负责教书。
宣陵上辈子也没天天被人逼着学习过,早就会了的东西,还要装作不会,所幸他耐心不错,而且今日陆鸣没来,据闻去探望太渊长老了。等到散课,坐在末席的他头一个准备出门,却被崔羽喊住,说要带他去藏书阁。
怀揣着匕首,没来得及处理掉武器,宣陵也不得不跟上崔羽。
路上说了几句话,崔羽忽然神神秘秘地靠过来,“昨夜你去送药,大师兄是不是又哭着跑去找宗主了?”
宣陵惊疑地看着崔羽,他什么都还没说,崔羽就知道了。
崔羽竟还看出他在想什么,笑道:“大师兄不准你说对不对?就算你不说,我们都知道大师兄怕打雷。”说着,崔羽忙问:“快说,昨夜去没去?我跟五师妹、七师弟他们打赌了,若是大师兄没去,我就赢了!”
宣陵惊道:“赢什么?”
崔羽伸出两根手指,“二两银子。大师兄都十六了,我猜他不会被雷吓到了,小师弟,他昨夜没去吧?”
“……恐怕要让师兄失望了。”宣陵嘴角抽搐。
崔羽果然十分懊恼,一拍脑袋,“大师兄怎么一点也不争气啊!”
宣陵无语凝噎,私底下拿顾雪岭的弱点做赌,这些师兄弟不喜欢他?
但崔羽接着又叹气,“也是,大师兄经历过那件事,怕打雷也正常。”
宣陵眉梢一挑,好奇道:“什么事?”
“你不知道?”
宣陵自然是摇头。
崔羽想了下,“你已入门,还是宗主的徒弟,我告诉你也无妨。”
顾雪岭会怕打雷,说起来,还是跟昨日上山寻衅的严忠有关。
据说严忠曾是南宫清的师弟,因为南宫清接掌宗主之位,又继承了玄霜心法和万剑诀,他心怀不满,正缝玄天宗风雨飘摇,他便转投了第一宗门虚仪天,但因为修为不够,他也没什么出色的天赋,在虚仪天只能当个外门长老,还是连虚仪天外门都进不了,只能在山下待着的那种管事长老。
严忠眼高手低,自然不甘心只当个外门小长老,他便一直想逼南宫清交出享誉修真界的玄霜心法和万剑诀,不单想要自己修炼,还要献给第一宗门虚仪天邀功,说白了,他就是想带玄天宗投靠虚仪天,南宫清自是不愿,便有了严忠后来数次的挑事。
有一回是在顾雪岭三岁时,崔羽未入门,太渊长老还未入驻玄天宗,那时的玄天宗,只有南宫清、南长老、萧长老以及一个顾雪岭。那是玄天宗最难熬的时候,严忠知道南宫清很看重顾雪岭这个徒弟,便将其劫走了。
“严忠熟知山上结界阵法,根本不惧怕后山那道老祖留下的剑意。”崔羽道:“可那次他抓走大师兄,也没讨找好处,反而被雷劈了。”
被雷劈了?!宣陵一阵无言,随后问:“跟大师兄有关?”
崔羽点头,“确实。”
宣陵狐疑地看着顾雪岭,等他解释。
山下爆竹声随着山风传来,若有似无,隔得那么远,一片废墟前的山门也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顾雪岭冷静下来,重新捋了一下那些往事,说:“事情还未查清,师叔祖不一定真的做了那些事。”
顾雪岭也不是很清楚,他所知的,都是南宫清告诉他的。
五十多年前,天道盟与万妖宗联手清剿天魔宗总坛,魔主伏诛,魔宗左使和余下三位长老护送魔子逃出。
顾雪岭道:“那时天道盟和万妖宗派人追查魔子等人的下落,师叔祖也在其中,他们计划将魔子困在白骨岭上,可百密一疏,最后还是让人逃了,且同行的修士都被杀害了,唯独师叔祖不见了,魔子也就此消失。”
而后不久,凌云霄活着回来了,且毫发未伤,当然也没找到魔子。那时玄天宗还是第一宗门,他是宗主,旁人就是有怨言,也不敢明言。
可毕竟死了那么多人,还都是各门派的精英,那些门派不心疼吗?就算不说出来,心里到底也埋了一根刺,在不久后化作利刃指向凌云霄。
凌云霄愧疚不已,为了赎罪亲自去寻找魔子,虚仪天一位长老乃他挚友,为助他洗清冤屈也随他一同前往极北魔域,谁知这次又出了事。
不知二人一路经历了什么,天道盟的人得到他查到魔子行踪的消息寻来时,只见到虚仪天那位长老身受重伤,竟是凌云霄的本命灵剑将他刺伤,而凌云霄不知所踪,那位长老命不久矣,留下语焉不详的半句话便断了气。
“那位长老只断断续续留下五字:凌宿,救,魔子。”顾雪岭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因此,天道盟怀疑师叔祖投了天魔宗。”
凌宿,便是凌云霄的名字。
于是天道盟和万妖宗等人浩浩荡荡上了玄天宗,要这天下第一宗门给个交待,凌云霄却足足消失了半个多月才出现,可杀人的剑是他的本命灵剑,他不承认也难堵悠悠众口。也在那时,他传给天魔宗左使的信被人拦截下来,他勾结魔道已是证据确凿。
“师叔祖始终不承认自己勾结天魔宗,可也不得不给出一个交待,直到天道盟众人逼上玄天宗,师叔祖为保宗门根基,唯有自戕谢罪。”
宣陵知道他还有话未完,“没有承认?”
顾雪岭点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太渊师叔被逐出虚仪天的事。”
宣陵还记得,“你说师叔是信错了人。”宣陵顿了下,眼前灵光一闪,问道:“莫非此人就是师叔祖?太渊师叔也跟此事有关?”
顾雪岭笑了笑,有些凉薄,“那人不是师叔祖。但师叔祖会选择自戕,也的确跟太渊师叔脱不了干系。”
很早之前,南宫清告诉过顾雪岭,师叔祖是冤枉的。
挚友死在自己剑下半月后,凌云霄才回到玄天宗,得知这个消息,他闭门不出,可山门前的天道盟众人岂是轻易可以敷衍的?凌云霄找不到证据证明自己是冤枉的,他就是说出真相也没人会信,但也有人相信他。
一如他的师侄南宫清,虚仪天掌教傅云海的二弟子,太渊无极。
凌云霄曾任正道第一宗门宗主,与第二宗门虚仪天掌教傅云海同样是至交好友,他最信任的也正是傅云海。他当时被围困在玄天宗内,只能将一切原委写在信上向傅云海求助,便托太渊无极帮忙送信。那时候玄天宗被天道盟围困,门中弟子只进不出。
太渊无极偷偷将信送出,却在半路上遭遇截杀。待他身负重伤赶回虚仪天山门前时,他已经快站不住了,他将信交给他的师弟叶舒青,昏迷前嘱咐他务必将信送到傅云海手中,却不知他这一举成了凌云霄的催命符。
那封信不知为何,变成了凌云霄给天魔宗左使的密信。
信中还说他已将魔子安置好。
这信也未曾落到傅云海手中,而是先被执剑长老易连修看到了。
易连修的师兄便是死在凌云霄剑下那位长老,他得知信上内容后更是对凌云霄恨之入骨,这封信毋庸置疑送到了天道盟盟主手里,那位沧海剑宗的宗主为平众怒,带人逼上玄天宗。
一为逼问魔子下落,二为惨死的同道们要一个交待。
那时凌云霄若要保住玄天宗数百年的根基,便只能以死谢罪,但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辩解无人愿听,就连昔日好友傅云海也不愿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