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 无雪城中忽然戒严, 听闻连城主也出关了。

    虽然没有明说是在追查闯入城主府殴打少城主的凶手, 顾雪岭和方九思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两人都心照不宣闭门不出，不过方九思托人帮忙打听风雨楼, 倒是很快就得了消息。

    这两日小黑龙陪着顾雪岭的时间越来越长，尤其是在顾雪岭跟方九思碰上面时特别激动, 总是对方九思呲牙瞪眼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两人商量了一阵，决定好今夜就进风雨楼，感觉到脖颈边一阵微痒，顾雪岭捏着龙身将小黑龙拿下来，眉头略一蹙起，暗示它不要胡闹。

    “看来它不同意你去风雨楼。”方九思饶有兴趣看着小黑龙, 有好几次想伸手过去戳它都被避开了。也不知为何，他竟能看懂小黑龙的意思, 方九思笑了下, 说：“这小泥鳅什么来历, 胆子不小，在我面前也没被吓着。”

    小黑龙静静地撇开眼，似乎表达在自己的不屑。

    顾雪岭道：“前段时间陪我师弟拜见他父亲时，前辈送的宝镜里面钻出来的, 我也不清楚, 不过它没坏心的, 只是有时候有点调皮。”

    “宝镜？”方九思这才留意到顾雪岭戴在脖子上的玲珑宝镜似的。

    起初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装饰，没想到细看，还有几分灵气。

    顾雪岭索性将宝镜拿起来，解释道：“应该是很贵重的宝物，大概是师弟见我将护身符给了他，心里过意不去，让他父亲送了我这个吧。”

    方九思琢磨半晌，眉头紧了紧，也不知是看出了什么。

    小黑龙自顾自顺着顾雪岭手臂往下爬，而后趴在顾雪岭手背上警告地看着方九思，看得方九思失笑。

    “是个好东西，小泥鳅来头不小呢。”方九思说完便起身回房，“好好准备，今夜去探探那风雨楼。”

    顾雪岭送他出门后点点小黑龙脑袋，训斥道：“不要这么没礼貌，方师兄帮过我很多次的。”

    小黑龙甩甩尾巴，耷拉着脑袋缠在他手臂上不动了。

    顾雪岭不由好笑，不过几个时辰就入夜了，他看了眼案几上的短剑止戈，思索了下还是将其带上。

    小黑龙默不作声将脑袋钻出来看了短剑一眼，再抬起头看看顾雪岭，眸光沉沉，有点闷闷的，一飞身钻进玲珑宝镜里，眨眼便不见了。

    顾雪岭怔住，“难道是生气了？”

    在屋里修炼了两个时辰，华灯初上，隔壁房间的方九思打开房门过来敲门，顾雪岭应了一声，握起神剑要出门，眼前冷不丁略过一条黑影。

    顾雪岭先是一惊，随之看见那条黑影慢慢清晰，绕着他飞了一圈，最后熟稔地趴在了肩头上。

    原来不是生气了，是把出来的时间调换了一下。顾雪岭想着，心下一暖，嘴角缓缓勾起，指腹揉揉小黑龙脑袋，赞道：“小黑真乖。”

    小黑龙依旧沉默，心想若是不叫小黑它会更开心。

    风雨楼现任楼实则才刚继任不到一年，一年前，原威名赫赫的风雨楼楼主风天澜因冲击合体期渡劫失败陨落，其幼子风青雉不得不继任楼主之位。据说，这位小楼主年纪不大，修为也不高，而风天澜数年前为闭关提升修为，就将风雨楼交由五行旗主分管，已是多年不曾处理楼中事务，五位旗主势力越大，都惦记起楼主之位，又互相争斗互相牵制，谁知小楼主会突然上任，因此五位旗主对他说不上尊崇。

    风雨楼坐落在无雪城中一条灵脉上，里里外外遍布着不少哨岗，阵法密布，守卫森严，层层石阶之上，一座神秘而惹眼的红楼伫立山巅。

    山脚下风雨楼的哨岗前，五色幡旗迎风飘扬，本该有着门人把守，却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古怪。

    方九思带顾雪岭落下时俱是迷茫，他嗅到空气中一缕血气，二话不说朝山上走去，顾雪岭也追了上去，没一会儿，便见到上山的路上七零八落地躺着许多风雪楼门人的尸体。

    看来这里不久前经历过一场厮杀，石阶上的血迹还是湿润的。

    方九思道：“看来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顾雪岭问：“有人攻上风雪楼了？”

    方九思摇头，“若有人攻上风雪楼，这么大动静不会没点风声。”

    顾雪岭跟小黑龙几乎一致地低头打量起地上尸体的惨状，而后抬起头朝山上那座红楼看去。

    方九思想了想，说道：“有点古怪，要不你先回去？”

    “那你呢？”顾雪岭问。

    “我上山去探探。”

    顾雪岭摇头，正色道：“我也去。”

    方九思没说什么，直接御剑带顾雪岭上山，刚到风雨楼总坛里，就听见广场里激烈的打斗声响。

    统一着装风雪楼弟子服饰却颜色各异的数百号人正在广场上拼搏厮杀，溅上血迹的旗帜在空中飘扬。

    方九思一刻不曾停留，直接御剑朝着远处那座屹立在许多房舍之间的红楼快速掠去，众人杀得红了眼，也无暇去管稍瞬既逝宛如错觉的剑影。

    那座红楼约莫是七层高，匾额上正是风雨楼三字。不远处数十名修士正在斗法，也是一片混乱。

    趁着门前的修士斗得无暇分神，方九思与顾雪岭混进了红楼里。

    楼里空间大得惊人，地面铺就着光滑可照清人影的墨玉地板，半人高青铜灯台立在雕龙画凤的红柱后，光影幽暗，空荡荡的，颇为沉闷。

    抬头望去，一眼就能看清楼上七层的布局，许多个房间俱是房门紧闭，也不知里头有没有人，而风雨楼顶层天井上，则是遮天蔽日的红纱。

    难怪都说风雨楼亦正亦邪，这样的布置看起来就很诡异。

    楼上响起了什么动静，仔细一听，掺杂在外头一片打斗声中的竟是一阵悠扬琴声，给人的怪异感就好比在血池里看到一株傲然盛开的青莲。

    顾雪岭顿感奇怪，却被方九思拽到门后一根红柱后隐藏起来。

    不一会儿，门外冲进来一群绿衫弟子，为首之人走进楼中。

    “都上去搜！给我搜清楚了，把风青雉找出来！”

    一声令下，众弟子齐齐拱手应是，分别奔向两边楼道，极为利落地上楼，但还没到二楼，便被一道无形的威压震飞，也包括刚才那绿衫首领。

    一行人倒在地上打滚哀嚎，狼狈至极。

    泠泠琴声越发清晰的在楼中回荡起来，听不出来是什么调子，并不难听，但因裹挟着至少在元婴期以上的威压，给人以窒闷痛苦的感觉，尤其是当楼上一道清朗而年轻的声音伴着琴声响起时，楼上降下的威压更重了。

    “放肆，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们五行旗说闯就闯？”

    “风青岑！”那护卫之首让人扶了起来，瞪朝楼上怒道：“如今五位旗主只剩下木旗主与金旗主，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他一世，今日这风雨楼定然要易主，我劝你速速将风青雉交出来，日后还能留下你这个左护法！”

    “若这是木旗主和金旗主的意思，你让他们亲自来见我。”

    楼上那道声音不紧不慢，如琴音般悦耳，也含着几分讥讽，“带上他们背后的人也无妨。就来风雨楼，我倒要看看，做出这等引狼入室残杀同门之事，他们打算如何跟楼主交待。”

    话音落下，琴声徒然拔高。

    铮然一声，琴音竟也如刀剑般锐利，带着一道无形的灵力自楼上而下，朝那绿衫首领心口拍来，那首领猝然不及往后退去，嘴角溢出血丝来。

    琴声调子一变，宛如汹涌的潮水，裹着灵力攻击落下，一众绿衫弟子直觉心肺欲裂，双膝一软便要跪下，更有甚者，甚至痛得躺下打滚。

    顾雪岭也觉心口微微发闷，呼吸一下重了几分，察觉到他的异常，小黑龙缠紧了他的手腕，顾雪岭摸摸小黑龙以示安抚，边上方九思也抬手按住他肩膀，又指了指就在边上的大门。

    看懂他的意思，顾雪岭点点头，跟着方九思趁乱出了风雪楼。

    外头依旧混乱，出了风雪楼，方九思御剑带人到了风雪楼后距离较远，坐落在山崖边的一处荒废陈旧的独门庭院前。离得远了，这荒废的破院里便并未受到波及，相反的异常安静。

    方九思带顾雪岭走进了那处破院子里，说道：“风雨楼情况不妙，听起来是金旗主和木旗主联手反了，看起来，那位小楼主也不大好过。”

    顾雪岭问：“那会怎么样？”

    方九思道：“等两位旗主处理完其他人过来，那小楼主不会好过，若是刚才那位护法也放弃了他，被篡位算是小事，也许连性命也会不保。”

    顾雪岭皱眉，“可是他可能知道我师父在哪儿。”若是小楼主今日出事了，师父的线索可能就断了。

    “现在风雨楼状况这么乱，好像还有外人进来了，你还是别去了。”方九思毫不犹豫道：“我去就行，你留在这，等我带那小楼主过来。”

    顾雪岭闻言有些羞愧，奈何他连人家风雨楼左护法的一道琴音都扛不住，也不跟去拖累方九思了。

    “那，方师兄务必小心。”

    方九思摆摆手，扬起嘴角，相当自信地道：“你在这等着吧。那护法也不过是个化神期，若是其他人连他都镇不住的话，我又有何惧？”

    所以说修为高真的很重要。顾雪岭目送方九思出去后，长叹一声，有点羡慕又有点心急。看看远处仍处于混乱与厮杀中的七层红楼，想来这破地方应当是无人会来的，而方九思应该没那么快回来，顾雪岭带着小黑龙进了破院里等，忽地听到了一个声音。

    顾雪岭脚步一顿，与小黑龙齐齐抬头朝破屋里看去。

    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就在破屋里传出来的。小黑龙双眼一瞬不瞬，紧张抱住顾雪岭手腕，似乎在叫他小心。

    顾雪岭抿了抿唇，探头朝门前看去。

    这处破院子仔细看去，像是一处小型的庙宇或是神殿，但屋顶坍塌，门也早就不见了踪影，里头灰扑扑的遍地草灰，像是被烧焦的痕迹。

    “有人在吗？”顾雪岭问。

    里头没再有声音，但小黑龙一直紧绷着，想来里面一定有人。

    顾雪岭又说：“我只是碰巧路过，并无恶意，若是打扰了阁下，那实在是抱歉，我马上就走。”

    刚才他跟方九思在院外说话几乎没有遮掩，他在明，对方在暗，既然如此，顾雪岭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破屋里幽深昏暗，还是没动静。

    顾雪岭不动声色往后退去，一点点退到红墙院门前。

    忽地，屋里传出一阵竭力隐忍的咳嗽声，很快停下。

    这轻微的响动引得顾雪岭脚步顿住，朝破屋里看去，他还没看到什么，手腕上的小黑龙就飞窜出来。

    “小黑，你干什么去！”

    顾雪岭大惊失色，拦也来不及拦，只见小小的黑影窜进破屋里，也不走远，就在门槛边上，而后爪子抓着一块精绣着红黑图腾的衣摆飞起来，才转头过来朝顾雪岭甩甩尾巴尖。

    顾雪岭又惊又气，快步上前一把拿起小黑龙，可一侧首便被吓到。他见到一张靠坐在门后惨白至极的脸，嘴角上还挂着一道湿润的血痕。

    小黑龙蹭蹭顾雪岭手心，扑腾着爪子头尾指向那个人。

    顾雪岭慢慢定下心，因为这个人双眼紧闭，已经昏死过去了。

    靠坐在灰黑墙上的少年面相稚嫩，应是个还未及冠，身穿华贵锦衣，却昏死在这风雨楼后山崖边的破屋里，顾雪岭猜到少年身份一定不低。

    “走吧。”

    顾雪岭抱住小黑龙起身，但走出门时，他顿了顿，还是在少年面前蹲下，抬手握住少年手腕探了下。

    锦衣少年异常的体虚，丹田内似乎损伤不轻，他的修为不高，顾雪岭能探到对方跟自己一样只是筑基期，他的伤势很重，快熬不住了。

    顾雪岭心下又是一软，抬手按在少年肩上为他渡去灵力。

    少年脸色慢慢好转，眉间死气沉沉的一缕青灰慢慢消减，他似乎很难受，稍微恢复一些身上便开始颤抖，不一会儿，眼睫轻颤着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顾雪岭撤去灵力，他的右手按在少年肩上没松开，多了几分警惕防备，见到少年的眼睛慢慢找到了焦点，顾雪岭淡淡一笑。

    “你醒了。”

    闻声，少年倏然一惊，当即睁大双眼清醒过来，却撞见一张干净昳丽的脸，眸子一怔，略过三分惊艳，文秀的面容上显得有些呆呆的，而后他垂眸望向肩上顾雪岭的手，便知道自己现在若是出手便会先被顾雪岭所伤。

    少年苍白的面上神色几变，慢慢抬起头望向顾雪岭那张漂亮的脸，扬起一个看去真诚的笑脸，“是你救了我吗？不知这位哥哥如何称呼？”

    顾雪岭听了还算满意，因为少年很识趣，他可不愿救一个一醒过来就要与他大打出手的人。

    小黑龙却登时飞到顾雪岭按住少年的手背上，冷冷盯着少年，像是在警告，总之就是很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