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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你知道徐铁匠住在哪里吗?”他拦下一位年迈颤悠的老汉。
老汉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吧唧开一张掉得只剩下几颗牙齿的嘴巴说道:“顺到这条路往下走,然后向右拐,拐进一条巷子后,一直走到人少的地方,你就能找见了。”
晦涩难懂的地方方言让李希柘愣了好一阵子,然后又仔细问了好几遍,最终听了个大概后,就拉起箱子继续深入。一路上又接连问了好几号人,被绕得七晕八素的,还是几个小孩子争着嚷着带他找到了地方。
一座孤零零的简陋瓦房子伫立在豁然开朗的村尾,紧挨着一间茅草屋,屋前一块不大的土坝。一条瘦不拉几的土狗远远闻着他身上陌生的气味儿,开始吠叫。等他走近,一个花甲老头子正坐在屋檐下吃饭,他呵斥了几声吵闹的恶狗,向李希柘望了一眼,就继续埋头吃饭。
见李希柘越走越近,那狗伸张着脖子,使劲朝他叫。他防备着凶狗,隔着一块土坝,扯开嗓子压下狗吠声问道:“请问你是徐铁匠吗?”
老头子穿着一身脏黑粗布衣服,唇上颌下的胡须一半儿灰白一半儿青黑,一颗光亮的头颅上戴着一顶绒毛皮帽子,他呼啦喝了一口黏稠稠的稀饭,伸出舌头舔掉粘在胡须上的胖乎乎的米粒,也不回话,好像没听见似的。
恶狗兀自叫喊个不停,李希柘厌极生怒,遂将行李箱放倒在地,从箱底拿出唐明皇长刀,抽出刀摆了个姿势对着狗挥砍了几下。
“大黄,别叫!”身后突然传来一句那种青春期里正自成熟的呵斥声。
他转过身看见十几步远外一位少年顺着田埂正快步而来。
少年唇上隐约可见一弯青色,脸上也长出了几颗标志着美好年龄的痘痘。他走近来,又接连呵斥了几句大黄狗,然后对着李希柘说道:“哥哥是来找徐老师傅的吗?你跟在我后面进去吧,大黄不会咬你的。”
“我还从来没吃过狗肉呢。”他将两把刀从箱子里拿出来,捏在手中。
“哥哥的这两把刀也是徐师傅打的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帮你拖箱子吧。”少年热心地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在前面引路。
那条黄狗呜呜呜叫着亲切地在少年面前摇尾巴。李希柘落后他三四步远,看见那张瓜子脸,好像觉得上面有笑容。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跟着徐师傅学手艺呢,当然知道了。”少年将另外一只手里提着的饭盒举起来,“徐师傅,我给你带菜来了。”
“羊娃子,今天是什么菜啊?”老头子接过饭盒,眯眼笑道。
“徐师傅,你看看就知道了。”
离得更近之下,老头子的瘦让他大吃一惊,内心迷糊这个干瘪瘪的老头还有多少力气挥动铁锤铸刀,天晓得什么时候一声气儿没喘匀就驾鹤西去了。
“哥哥,你是来刻刀名的吧?”
“是啊。”他讶然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竟然知道得这么多。
“那你要刻什么名字呢?”
“黑色的这把刻‘唐明皇’,白色的这把刻‘玉奴’。”
“先给我吧。”羊娃子伸出手来。
“给你?”
“是啊,我一直在帮徐师傅,在造剑打铁上学了七七八八,不过徐师傅的独门绝技却学不走,所以,我也只能借徐师傅的铁铺子给村里的人家打打农具什么的,闲来无事的时候就随便给老师傅打打杂。”
他看了一眼坐在矮板凳上吃饭的老头子,见他没有说话,便将两把刀放到了少年的手中。
羊娃子一手拿着一把,去到旁边的铁铺子里。
李希柘走到徐铁匠的近处,他蹲下来瞧见老头右脸颧骨上一条疤痕直直通向后方,那只耳朵也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坨糊里糊涂的肉团儿。
“我的这两把工刀就是你打造的吗?铸得可真不错,我很喜欢它们。组织里的所有刀剑都是你打造的吗?我看着那些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的刀剑时,内心就会涌起一股子喜爱和敬佩,它们就像是在展览柜里的艺术品,夺目耀眼。”
徐铁匠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还在呼啦啦地喝着稀饭,从淡蓝色的瓷碗里夹出一块半肥半瘦的肉,就着白乎乎的饭粒,送进口里。手中端着的那只白瓷碗缺了一道小口子,碗面也有点脏污不堪,影响人的食欲。浑身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
羊娃子放好刀靠在门边问道:“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李希柘。你叫羊娃子是吗?”
“那是我小名,我真名是颜琉。那哥哥的小名叫什么啊?”
“我的小名?我没有小名,我妈就叫我希柘。”
“我指的不是这个。”少年坐在木门槛上,隔着渐次笼罩上的昏黑说,“我见过好多像你这样来徐师傅这里刻刀名或者取刀的人,我听他们有的叫‘野猫’、‘猎人’、‘萤火虫’,前段时间还有个姐姐叫‘福利娜’,哎,我也没怎么听清,所以,我就问问你是不是也有这种小名。”
“哦,他们都有小名啊,但我没有。我觉得用自己的名字就行了。”从羊娃子口里的话,他马上就意识到是组织里杀手的诨名。“你都见过他们吗?”
“有些人见过,有些人戴着面具。而且有几个人比较凶,问他们话都不理我,我有点怕。”说到此处,这个十五六岁的羊娃子露出纯真的笑容,“刚才个见哥哥面善,看起来也只比我大几岁,就觉得你最亲切。不,还有那位姐姐也很亲切。”
老铁匠终于吃完了饭,也不说话,径直起身回到屋里,舀了半碗稀饭出来,然后倒进屋角的狗窝旁边的一个石槽里。土狗呜呜叫着使劲儿摆着尾巴跟在主人的周围蹦跳,显得活力十足。一张狗脸伸进石槽里吭哧吭哧舔吃起来。
“徐师傅,给我吧。”羊娃子从徐师傅手中接过碗,随即收拾了带来的饭盒,就进到屋子里去了涮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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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铁匠手指上粘着一些稀饭的水汤,他直接在裤子上蹭干净,去到旁边的铁匠铺子。李希柘赶紧跟上。
“中国的唐刀你缠上日本□□式样的棉绳,真是丢脸!”徐铁匠从刀架上拿起其中一把刀,抽出那把准备取名为“唐明皇”的工刀,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脸上的不满意之色好像是故意做出给李希柘看得那么明显。
李希柘心中有点怒气,这个死老头脾性竟然如此古怪,对羊娃子一脸笑容,对他就这副模样,也难怪他住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小地方里,大概连善良淳朴的村民们都容不得他,只能独身住在不近人情的村尾,只有羊娃子接受得了他。
他又抽出玉奴,从上到下仔细瞧了一遍刀身,然后说道:“你的这两把刀是仿造的‘权力’与‘臣服’,我当时也是倾尽全部心力地打造出来。”
铁匠的话里好像有些唏嘘叹息,不过李希柘并没去在意,心中已经被他搅起了一阵郁闷。
“老是被你们这些小崽子打扰,烦得很,还浪费我的时间,要不是我与顾大哥之间的交情,哪会理你们。你五天后来取吧。”说完,他便放下刀,开始在里面忙碌起来。
死老头的脾气成功地撩拨起了李希柘的怒火,前后不过五分钟就被下了逐客令,内心的骄傲被对方打了一巴掌,他也不言语,琢磨着是不是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瞧瞧。
“千万别和徐铁匠计较。”王老大对他叮嘱过一句,于是他强行忍下了。
“我住在哪里?”他原先打算在铁匠这儿将就几晚上,见此情形,怕是过不了今晚就得掀了他的破屋烂瓦。
“村里有家暮云客栈。你叫羊娃子带你去找。”说完也不理李希柘,掀开一道布帘子,摸索进了漆黑的里屋。
羊娃子将洗碗水倒在土坝的一边,对着李希柘说道:“你先等等我,我马上就好了。”
天开始转变成浓黑,不远处的村里开始点亮起星星点点的橘色灯光,李希柘赌气似的没有进屋,站在外面缩起身子等了几分钟。
李希柘接过颜琉的手电筒,走在后面照明,羊娃子走在前面引路。每当经过一户人家,便会有恶狗狂吠,这时便有主人出来查明情况,见是羊娃子,打完招呼喝止狗吠。他们也不问李希柘是谁,想必大家都习惯了。可能这也是村民讨厌徐铁匠的原因之一,毕竟经常有陌生人造访会扰了村里的清静祥和。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们才走到客栈。在手电的照射下可见一块被雨水侵蚀以至腐烂得不成样子的烂木板上写有“暮云客栈”四个残字。
从窗户里泻出来的光可知里面有人。羊娃子抬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从里屋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一看见他便热络地攀谈起来。
“是羊娃子啊,这么晚是给我带人来了吗?”
“是啊,王叔。”
“快,进来烤烤火,暖和暖和吧。”
“不了,我要回家去了,等明天有空了,再来王叔这儿串门。”羊娃子笑着从李希柘手中拿过手电筒,“李哥,那我先走了。明天我来找你玩。”
他挥了挥手。
“是李希柘小兄弟吧?!快,请进。”王叔把李希柘让进亮着一盏二十五瓦昏黄灯泡的屋子里,里面有好多灯泡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全都暗着。
“这几天我一直盼着你来呢,想着来了一个和我谈话聊天的人了。哦,我叫王大军,是组织上派到常驻在这个村子里的一名联络人员。”他呵呵呵笑着说道:“李小兄弟想必是见过徐铁匠了。”
“见过了。那个死老头古怪得很。”李希柘放下箱子,走到屋子里的火盆前面烤自己冻得快没知觉的手。
“徐铁匠的脾性没人喜欢,不过他是组织里元老级别的人物,不能对他不敬重。以前就有冲动的人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然后就被打了一顿,那阵仗,从村尾打到了河滩上,也幸亏是在晚上,村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走夜路回家的人看见河滩上的火光还以为见鬼了,那一阵子整个村子都在谈论河滩闹鬼的事情,然后嘴巴闲不住又翻出前些年偷偷下河淹死的一两个小娃娃……”王大叔果真嘴闲,刚才见面就自来熟的和他闲聊了起来。
“被谁打了?徐铁匠这么厉害吗?”李希柘惊诧地问。
“当然是被徐铁匠了。你别看他干瘦干瘦的,可是组织里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徐铁匠在六十年前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他的那只耳朵也是在战争中被枪子给削掉了一半,后来不知怎的认识了我们的创始人,然后就加入进来专门打造兵器。这个徐铁匠对铸刀甚是痴迷,但也可怜,一辈子都没有打造出一把让自己满意的作品,现在都快八十的人了,还在努力着。也真是够执拗的。不像我,这个年龄就开始享清福了,乐得个逍遥自在,没事儿就走街串门,谈天聊地。”他嘴里嚼着一根铜烟杆,吐了一滩清口水到火盆里,顿时响起几声滋啦,接着就是一股臭味迎面而来。
快八十岁的老汉看起来像是六十来岁的样子,他推想了一番就知道是血技的功劳。“他铸造的工刀都还不错啊,用起来也蛮好的呀,为什么那么执着呢?”
“谁知道呢,我们反正是不懂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你干嘛盯着我看?”
“我在想你的血技是什么?除了我的两个下属和王老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组织里的其他人,一个是你,一个就是徐铁匠了。我们组织搞得神神秘秘也就算了,还怎么防着自家的人。我是不喜欢这种规则的,仿佛大家之间连一点基本的亲切感都没有。”
“我可没什么血技,只是组织里派来的一个普通人。你要看电视吗?年轻人怕是坐不住。”
顺着他手指示意的方向看去,一台老式的黑白电视机落在电视柜上。李希柘严重怀疑这个老家伙是否还能运作起来。“不看了,我不怎么喜欢看电视。王大叔,我觉得你是来监视他的。”
“小兄弟,最近我们组织是不是有什么动作啊,今年已经来了好多次——大概有十几次了吧——人刻刀名或是取刀的。”王大军回避掉李希柘的话,提出自己的疑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今年三四月份我们一直在监视星夜,组织想拉他入伙,但是听说谈判没成功,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人鬼星夜?”王大军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被火光照得亮闪闪的。“你说的是他?”
“是啊,怎么啦?”李希柘被他的这幅样子吓了一跳。
“这个家伙可不简单呐。组织竟然去招惹他,我怕到时候降不了他啊。”
“呵呵,有这么恐怖吗?”他搓搓已经暖和起来的手,打了一个哈欠。
“哎,我去烧点热水,让你舒舒服服洗个脸、泡个脚吧。”王大军吧唧两口,将烟管里的烟吸完后,进到灶房里去忙碌了。
他一个人没事儿做,闲得无聊,起身在屋子里闲逛。各种老式的木头家具摆在各自的位置上,他随手抹了一把,没见着多少灰尘,打理得蛮干净。可能在周围环境的影响下,使人觉得里面有很多积灰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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