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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泠永远都忘不了六岁生日那天, 那个被血染红的午后。

    那个名为母亲,会亲自接她上下学、抱着她玩乐、为她准备晚餐的女人终于在长达半年的自我折磨后, 以自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 那个平日最看中面子的父亲,会在母亲逝世三个月后, 立马迎娶了新的妻子。

    他们结婚那天,白泠记得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黑色的轿车接连驶过教堂门口,新娘穿着雪白的婚纱带着甜蜜的笑, 缓缓走向父亲,震耳欲聋的鼓掌声盖过了教堂在的钟声。他俩幸福的笑着, 为彼此戴上戒指, 然后接吻,像每一个新婚夫妇那样接受众人的祝福。

    小小的白泠坐在教堂的椅子上,回头望着几百张容貌各异的笑脸, 第一次感受被抛弃的感觉。她明白从今往后父亲动怒骂她时, 再也不会有人拦着。

    事实证明,她想错了, 从此之后父亲再也没有骂过他。

    因为很快,在婚后五个月的时候,父亲有了新的孩子——一个男孩。

    父亲很高兴, 他终于有了一个妥当的继承人。所有来探望的亲人朋友全都围在父亲身旁, 赞扬男孩长得像父亲。父亲洋洋得意, 眼角的细纹粘连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分开。

    父亲对那个孩子视若珍宝, 给他请最好的保姆、买最好的玩具, 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包含期待出生的婴儿。

    某次酒后,他抹着早已挺起的啤酒肚,打着酒嗝说:这是我第一个孩子。

    很不巧,这句话她恰好听见,一字不落。

    小小的她站在楼梯口,父亲像当年抱她那样抱着他心爱的儿子,对继母说着当初同母亲一模一样的话,白泠想是否有一天这里还会住进第三个女主人。

    很可惜的是,这样的假设在继母高超的手段下没能实现——这个第三者上位的女人太知道怎么抓住一个男人的心。无论父亲在外面有多少个情人,有多少个孩子,唯一成功住进谢家的——只有她。

    当一个女人看透男人的花言巧语,转而用手段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时——她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而所有一切的前提是——永远不要相信感情,或者说爱情。

    温念薇对白泠来说无异于是特殊的,没有哪个人会不求索取不求回报的在另一个人身边待十年,而上一个对她这么无私的是她的母亲。

    白泠也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面对温念薇她竟然需要考虑与面对苏晏廷时同样的问题。她以为她们是朋友、是闺蜜、是姐妹,甚至于有一天可以是亲人。

    可这么多选项,温念薇偏偏选择了爱人——这个她一度恐惧和回避的角色。

    白泠从温念薇怀里挣扎出来,走到床边,安歌睡的正熟,巴掌大的小脸贴在被子上,安静的惹人怜爱。

    也许是空调开的过大的缘故,安歌的两只手伸到了外面,被角也被推搡到胸口。

    白泠伸手把他的手轻柔的放回被子里,提起被角往上拉,接着一点点的给他掖好被子。这一连串的简单动作白泠却做的异常生疏,费了很长时间才完成。

    温念薇站在一旁,心酸异常。她想当然的以为白泠悄悄见过孩子,现在看来她错了。

    “我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以你现在的状况,想见安歌无异于难上加难。但有我帮你,这些都不是问题。”

    压下心中的不舍,白泠深深看了孩子最后一眼,然后起身果断拒绝,“不用了。”

    温念薇没想到自己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答案,枉她刚刚还颇为自信,以为自己成功了,“为什么!只要你点头,以后随时随地,都能见到安歌。”

    白泠压下心底的不舍难过的看着眼前激动不已的人,摇摇头,“温念薇,安歌的母亲已经死了。我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这一点孩子都明白,你为什么就不肯接受现实?”

    “现实?我只知道,自己亲眼见到的、感受到的才是现实!白泠,我就问你一句,你忍不忍心让安歌活在继母的阴影下?”温念薇走到白泠跟前,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凝视着她的眼睛,再次问道,“你愿意吗?”

    白泠第一次觉得,温念薇是如此陌生。

    继母——多么令人痛恨的字眼,白泠每次想起这两个字,都恨不得让那个女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温念薇明知道她多恨那个人,多恨这两个字,却依旧咄咄逼人,毫不犹豫的拿刀往她心口上插。

    为什么重来一回,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安歌成年之前,他说过不会再娶,你这个假设不成立。”白泠冷冷的拍开温念薇的手,故作镇定的与她对视,她相信那个人不会这么狠心。

    温念薇冷言冷语的嗤笑道,“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白泠说:“我信。”

    说完她毫不留恋的转身,手搭到门把时,回头看了安歌最后一眼,“以后不要一个人带安夏出来,可以的话多去看看他。还有……谢谢。”

    温念薇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禁苦笑,白泠真是她见过最冷情的人,大概除了安歌,没人能得到她一点真心和温柔。

    唉,一步错步步错,这盘好棋但凡能慢慢走,哪怕再艰难,总能走到最后一步,她终究还是太心急了。

    在床边坐下,温念薇低头望向床上睫毛微颤的孩子,重重叹了口气,“她走了,安歌要起来吗?”

    安歌睁开眼,从被窝里坐起来,仰头一脸期待的望着温念薇,“温姨,小白她……”

    温念薇摸摸安歌的头,将人揽进怀里,拍着男孩的背,“安歌,这件事谁都不能说明白吗?”

    安歌环着温念薇的腰,靠在她怀里乖巧的点点头,“安歌知道,这样才能保护小白。那以后我还能再见她吗?回去后我肯定会想她的。”

    “会的。”

    安歌开心的笑了,他说:“真好。”

    安夏醉闲着无聊,拉着周琛、柯沛新、和助理在旅店楼下的大厅跟组团打游戏。正打的起劲儿,突然瞥见孟灵洛冲进旅店,一个闪身到她跟前,拽着她的手就走。

    周琛和柯沛新跟她打招呼都没理。

    孟灵洛拉着安夏醉迫不及待的问,“白泠住在那个房间?”

    “哎,灵洛你慢点,我正打到紧要关头马上就赢了,你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安夏醉操作着手柄,灵洛的躲开敌人的攻击,完全没听清孟灵洛问了什么。

    一阵枪声响起,仅剩两个人,眼看着就要赢了,手机却被孟灵洛强行夺走。

    安夏醉本来都准备享受胜利的喜悦,却被人强行打断,游戏也黄了。一股火冲上头,正准备跟人理论,抬却看孟灵洛唬着脸,求生的本能告诉她,这会儿得顺着她的话说,否则那满肚子的火铁定冲自己发。

    安夏醉揉了揉有些酸涩的手指头:“你来找白泠?”

    孟灵洛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安夏醉指了下楼梯:“往上走,二楼左转第三间就是,你自己去吧,我就不凑热闹了。”

    孟灵洛看了安夏醉两秒钟,把手机塞回她手里,回了个不咸不淡的谢谢,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她这是怎么了?”周琛伸着头问安夏醉,这时楼梯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谁知道。”安夏醉耸耸肩,完全不提这完全是她的功劳,“来,继续继续,这回咱们必须得吃鸡!”

    白泠从温念薇房间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的,脑子里无线重复着两人刚刚的对话内容。

    她无意识的掏出手机,机械的播出一串号码,直到那头传来熟悉的男声,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赶快手忙脚乱的挂掉电话。

    十年都过来了,他不会在这个档口结婚的。

    肯定不会的。

    白泠一遍一遍的自我安慰,可一旦想到安歌之后会生活在继母的阴影下,她就浑身发冷,什么都无法思考。

    苏晏廷盯着手机上莫名其妙的号码,心猛然跳起来,他捂着心口,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这种感觉谢绫去世那天他也感受过。

    手机被放到桌角,他总是心不在焉的去看,工作都没法集中注意,最后还是拿起电话,将号码发到另一个人,嘱咐他查查号码来历。

    “白泠。”

    熟悉的呼唤声在耳旁响起,白泠恍恍惚惚的抬头,只见孟灵洛正站在不远处,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使劲揉了揉眼睛,人还在那里,并离她越来越近。

    “灵洛?”

    房间里静悄悄的,白泠坐在床边怔怔的望着手里的水杯,一言不发。不知怎么的,孟灵洛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出几分悲戚。

    想了半个小时孟灵洛都想不出温念薇究竟对白泠做了什么,才让一贯稳重淡然的人变成这样毫无生机的反常样子。

    实在看不下去白泠要死不活的模样,孟灵洛起身,二话不说冲出门外。

    “你去哪?”白泠抬眼望向门口。

    孟灵洛:“谁把你变成这个样子,我就去找谁呗。”

    白泠问:“然后呢?”

    “然后?”孟灵洛瞪着一双杏眼,理所当然的说,“当然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去她那儿一会儿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温念薇以为自己是谁啊,想干什么就是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跟你没关系,你别去瞎搅和。”说是去问事情,以孟灵洛不知轻重的性子,非闹个人尽皆知不可,白泠真不敢让她去。再说了,她自己的事还用不着孟灵洛这个帮忙。

    “白泠你放心,我这个人吵架最在行,过去绝对要能给你讨回公道。她温念薇在厉害,咱也不怕她!”孟灵洛撸起袖子,看架势不像是去问话,倒像是要去干一架。

    白泠:……

    说的好像我怕她似得。

    被孟灵洛一倒腾,白泠恢复了两分精气神,喝了口水,淡淡道,“原来你还会吵架,厉害了。但有句话说在前头,你要是真去了就别回来了。”

    孟灵洛不服了,“不是,我是去给你讨回公道啊,师父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太不友好了!”

    白泠也不说话,就默默的看她,颇有一种你敢去我就敢做的架势。

    为了晚上能同床共枕,孟灵洛瞬间怂了:“那我……还是别去了。”

    “傻样。”白泠被她怂兮兮的样子逗得想笑,心里总算缓了过来。

    孟灵洛瞧着人脸色终于好一点,一路小跑跳到床上,往白泠身上一趴,又是哭天抹泪,又是装的委屈,演的可是活灵活现,“师父呀,你刚刚可把徒弟我吓死了。我生怕你抬手给我一巴掌,说一句‘孟灵洛咱俩解除师徒关系’,那我可比窦娥还冤呐……”

    白泠对小丫头瞬间变脸的技能那是颇有领教,她这技术用到演戏上还愁演不好?反正白泠不信。

    “哪有这么夸张。”白泠被晃的头晕,抬手试图把身上的人推开,可孟灵洛跟狗皮膏药似得,沾上人就不走了,“松手,要被你勒死了。”

    “我都没用力,师父骗人,我才不上当。”

    白泠板着脸,故作严厉,使劲推推环在她肩膀上的手,“孟灵洛快放手,热死了!”

    “不要嘛,再抱一会儿。”孟灵洛死皮赖脸的箍着白泠,把头往人肩上一靠,瞬间化身小唠叨,“师父,世上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虽然这句话挺空的,可理是这个理,总憋在心里身体会出毛病的。你不知道,刚刚看到你惨白着脸,我真是害怕。”

    白泠好笑的捏了捏肩膀上胖乎乎的小脸,“还有你孟灵洛怕的事儿?真是稀奇。”

    孟灵洛:“当然有了,我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怎么可能不怕。”

    白泠你大概不知道,我真的很怕你烦我、怕你离开、更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委屈。

    只有这时我才真切的感受到,喜欢原来是苦乐交织的。

    白泠从来不知道人的体温会这么灼热,就像一个永远不会熄灭的火炉,总有汲取不完的能量。而给予她这样温度的人,就像冬日里的阳光,就像很久之前,她曾奢求过的那样。

    许久之后,白泠轻柔的对着孟灵洛说了声谢谢,而回应她的一张灿烂到极致的笑和一个吻。

    惊愕中,孟灵洛调皮的眨眨眼,她说:“哥哥总说没有什么是一个吻解决不了的,如果一个不行那就两个。师父,要是一个不够,我这还有呦~包君满意。”

    然后白泠噗呲笑出声来。

    窗外,一连阴了半月的凉河终于迎来了本月第一缕阳光。虽然阳光微弱,热量稀薄,不够能融化所有冰雪,却也足够让人扫去心底积攒依旧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