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忻的脑回路没跟夏莫染同步。她在一边看着, 带点久违的怀念。

    ‘小美, 真的会有人和我一同穿越每个世界吗？’

    人是群居动物，或多或少有些不喜欢寂寞。夏忻本以为自己不想家，能够专心投入每一段旅程，但她发现她开始动摇了。

    ‘一般来说没有这种人, 而且就算真的凑巧遇见也不会长久。他们哪有小美跨越世界的功能，又精准定位你在大千世界哪个位面？’

    小美两爪子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波板糖舔来舔去。声音有点闷, 内容却很实在。

    夏忻热切的心情如浇冷水，顿时冷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 小美是对的。

    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如果真的有……背后肯定潜藏其他秘密。

    眼前夏莫染的脸庞模糊一瞬, 侧面隐约呈现另一副面孔。夏忻用力眨眨眼，假装一切如故, 唯独动摇与信任的小放肆被抹掉踪迹。

    “走吧。”

    再次出现人前, 夏莫染依然走在第一位, 夏忻落后半步。两人刚踏进走廊，有将士步伐匆忙而来，压低声音道: “总统，佟伊将军在办公室外头坐着。我告诉他，总统您出去巡查, 他坚持等待。”

    “我知道了。”

    夏莫染冷漠点头, 眸光清寒。将士恭敬退开, 他带夏忻换个方向继续前行, 心情明显不悦。

    “佟伊将军？”

    夏忻看似目不斜视, 军姿笔挺, 实则一没少暗中观察。短短对话间，那名将士视线不自然掠过她好几次。她可以断定，这位佟伊将军的来意与她有关。

    “非我任命的将军，曾经很受前任联邦总统器重。”

    夏莫染说: “军队势力错综复杂，暗处东西不少。我整肃好几年，一个个钉子往外拔，前些日子才清理得差不多。”

    夏忻被人故意顶替名额只是其中缩影。虽为意外发生，但他借这件事杀鸡儆猴，严厉震慑了怀有异心的人。军队风气愈发上进，确保短时间不再发生这种事。

    然而像佟伊的人尚存。“资历”深厚，前朝时“德高望重”，“家族背景”不一般……向他们开刀，没有一击毙命的把握不能轻举妄动。

    没有任何地方绝对安全，他把夏忻带在身边，也是怕夏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受到黑色伤害。

    比起战场搏斗，来自“自己人”的刀子更加剧毒。只是辛苦夏忻必须与他共进退。

    “嗯。”

    夏忻安静应声，不再追问。夏莫染没有义务待自己好，也没义务透露如此多机密事宜。她默默掐紧手心，怕自己再次动摇，一发不可收拾。

    一旦心上高墙被打破过一次，以后就更容易被打破了。她的美好向往比不过深切恐惧，更不敢让它跟时间一较高低。

    背负任务必须辗转许多世界。她哪有自信、哪有能耐肯定相遇？而且人心易变……

    醒醒！这不是你可以吞食的，包裹蜜糖的毒/药！

    似乎觉察夏忻情绪波动剧烈，小美杠着波板糖扯嗓子开始唱歌: ‘小宝贝，快快睡，梦中会有我相随。为你笑，为你泪，与我相依偎～’

    ‘……闭嘴。’

    夏忻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把自己噎个够呛。小美这唱的不仅极其难听，还是一首安眠曲，和当前场景相去甚远。不过，受了一下打岔，她压抑的情绪得到转移，整个人平和许多。

    ‘嗷呜——’

    小美没应好也没应不好。它仰天怪模怪样狼嚎一声，钻回夏忻识海里。

    与此同时，夏莫染停住脚步，直视来人。

    “总统阁下日安。”

    “佟伊将军日安。”

    两人双目相对，一老一少眼里噼里啪啦全是火花，谁也不说下一句。

    夏忻隐约感觉两层无形波动在强硬碰撞。驻守门口的将士受牵连，双脚有离地架势。她意外没感觉太大不适，但为了藏拙装作一副稍显痛苦的模样。

    佟伊见状愈发得寸进尺，刻意把波动往夏忻处压。下一秒，他外放的精神力被夏莫染骤然加大的力度冲得七零八落。他咬紧牙关，还是溢出一声闷哼。

    “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总统阁下身边缺美人了？”如此饥不择食，选个俊美少年。

    硬攻不行，佟伊便嘴上不饶人，怎么都要占几分便宜。他将话往夏忻身上扯，眼底深藏忌惮。

    夏莫染冷冷一笑，没解释，转而道：“佟伊将军精神力有所提升，如何不告知我一声？毕竟佟伊将军在a级停滞数年，一朝突破，应该让大家好生祝贺一番。”

    疑点痛点被人狠抓一把，佟伊脸色丝毫不改。

    “老夫刚突破完毕，就听闻总统阁下为一名少年大发雷霆。老夫担心有魑魅魍魉迷惑总统阁下，所以第一时间赶来，直接切磋见真章。至于集体祝贺，不必了。战争时期，哪能因此随意调遣其他将士？又不是儿戏。”

    “佟伊将军有此认知，自是极好。本总统方才一声玩笑，测出佟伊将军对联邦一片赤诚真心，很不错。”

    “哪里哪里。还请总统不要再做类似事情，以免挫伤将士们积极性。”

    “这方面佟伊将军尽可安心，因为本总统只对你这般。”

    双方你来我往，明枪暗箭齐飞，暗潮汹涌。夏莫染懒得与他再打太极，直接几句噎住对方，光明正大毫不心虚。“另外，请佟伊将军无事别靠近指挥部或者办公室。万一影响他人办事，以佟伊将军善心定要伤心难过数十日，不便于带领手下军队。”

    “……多谢总统阁下关心。”

    动兵权警告意味太明显，佟伊恨得直咬牙仍不得不忍耐。“老夫忽然记起有军务在身，告辞。”

    “滴——”

    回应佟伊的只有刷卡开门声。

    总统不止一个办公室，无一不按照最高规格设计。星舰的仅仅其中之一，除去办公桌和软椅还摆放有一整套沙发、小茶几、煮水隔间、休息室。

    没人敢监视总统。夏忻径直坐在沙发上，侧身问：“每个人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拥有基础数值，还有上升潜力。一般情况下无法更改，对吗？”

    “对。”

    “所以不可能存在超越潜力的数值？”

    “并非绝对。宇宙很大，星海浩瀚无垠无奇不有。然而就联邦人类体质，正常上限是s级。”

    那你呢？你至少是ss。

    夏忻抬头盯着夏莫染好一会，放弃继续这个话题。她抿紧下唇，说: “那个佟伊的精神力似乎有异常，非常态晋升。”

    “当然非常态。佟伊身上融合了部分虫族基因。虽然警惕使然，他融合得不多，但同时导致s级体质和精神力时高时低，不够稳定。他现在尝到甜头也尝到不甘，肯定会回去增加融合量。”

    “……”夏忻沉默，半张脸掩埋在光影之中。

    夏莫染唇角微勾，没有半分闪避。他接着开口，“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关系的。无论你是因什么选择融合虫族基因，可是对我来说，你活着这一点就足够让我高兴。”

    夏忻有片刻呆滞，眼神不可置信。

    这两句话，跟她绑定系统前哥哥所说过的，太像了。片刻，她才不知说服自己还是说服对方般吐/露一句：“……你是总统。”

    “权力够大，可以护着你。”夏莫染绝口不提其他。

    “……你身上也有虫族基因，而且比我融合度更高。”

    夏莫染这下混不过去了。他坐到夏忻身边，难得有些局促，“我情况同你有一定区别。我是混血变种虫族，被人为融合过上任总统基因。受人类基因压制，才暂时隐去头顶触角。”

    “知晓这件事的人已经全死了。我成为完全体那天，女王似有所觉疯狂发动虫族冲锋。上任总统因此去世，由我担下总统一职。”

    “这些年一直有雄虫觉察我身份，不过全被我灭口。后来我晋升到ss级，能够很好隐藏身体异状，虫族不定时暴起冲击方缓和许多。”也是晋升后，我能轻易看出你的女性身份。

    “我基因有部分虫族历史，然而我对虫族没有归宿感，愿意为联邦鞠躬尽瘁。目前全宇宙中，实力唯一与我比肩的是虫族江海。至于女王，她实力忽高忽低，你一定多加警惕。”

    ？？？

    联邦总统不是人类？

    夏忻眼神放空，瞧着有点呆滞。尽管之前小美提过端倪，但真正从夏莫染嘴里说出，杀伤力依然巨大。

    虫族的基因融合能力简直bug吧？要不是夏莫染忠于联邦，现在根本没联邦什么事了。

    夏忻不吱声，夏莫染像倒豆子说得愈发起劲。他提了些其他，话题猛然拐弯跑到她身上。

    “小忻，你是我见过的、目前虫族基因融合度最高的人类。没有先例不好预测后续，不过我直觉融合度再往上提升，会发生不太好的事情。我这里有抑制虫族的生长的药剂，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或者你记得你当初怎么融合的虫族基因吗？”

    “……我注/射过一支药剂。”

    夏忻尚未回神。本不想作答，手指指尖却神经质颤抖一瞬，额头迸发一阵剧痛。

    有什么……在生长……

    那是……虫族标志性触角！

    夏莫染被烫到似的立刻从沙发下来，一把将窗帘拉紧密，又给办公室上层层封锁。室内很暗，散发淡淡荧光的触角稚嫩而美丽，动人心弦。

    夏忻掏出一个多功能魔方，扭几扭翻成一面小镜子。她看向镜面，那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虫化的自己。

    “……”

    佛柯死去数年，别墅熊熊大火下不没剩下多少东西。她无从判断药剂的来历，无从判断药剂的成分，只能在自身反应摸索一些规律。比如，她越费力气战斗，虫族基因融合速度越快。

    前段时间小美扫描，出来的融合度已经74％。她心有预感但无从预防，不料现在突破75％虫化了。

    她该感谢虫化的地方是总统办公室吗？

    夏莫染愣愣直视数秒，后知后觉想为夏忻找顶帽子暂做阻挡。偏偏他刚转过身，夏忻头顶的触角一段段蜷缩收回。放眼看去，那里依然一片浓密头发，没有丝毫异样。

    当真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幻梦一场。

    触角暂时消失，可两人都十分清楚，这仅仅开始。往后行军打仗日子，她随时随地可能暴/露头顶触角，处境危险至极。

    夏莫染下意识想进行言语安慰，突然见夏忻一边伸手触摸自己的发顶，一边说：“如果哪天我投奔虫族……”

    “不会有那一天！”

    夏莫染反应之激烈，远超夏忻想象。她半敛眸，神色晦暗不明，“如果我坚持呢？”

    那我还是不允许！

    夏莫染很想脱口而出，在最后一秒生生卡住。情绪如沸水剧烈波动下，他完美掩饰的人型瞳孔有暴/露为虫型迹象。

    他极度愤怒，又舍不得对夏忻动粗强行挽留。他甚至想学那个江海向夏忻示弱，自尊心和尊重她的心让他整个绷住，僵硬如石块。

    夏忻目光太坚定，他知道他动摇不了她的决定，区区一句“不允许”更加毫无作用。可让他亲口承认放人，他做不到。

    夏莫染嘴唇紧闭一言不发，把自己手心直接抠出鲜血，触目惊心。

    夏忻微微侧头，终止交谈。投奔虫族不仅是自身计划一环，更是主线剧情隐性要求。小美接下这个世界的任务，基础已经扣除三千积分，她除去完成外别无选择。

    她必须返回现实世界。夏莫染待她很好，仿佛现实哥哥的缩影，但她无法为此停留。

    她身不由己，同样无能为力。小美看似好说话，然而绝不会放任她在任务世界乱来。

    夏忻刻意放冷声音，“我现在拥有联邦将军名号，其余一无所有。”

    “我可以给你实权。”

    “我要攀登到相应高度，让联邦大部分人知晓我的名字和事迹。”

    “我帮你！”

    “然后我会直接投奔虫族。”

    “……”挽回不了，夏莫染眼神越发阴郁，寒气森森。

    “夏莫染，你特别聪明。我并未多加掩饰我的举动，你不可能全然没猜测。你甚至主动配合过我。”只是当真相揭开、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之时，你不愿接受。

    长痛不如短痛，夏忻暗暗咬牙把话语说尽，期待夏莫染干脆放弃自己，好过两厢痛苦互相折磨。她的旅程极长，绝不仅限当下，她一定要学会封锁内心。

    否则，她说不定哪天就被感情连累，死在某个世界。

    办公室内一片死寂。

    良久，夏莫染俯身，在她耳边很轻很轻地道：

    ——我等你回来。

    只一句话，夏忻近乎溃不成军。但她未曾表现出来，脑海内小美的声音骤然响起。

    “检测到宿主感情波动过于剧烈，提交封锁申请。”

    “封锁申请通过，启动第一重封锁机制，启动第二重削弱机制。”

    “——封锁削弱完毕，祝宿主任务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