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拉椅子的周晟看了张江林一眼。

    张江林尴尬地抿抿唇, 抬手做请状：“周总请坐。”

    “这里的茶还不错。”张江林按捺住急躁的心，尽量以一种平稳和缓的语气与周晟交谈。

    周晟静静看着张江林。

    张江林低头避开周晟的视线，无奈叹了口气：“周总，我也不绕弯子了。你就直说, 你今天找我，到底是想干什么吧！”

    “里斯公司的单子，您是有什么顾虑吗？”周晟眼睛一闪, 直接道, “如果我没记错，张总您在里斯公司初来挑选合作伙伴的时候，曾极力争取过。四年之前，因为周氏的一点小失误，在得知里斯公司有意另寻新的供货商的时候，你还特意拜托陈华轩想让他给你搭线, 怎么现在……”

    张江林呼吸一滞：“这件事也是他给你说的？”

    周晟但笑不语。

    张江林捏着瓷杯的手收紧, 眼睛紧盯周晟，不放过他脸上任意一个神色。

    只是可惜，依旧没看出什么。

    许久，他长叹一声，叹气：“周总很厉害。”

    周晟笑了笑：“厉害？”

    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 张江林眼中复杂一闪而过。

    许久, 他才慢吞吞道：“我是很想要里斯公司的单子, 但是从我搜寻到的消息来看, 我们的胜算并不大。据我所知, 他们依旧想选择名气大的公司。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在这方面可其他公司并没有可比性……”

    “张总，你为什么要和我拖延时间？你明明知道我今天来的目的？”周晟皱眉打断张江林，“你在等谁？”

    张江林惊讶地嘴巴微张，意识到自己似乎泄露了什么，忙低头喝了口茶：“没……”

    “江林啊，我跟你说过的，我这个侄子，是我们家老爷子手把手教出来的，你说的法子，在他看来，就跟小孩子玩游戏似的。”门口传来淡淡的笑声。

    陈华轩来了。

    周晟深深看了张江林一眼。

    似面有愧色，张江林仰起脸，对周晟挤出一个笑。

    “我去下洗手间。”他起身匆匆离开。

    陈华轩在周晟对面坐下。

    “回来了怎么也不回家？让家里人担心！”陈华轩轻蹙着眉，看向周晟的眼神似乎他是一个调皮不懂事的孩子。

    周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华轩叹了口气，抬手：“还生气呢？你爸爸也是不甘心！他也是被老爷子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一直都想把公司发扬光大，谁知你一出生就……”

    周晟垂眸，攥住陈华轩似乎要抚摸他头顶的手。

    陈华轩错愕：“你这是做什么？”

    周晟松开他的手，靠在椅背上，双眼无波：“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华轩“咦”了一声，握住自己的手揉啊揉：“什么意思？”

    看着陈华轩还装疯卖傻明知故问，周晟从他进来就始终平静的脸终于有一丝龟裂。

    看着周晟握紧的拳头，陈华轩放声大笑。

    笑声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周晟却在陈华轩的笑声中慢慢平静下来。

    陈华轩觉得自己今天似乎要把这么多年的积压在心底的郁气全都笑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停下。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绢，擦擦眼角笑出来的泪。

    “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会想得这么明白？还是说，有人告诉你了什么？是浩宇吗？这个孩子比我想的要聪明。不过可惜了……”他自顾自答，似乎并不在意周晟的回答。

    周晟不太喜欢陈华轩手绢上那浓烈的香气，不由皱眉屏住呼吸。

    陈华轩重新叠好手绢，放在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抬头看着周晟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没失忆的时候就知道。”周晟道。

    陈华轩挑眉：“我如果没记错，你从警察局出来到失忆，也才几天的时间吧？”

    周晟一笑。

    陈华轩默了：“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的动作？”

    周晟点头。

    陈华轩皱眉：“那高俊伟……”

    周晟低头笑了。

    低低的笑声似乎要刻在陈华轩脑子里。

    他看着周晟垂眸浅笑的模样，眉头越皱越紧。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选一个哪哪都不符合规定的员工进公司，还把他放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周晟嘴角微微上扬，抬眸间，自有一股风流浪荡。

    陈华轩突然就有些看不清他的脸，他下意识眯眼想看个仔细。

    周晟没有移开视线，安静地看着他。

    陈华轩的脸突然冷下来，一言不发，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周晟看着他的衣角划过木质餐桌，勾唇喊住他：“陈叔叔。”

    陈华轩听着这三个字，猛地站定，一张脸似乎跟刚才一样，又似乎不一样。

    周晟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慢走，不送。”

    陈华轩冷哼一声，甩袖就要走。

    突然又想到什么，他侧身：“周晟，你们周家是不是有女人养的传统？我看你现在怡然得很啊！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挺有本事？”

    看着周晟手一颤，他笑得得意，走了。

    一出包厢门，陈华轩脸迅速冷下来。

    他握着拳头，仔细回想刚才二人的谈话。

    想到某些没有答案的点，他紧紧咬着牙。

    张江林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从隔壁包厢出来就看到陈华轩站在门外，忙迎上去：“怎么样？没事吧？”

    看到陈华轩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他松了一口气。

    陈华轩看到他的神情，皱眉：“你以为我还跟小时候一样？”

    张江林看着跟吃炮仗一样的好友，忙道：“没没！我就是担心你！怕周晟恼羞成怒动手！”

    陈华轩还是狠狠皱着眉头。

    张江林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恐怕没占着什么便宜，本想说两句话开导开导他，却又想这从来不是自己的工作。自己又嘴笨，怕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干脆就闭口不言。

    陈华轩头痛得厉害，摘下眼镜捏着鼻梁，许久才觉得好一点。

    “我有事，先走了。”陈华轩对张江林点点头，“有什么事记得再通知我。”

    张江林看着陈华轩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这又是何必呢？

    没有一点意义。

    陈年往事，不如放下。

    人这一辈子，往长了说，也就不过百年。运气再不好，再得个什么病……

    唉。

    张江林摇摇头，刚要抬步离开就听到包厢里似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他一怔，下意识拉开门，就对上周晟沉静的眼。

    周晟对他点点头：“可以吃饭了吗？”

    张江林：“……”

    您还要留下来吃饭？！

    他这是什么表情？不愿意？

    周晟皱眉：“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吃饭的吗？”

    张江林：“……吃，您点餐。”

    ……

    张江林偷偷打量着认真吃饭的周晟，越看心里越没谱。

    陈华轩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能把陈华轩气得脸色发青的人，除了那一个，就只有眼前这个了。

    张江林暗自后悔，觉得自己又是好心办了坏事。

    正咬着筷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周晟开口了。

    “张总，你觉得我的脸大不大？”

    “啊……啊？！”张江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周晟又问了一遍。

    张江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周晟皱眉：“你刚才偷看我那么长时间，怎么连这个问题也回答不上来？”

    张江林：“……小。”

    周晟点头，过了会儿，又摇头。

    张江林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看着表情仿佛是满意，又好像是不满意。

    周晟低头吃了一口鱼，又问：“我皮肤怎么样？”

    张江林：“……”

    明明之前还跟正常，怎么和陈华轩说过话后就这么……

    “这个问题也很难回答吗？”周晟问。

    张江林摇摇头，老实道：“皮肤很好。”

    周晟：“……白吗？”

    张江林眨眨眼，看着周晟渐渐不耐烦起来，忙点头：“白！特别白！”

    周晟叹气，整个人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不明所以回答了两个问题的张江林：“？？？”

    这什么意思？

    ……

    “周总，我今天……”张江林犹豫着，思忖良久还是开口道。

    周晟点头：“我完全可以理解你的做法。”

    相比于他，张江林当然是选择他更熟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陈华轩。

    不过……

    “你不相信我很正常，但是你不相信他……”周晟说到这里顿了下。

    张江林紧张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你真的认识他？”

    周晟笑笑，没有再说话，走了。

    张江林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回神。

    他今天，真的做错了吗？

    ——————

    周晟没有直接回去，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脑海里一直回荡着陈华轩临走之前说的话。

    直到许曼曼打电话过来。

    “还没有结束吗？你什么时候回来？”许曼曼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周晟没回答。

    许曼曼拿开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一点点攀升的时间，不解。

    接通了的啊！难道是信号不好？他听不到这里的声音？不过市区里还有信号不好的地方吗？他究竟去哪里了？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喂？周晟？周晟？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现在在哪里？”许曼曼焦躁起来，眼前全都是电视上案发现场的画面。

    周晟拿着手机，细微的电流声顺着他的耳道刺得他心脏酥酥麻麻的。

    他突然笑起来。

    许曼曼紧张，手上提溜的塑料袋一下子落在地上。

    她一时没有听出这是周晟的声音，台词脱口而出：“你们要多少钱？”

    “什么‘要多少钱’？”周晟淡笑道。

    许曼曼一怔，瞬间松懈下来：“你吓死我了！”

    “怎么了？”

    “没事。”许曼曼嘀咕一句。

    可不能让周晟知道自己胡乱想了。

    捡起掉了一地的东西，许曼曼夹着手机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

    他突然好想见她。

    好想好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