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过来了？”

    梁夕看他吃饭洒出去了, 一副手脚无力的样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下来。

    “我来吧。”

    从程弥生手里拿过勺子, 梁夕不得不庆幸他去问的时候担心程弥生吃饭不方便，最后选的是方便克化的粥。

    虽然喂粥他也是头一回, 但是怎么想，都被喂饭夹菜来得容易多了吧？

    看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勺子举到自己的面前，程弥生心里不知道应该是多看几眼这只好看到他能吹爆的手，还是应该捂着心口, 好好感受一下老鹿乱撞的滋味。

    结果一对上梁夕那双认真的眼睛, 他怂唧唧地放弃了其他的念头，乖乖张嘴吃掉他递过来的食物。

    梁夕的动作很生疏, 但是他很认真。

    看着那张熟悉的手帕被掏出来, 然后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程弥生刚才还不觉得，现在莫名红了两只耳朵, 羞涩起来。

    看着这人方才还跟一只四处晃荡的大狗似的, 现在却又羞涩得像只小奶狗，梁夕心里那种第一次喂饭的尴尬顿时消散了大半，他又认真地打了一勺, 这次调整了一下角度, 没有沾到程弥生的嘴角。

    程弥生也像是被喂食的小奶狗, 乖乖地张大嘴等着投喂, 眼睛里渐渐地泛起了亮晶晶的光芒, 身后仿佛有一根大尾巴在摇来摇去似的，吸引了梁夕的全副心神。

    门口本想着应该好了的章妈妈和章爸爸等人面面相觑，只好轻手轻脚关上门，再等一会儿再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门被敲响。

    这次打先锋的是章江和莫千，两个人敲了门没一会儿，门就打开了。

    梁夕露出颀长的身型，莫千总觉得这个男人比床上躺着的程大师给他带来的压力更大，明明他见识过程大师的真正实力，难道说，这个人其实比程大师还要厉害吗？

    “进来吧。”

    这句话梁夕是冲着两个小的后面坐在外面走廊的三个大人说的，章妈妈直起身，一马当先地走了进来。

    一看见程弥生，她立即拉着自家老公一起深深地朝着程弥生鞠了一躬。

    “谢谢程大师救了我家小子。”

    旁边莫妈妈也手忙脚乱跟着鞠躬，嘴唇微微蠕动，她不会说话，只是头低得更深。

    程弥生没想到他们会来这么一手，想要去把人扶起来，但是又发现自己四肢的力气还没恢复，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梁夕。

    梁夕收到他的目光，心里也说不清为什么有点异样的满足，上前一步。

    “请起。”

    他的话像是有什么魔力，章妈妈自然而然地听了就直起身，旁边章爸爸也恍惚地站起来，两人对视一眼，纷纷惊讶。

    这位，难道也是什么高人？

    “请坐吧。”松了一口气，看他们没纠缠，程弥生露出了往常的自在，冲着他们笑了笑。

    “不过凳子没几张，你们凑合一下。”

    毕竟是单人病房，有两张凳子就不错了。

    最后是章妈妈和莫妈妈坐着，章爸爸自然地站在章江身后，莫千站在章江另一边，和莫妈妈看起来有点距离。

    大家各自找到了座位，章妈妈才抬起头来看着程弥生，抿了抿唇，手指不自觉地伸向了身边的老公，章爸爸默然不语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她才渐渐地冷静了一些。

    “大师，你之前和我家小子说的，都是真的吗？那根红绳，真的就是要我们章江命的歹毒东西吗？”

    她说着，手指不自觉地用力，被她捏得手指发白的章爸爸不吱声。

    程弥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章爸爸一眼，从抽屉里掏出了那个装着红绳的袋子。

    “这个我没扔，你们可以自己看一看。”

    章妈妈想要伸出手，但是她手指哆嗦得厉害，章爸爸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最后竟然还是莫千上前一步，把袋子拿到他们跟前。

    “打开灯光仔细看看。”

    程弥生示意莫千，莫千点点头，找章江要了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

    灯光一打开红绳上，一些黑色的细小黑虫立即开始蠕动起来，看见这一幕，章妈妈脸色苍白，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只要一想到她的宝贝儿子一直带着这根红绳好些日子，她心里就一阵阵发寒，牙齿上下哆嗦着，抓住章爸爸的手指，眼眶里充满了血红的血丝。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她的良心去哪儿了，她的良心去哪儿了？！”

    她自问这个嫂子做得没有半分对不起小姑子的地方，章江也是她从小看着大的，她怎么就那么狠心，居然对她的章江出手？

    章爸爸看了黑虫之后眼神就恍惚了，他心底抱着的最后一丝期望也被打破了。

    妹妹她、居然真的对章江下了这样的毒手？

    妻子声嘶力竭地哭喊声质问声在他耳边飘着，他的嘴唇渐渐哆嗦起来。

    是啊，她怎么敢？

    她的良心呢？

    从小到大，他知道他这个妹妹很是要强，什么都想要最好的。

    但是他们家出身贫寒，父母挣不到太多的钱，虽然如此，他们也是努力将最好的给她。

    就连妹妹给那个富商做了小三，他也想过，是不是他对妹妹不够上心，不够好，所以才会让她误入了歧途。

    但是现在……

    看着自己儿子虽然依旧笑嘻嘻，但是手指一直捂在肚子上没移开过。他知道，那是因为不久前，他的宝贝儿子，被那些黑色的虫子，生生撕咬开了他的肚子。

    再看着哭得肝肠寸断倒在自己怀里的妻子，他第一次质疑起他自己。

    他的双眼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给蒙住了？

    否则的话，他怎么看不见，他的妻子和孩子，被他的妹妹伤得这么深？

    他那妹妹，甚至自私到为了自己过得好，生生想要了他和妻子呵护在手心里十几年的儿子的命？

    章江看着妈妈哭得快要崩溃了，心里也泛着酸楚。

    他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脸，让莫千推着他靠近，抱住了妈妈的一只手。

    很粗糙，他妈妈其实出身挺好的，应该是天生享富贵的女人，但是却为了他的身体操心了很多。

    “妈，别哭啦，大家都看着呢。我也没什么事，你别哭啦。”

    他笨拙地安慰着，想了想，伸手摸了摸他妈妈的头发，“乖啊。”

    章妈妈红着眼睛看着他，又是欣慰，心里又是无比怨恨。

    当初她生章江不容易，章江出生的时候，其实差点要了她的命。

    当时医生问保大保小，章爸爸说了保大，但是一推进去，她就拼命地求医生，一定要保小。

    她能够感觉到这个小生命在她的肚子里期待来这个世界八个月的每一天，她不想让这样一条生命，还没看过这个世界，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不甘心，所以拼了命地把他生了下来。

    好在，当时她得遇贵人，事后她才注意到，产房门口上贴了一张符。

    她虽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好心人，但是她有一种预感，是那张符救了他们母子。

    这些年，为了让章江像普通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她费劲了心思，东奔西跑地找了不少东西，最后还是这个玉佛最管用。

    私底下，她每年还要将这块玉佛送去道观，请那位道长每年给玉佛再添一道法力。

    就是这样，她艰辛才留下的小生命，竟然被她那个小姑子……

    想到这里，她猛地抬头去看丈夫的表情。

    若是他再护着小姑子，那他们的夫妻恩情也就到底恩断义绝！

    猛地撞进了她满眼的绝望和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恨，章爸爸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最后一丝作为长兄的情谊被他亲手抹去。

    他双手轻轻捧着妻子的脸，轻叹一声。

    “你辛苦了。”

    这么多年，是他一直没看清，让妻儿跟着他受苦了。

    章妈妈看着他如同年轻时望着自己那温柔似水的目光，呜咽一声，扑倒在他的怀里。

    旁边的章江看来看去，也没忍住，跟着抱住了他爸的大腿哭了起来。

    程弥生和梁夕对看一眼，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暂时将空间留给这一家人。

    莫千看着面前这一幕，绷直了身体，目光只落在章江的身上。他知道身后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追随着他，但是他却没有办法转过身去。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已经学不会回头去看了。

    到底是个成年人了，章妈妈把心中多年来的怨气随着眼泪一起流掉，才擦了擦眼泪，也给章江抹了抹脸。

    她抬起头，眼睛还有点肿，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卡递给程弥生。

    “我听说他们两个把零花钱当做报酬，小孩子身上哪有什么钱，这张卡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还请大师务必收下。”

    她的态度很坚决，程弥生看了她一会儿，笑了。

    从身上掏出那张放得很好的卡，他递到章妈妈面前。

    “也行，那这张卡，还是还给他们两个吧，存了这么久的钱，很不容易吧。”

    他虽然不知道有多少钱里面，但是看当时小胖子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想来应该攒了不少钱。

    章妈妈把自己的卡递过去，又接过程弥生手里的卡，想想忽然就笑了。

    “这两个孩子，应该是很早以前约好的，要一起凑够上大学的钱那件事吧？没想到他们还真的存了。”

    她当时还以为两个孩子是在开玩笑呢。

    坐在人群里的莫妈妈身子却如同电击，她的目光慌乱地落在跟前莫千的背影上，那道身影挺得笔直，但是依旧一动不动。

    莫妈妈低下头，双手捂着脸庞。

    他都知道了，他肯定是知道了……

    “这样也挺好啊，是很懂事的两个孩子，你们应该为他们骄傲。”

    程弥生一向是妇女之友，一张嘴上到八十岁老头下到三岁小孩，只要他想没有人不乐意和他说话的。

    章妈妈听他这么夸自己的孩子，心里也美滋滋的。

    “还是莫千更乖一点，不过我们章江跟着他，也安分很多了，小时候调皮捣蛋着呢。”

    “男孩子还是要有活力一点嘛。”

    “哈哈哈，其实说的也是，我也喜欢他活泼一点，身体也健康点。”

    “是啊是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莫名其妙的，病房就充满了一种街头大妈聊八卦炫孩子的诡异气氛。

    章江眼睛还肿着，愕然地看着这个场面，没忍住，戳了一下身边小伙伴。

    “这、这好像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按照一般套路，这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大师很有逼格的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然后他妈被说得一脸懵逼但是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然后……

    哪里还有然后？这个开头也差太远了吧？

    莫千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就跟你说了，少看点网络小说，可以预防降智。”

    那头章妈妈和程弥生聊了又一会儿，越发觉得程弥生是个诚实可靠的人，口气也渐渐地变得平和了不少。

    她拍了拍身边的老公，才问程弥生。

    “这个虫子，是要怎么来的呢？他小姑姑平常也就是正经上班的人，虽然爱到处玩，但是这种东西，她怎么会接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