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1

字数:8435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第41章

    从长安到边境的路程遥远, 浩浩荡荡的一众军队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日, 才终于迎着风沙, 抵达了两国交接处。

    裴家的那件事情, 使得燕朝在之前的大战之中大败, 损失惨重。

    所以裴叙这次作为主帅出征, 并没有人看好他。

    而驻守边境的将士们更不将他放在眼里, 完全将他的命令当做耳旁风。

    他们之间,有一个颇有威信的将军, 陈寅。

    那些将士们不听裴叙的话, 却很遵从这名叫陈寅的将军。

    裴叙见过他几次, 是个很健壮的中年汉子, 说话爽快, 性子也直,藏不住情绪。

    所以陈寅眼底的那些轻视, 他看的一清二楚。

    为帅者, 不能没有威信,更不能为了在军中树立威信, 而对将士们施压。

    这样做的话,只会适得其反。

    所以接下来的好几日, 裴叙一直都是个挂名元帅,除了视察士兵们操练的情况、研究这附近的地形外,其余的什么动作都没有。

    对他的这番举动, 军中的人倒是看不懂了。

    一般来说, 新官上任三把火, 怎么这新来的元帅就只会瞎转悠?

    是真无能?还是在等着放大招?

    还没等到这群将士的疑云消散,变故突然发生。

    好像是敌国的人得知燕朝调兵支援,有些坐不住了,来了个突然袭击。

    两国休战了大半个月,这次终于交锋,镇守边境的热血男儿磨拳搓掌,蠢蠢欲动。

    本来出兵这事儿,需要向元帅请示的,但陈寅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能懂些什么?恐怕还没上战场,就被吓得尿裤子了吧!”

    “陈将军说的对!”旁边有人举起长.枪,高声应和道。

    于是,一行人就在裴叙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离开了军营,前去应战。

    等裴叙勘察地形回来,已经没办法去拦住他们了。

    “他们去了哪里?”裴叙微蹙眉头,沉声问留在军营的将士。

    那老老实实的将士给他口头描述了一番,又在地图上为他指了指。

    裴叙神色凝重地看着他指的那块地方,抿直了唇线,脸色异常阴沉。

    “军中还剩多少人?”下一刻,他取下挂在旁边的盔甲,一边穿戴,一边问道。

    那人答:“只剩元帅带来的那两万。”

    所以,陈寅带走了军中的大半军力。

    裴叙紧抿唇线,没有说话。

    在最后系好头盔上的那根线时,他抬脚走出了营帐,迅速集结了两千精兵。

    这些人全是父兄带出来的,他们感恩裴家,所以并没有因为之前的事情,而对裴叙有所偏见。

    在这上千人的面前,他高高举起手中雁翎刀,扬声道:“随我出战!”

    落地有声,气势恢宏。

    这件事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在赶去支援时,他眉间的褶子始终不能抚平。

    他们前往的那个地方,虽然地势平坦适宜交战,但他们的身后却是一座大山,没有退路,只要落了败势,就只能躲到山林。

    若进了山间,那就正中敌人下怀了。

    裴叙越往深处想着,心底的波澜便久久不能平静。

    这事,都要怪他。

    等他带着援军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陈寅已带着军队上山,被敌人逼到了山脚。

    他带的人不多,根本就不能和陈寅的人里应外合、顺利突围。

    眼前的局势严峻,跟在裴叙身边的小将不免有些担忧,问:“元帅,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裴叙望着那远方,微勾了唇角:“自然是……去救他们。”

    “可是……”小将惊措地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群敌军,登时变了脸色,犹疑不敢近。

    裴叙紧了紧手中缰绳,暂先出列。

    他稍稍调转过马头,回头看,沉声道:“一切按计划行事,没有我的指示,不可擅自行动。”

    小将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见他扬鞭策马而去,带起一地尘埃。

    他就这样义无反顾地上前,与陈寅他们并肩作战。

    小将想起他在军营的吩咐,到底扬起手臂,暗示身后的士兵们退下,消失在了这边山脚。

    另一边,陈寅没想到裴叙会单枪匹马地过来。

    他提刀砍向靠近的敌人,温热的鲜血溅到他脸颊时,他也扭头向裴叙看去,高喊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来这里添什么乱?!”

    裴叙杀到他跟前,沉声应道:“我是元帅,怎么可能弃你们不顾?”

    他吐字清晰,震惊的话语响在这混乱战场,震慑人心。

    听到这话的,不仅是在他身边的陈寅,还有攻来的敌军。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敌军在得知裴叙身份后,更是亢奋,集中了火力向裴叙进攻。

    虽说刀剑无眼,陈寅也不太喜欢裴叙,但裴叙终究是朝廷遣来的人,是安定军心的元帅,再怎么样,也不能让他轻易丢了性命。

    陈寅权衡利弊,打算过去帮他一把。

    但他太过注意裴叙那边的情况,一时间竟忘了防范,被敌人钻了空子。

    敌军里的一个小兵见裴叙那边无缝可插,便将手中□□瞄准了陈寅,在他失神的片刻,猛然刺去。

    陈寅十五岁参军,直到今日,已在战场摸爬滚打数十年,所以也不可能被这个小兵轻易制服。

    在他侧身避开攻击的同时,也递出了手中长.枪,给了那小兵致命一击。

    “嗞——”

    利刃插入身体的声音沉闷,响在他的跟前,也响在他的身后。

    陈寅愣了愣,下意识地往后看去。

    站在他身后的,是裴叙。

    他的腹部插了支长箭,殷红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处溢出,逐渐染红了他衣衫盔甲。

    那鲜血红的刺目,几乎令陈寅睁不开眼。

    这支箭,本该是射中他陈寅的腹背。

    可裴叙却为他挡去了。

    震惊过后,陈寅很快反应过来。

    他疾步走到裴叙身前,堪堪扶住了他胳膊,绷着声音问道:“有没有怎么样?”

    裴叙轻轻摆首:“无碍。”

    但鲜血侵染了衣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怎么可能没事?

    陈寅紧蹙了眉头,心底格外沉重。

    就在这时,裴叙对他下令:“上山。”

    简简单单两个字,犹有千钧之重。

    陈寅当即反驳:“绝对不行!如果我们上了山,他们就能采取火攻,把我们全部烧死!”

    “那我们突破重围,还是能撑到援军到来?”裴叙静静看他,一双漆瞳里毫无波澜,异常镇静。

    陈寅紧抿了唇线,没有答话。

    见他沉默,裴叙便再不顾他,甩开他搀扶后,步履平缓地走到山间,一脚踏在了石块上,扬声下令道:“上山!”

    但他话音落下时,却无一人遵从他命令。

    裴叙微拧了眉头,再次出声:“这是军令。”

    音调虽降了下来,但气势却不减。

    他的话就像是一只无形的手,轻易拨动了名为震撼的那根弦,余音漾开,震慑人心。

    有几个年纪稍轻的,已经被他话里的气势所震慑,且战且退,犹疑地走进了山林。

    但他们仍在害怕陈寅,心里没底地看他。

    陈寅对上他们的视线,什么都没有说,沉默地跟上他们脚步。

    他的无声带头,令众多将士的心里定了定,陆陆续续地离开战场,避到林间。

    裴叙留在后边善后,一面应付敌军,一面照顾伤员,到最后才与陈寅等人汇合。

    山间花木繁茂,陈寅废了好大的功夫,找了块临近深潭的空地——如果敌军真用火攻,他们也能避到潭水里,减少伤亡。

    裴叙搀着一名腿部中刀的伤员姗姗来迟。

    陈寅看他行动吃力,指了一个人去接应。

    可那人还没靠近,裴叙就失去了意识,轰然倒地。

    陈寅知道他受了伤,但他穿着盔甲,却不知伤势严重与否。

    陈寅见他动作带风,还有精力去照顾伤员,只以为他是轻伤。

    所以,当陈寅眼睁睁看着裴叙倒地时,他万分震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却有一道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跑出,奔到了裴叙身前。

    那小兵看着文文弱弱,但动作却利落,三下两下地剥开裴叙的盔甲和衣衫,露出了那藏匿的伤口。

    为了动作方便,裴叙将箭杆折断,只留了刺入体内的箭镞。

    那箭镞埋在他心口下方,深深地嵌在血肉里。

    可他在动作间没有顾及伤势,使得那箭镞移位,将伤口划得更深更大。

    小兵将他衣衫褪去时,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而那刺目的一团猩红,也映到了旁人眼底。

    隔得近的士兵看到他的伤势,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

    震惊的同时,心底也浮现起无边的惊措。

    所以,他究竟是有怎样的毅力,能带着这样的重伤,撑到如今?

    “还请这位大哥帮忙生火,烧些热水过来。”在他们出声的同时,裴叙身边的那个小兵也抬起头来,看向近处的一名士兵,冷静道。

    被他点名的士兵愣了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跑进了丛林里,找回一堆干柴。

    等待的这段时间,小兵也没有闲着。

    他从怀里拿出一卷白布,然后缓缓展开,露出那些大大小小的奇怪工具。

    旁边看着的陈寅挑眉问道:“你是随行的军医?”

    在他出声时,小兵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轻轻点头:“是。”

    然后,便再不耽搁,为裴叙处理伤口。

    陈寅没再打扰他,点了几个会医的士兵给他打下手。

    山间的条件并不太好,很多东西都没有。

    这样的情况下,小兵的动作难免被束缚,总是犹疑许久,才继续下去。

    紧张和惊惧的情绪逼迫着他,等他终于为裴叙拔出箭镞包扎好伤口时,他已是冷汗涔涔。

    一旁帮忙的士兵忍不住问道:“这就好了吗?”

    小兵擦了擦汗,音色里没见半点放松:“要等明日。”

    今天晚上,是最关键的时候。

    一定要时刻看着才行。

    所以在其他人歇息时,他仍守在裴叙身旁,没有片刻休憩。

    可彻夜守着终究不是个事儿,他困得不行,呵欠连连。

    守夜的士兵看他撑得难受,提议说帮他,但却被他出声拒绝了。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了天明。

    翌日,天边浮现鱼肚白时,裴叙眼睫轻颤,终于苏醒过来。

    小兵得知消息以后,神色一松,展颜笑开:“他没事就好。”

    可却没有急着去见裴叙,向他请功。

    小兵像是累极,又像是刻意避开了裴叙,躲到了远处,靠树而眠。

    担忧了一晚上,神经也绷了一晚上。

    小兵这一觉睡的很沉,等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丹霞融融,在天边染出一片红晕。

    而霞光落下,将影子拓在了他眼睑。

    小兵刚刚苏醒,意识还有些混乱,等他揉了揉眼睛看清身前人时,登时脸色大变:“裴、裴三公子……”

    靠在树干的青年伤势未愈,苍白的脸因为晚霞的晕染,多了几分生动活力。

    听到他的声音,青年侧眸向他看来,眉稍一挑,轻笑:“这里可不是长安。”

    所以,普通的士兵都知道,不应该这般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