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二十三回【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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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敬上。”
符晓跪在蒲团上, 垂着头一副恭敬的模样,双手捧着的乾坤袋高高的举起。
端正上座的培元仙君手中正捧着一杯香茗,见符晓进来差点吓出个三长两短来。丹修降妖伏魔, 谁的手上都曾沾过他人和自己的鲜血。
可眼下符晓这模样,叫见多识广的培元仙君也有些吃不住。
鲜红的血液浸透了符晓的衣衫,被丹炉峰的地火一烘, 呈现出一种棕褐色的肮脏颜色, 将本该飘逸的道袍弄成支楞着的干巴巴的模样。
至于符晓那像极了宣阳铃仙君的脸蛋儿,更是被血色染红, 哪里还有她父亲的仙风道骨,反倒像是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女修罗。
“这么快便寻来了?”
培元仙君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朝着符晓那乾坤袋抬起了手。
乾坤袋受到了仙法牵引, 自符晓的手中悬浮而起, 稳稳当当的落入了培元仙君的掌中。
培元仙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能否认下这个徒儿, 就在此一举了。他用小手指勾着乾坤袋上的锦绳, 系着的搭扣分散开来,露出了乾坤袋的口。
这口刚一开, 一股腥臭的味道便扑面而来。培元仙君定睛一瞧,袋中是血呼啦的两团。
“好好好!”
入眼的血腥画面让培元仙君不怒反笑, 连夸了三声的好,从椅子上猛地起身, 目光灼灼望着符晓不住的瞧。
“为师还真怕你宰个仙人来。”
培元仙君掂了掂乾坤袋的分量, 里头是两个低级小妖的丹脉, 虽说收拾起来不难,但剥离丹脉这种事,不是谁都狠得下心来做的。
他外头收的那些个徒弟,去昆仑山挖石头行,挖化形后妖精的脏器就没用。
宰仙人是离经叛道,杀妖修是替天行道。符晓这孩子,没有走捷径对仙人下手,行事既有胆量又有底线,当真是我门丹修难得的好苗子啊!
培元仙君快步走向符晓,将跪在蒲团上的女娃儿搀扶了起来。尽管她长着一张和宣阳铃极为相像,让培元仙君厌烦的脸,但此刻爱才之心也让他将这份厌恶抛诸脑后。
“好孩子,你跟我来。”
培元仙君手提乾坤袋,并不嫌弃符晓身上的血污,面目和蔼的走在前方带路。
符晓跟在后头,耳边垂挂这一条小鱼,鱼儿随着符晓走动摇头摆尾,几次撞在了她的耳垂上。
“幸亏没宰仙人。”
若按着九恶想法,这会儿说不定被扔到炉里炼药的人就是心术不正,罪大恶极的符晓了。
两个坏家伙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用只有彼此能够听到的心声交流,决定日后行事要三思而后行。宰仙人也得到没人的地方宰,别惹一身腥。
“你怕了?”
走着走着,那鱼儿又一次撞在了符晓的耳边,还丢下了这么一句嘲讽。
只因九恶瞧见符晓的额头聚齐了细密的汗珠,汗珠越走越多,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滑落至了颈窝。在山外还夸她呢,合着现在就怂了。
“胡扯。”
符晓抬手用指头弹了耳边的鱼儿一下,在心里头低声的咒骂。
“谁怕了?分明是越走越热了。”
培元仙君带着符晓往山谷深处走去,越走越热不说,连带着路两边山上的草木野花都不见了。穿道袍的丹炉峰修士更是掰着手指头便能数出来,且每一个都脚步匆匆。即便符晓一身的血,也无人愿意停下脚步多瞧一眼。
“符晓,脚步快些。”
热浪并未让培元仙君的脚步放缓,他虽听不到九恶的声音,但却能察觉到符晓分了神,开口催促着她专心。
丹炉峰下有地火,上有飞泉,不管是淬炼兵器也好,还是炼制丹药,那都是得天独厚。大多修士是靠自己丹田的火来炼丹,唯有经过培元仙君允许的修士才能到山谷深处来。
“炼个辟谷丹尚能用自身丹田之火,凝神丹一流耗费巨大,需外力支援。”
鹤发的培元仙君脚步轻快,每走一步都似点在虚空之中,不是他在用力,而是风在托着他行走。
“论火,还是我们地狱的业火。”
九恶摇头摆尾,撞在符晓的耳垂上,叽叽咕咕的很是得意。
“管他人神仙佛……”
吹嘘还未说完,走在前方的培元仙君脚步停下,转过头来道。
“就是这里了。”
符晓和九恶一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四四方方一处宅院,高高的院墙,弯弯的檐角,瞅着和凡间地主家里似的。
不过这地主宅子有一点好,用不着仆人通禀,大门自己个儿就敞开了。
“低下头,同我进来。”
培元仙君抬脚向前走去,符晓紧紧的跟在了后面。
虽说师父嘱咐了,符晓却仍旧偷偷地斜着眼睛打量。这院中空无一人,也不见半点鲜活的气息。木头柱子和大门上是星星点点的被烧焦后留下的痕迹,就连脚下踩着的泥土,瞧着灰扑扑的,但若是用脚尖踢开一块来,下头都带着通红的火星。
进了大门便是屋门,踏入门槛的瞬间便听屋门嘭的一声关上,徒留下屋内一片漆黑。
培元仙君抬手一挥,宽松的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星光,星光未曾散去,而是飘飘摇摇落在了屋内的烛台的灯芯上。
火苗嗖的一下子窜了起来,屋内登时便照的如白昼一般的亮堂。
此刻符晓方才看清,这屋内空荡荡的,除了照明用的烛台之外,就只摆着一尊比人还高的丹炉。丹炉精雕细琢,上头刻着张牙舞爪的盘龙。
“这是为师的炉。”
培元仙君缓步走向丹炉,他蹲下身子将手探向了丹炉下方,拽住了一根粗如铁索一般的绳,用力的拉拽了一下,丹炉下方立时便冒出了火。
火焰的颜色并非常见的赤红,而是趋近于蓝紫色的青炎。火舌舔舐过金属的丹炉,须臾的工夫便将丹炉烧的通红。
培元仙君二话不说,倒提着符晓带来的乾坤袋,两团模糊的血肉在他抖了几次之后跌入了炉中。几乎就是同时,火焰更旺了,在一瞬间便将那两团模糊的血肉烘烤成了青白色的灰烬。
“师尊?”
符晓快步向前,将怀中的丹方掏了出来。
凝神丹事关她的性命,咋能这么草率?丹方上别的药材仙草还没放呢,这二妖修丹脉按照方子上来说,是最后搁的啊!
“别慌。”
培元仙君转过身来,从炉中冒出了缕缕的青烟,他胸口起伏深深的吸了一口这熟悉又醉人的味道。
“你宰的两个小妖修为太低,用他们的丹脉炼凝神丹,吞服后你的基盘不会稳,对日后修行进阶百害而无一利。”
他捋了捋垂在胸前的白胡子,摇头晃脑,嘴角勾起了鄙夷和不屑。
“只配拿来暖炉。”
两条妖修的性命在培元仙君看来低入尘埃,连入药都不配。
“为师送你两个好的,日后你出山降妖伏魔,可得还。”
培元仙君将符晓的乾坤袋丢在了地上,嫌弃的擦了擦手,拭去那粘在他手上的小妖血污。
紧接着只听两声炮仗似的响动,培元仙君丢了两样东西进去,丹炉里立刻便出现了别样的光彩。仙草和药材他也早就备齐了,站在路边观测了片刻之后,找准了时机也扔了进去。
“过来瞧!”
培元仙君勾了勾手,招呼符晓靠近。
待符晓靠近,培元仙君往边上侧了侧身,露出用来观察丹炉内部的口气让给了他这位新徒弟。
符晓踮起脚朝丹炉内部张望,除了扑面而来的热浪之外,她瞧见里头有两套筋脉状的金色丝线在血肉化为尘埃之后被提了出来。
“待它们凝实之后,加入草药调和风味,吞服下去后你便有筑基仙人的基盘了。”
培元仙君得意极了,每每炼制这种丹药时,他就庆幸自己拜在了丹修门下。
旁的修士哪一个不是日夜苦修,数百年都不一定能练气筑基。而丹修门下,只要得法,两丸丹药便能脱得凡胎。
他瞧见符晓的眼中被火光照的大亮,脸颊也映得通红,兴奋的模样像极了当初被师尊领入门的自己。虽说心中升起了几分爱怜的思绪,可自古以来丹修就容易走歪路,一个弄不好就改修魔了。
故而培元仙君还得敲打敲打符晓,不能让这丫头觉得修行之路过分容易。
“当然啦,往后路丹药就无有这般神效了。”
培元仙君拍了拍符晓的肩头,示意她向下看。
“即便是眼下,也枯燥的很。”
老头儿枯如老树的手指向了丹炉下方的铁铲,对符晓道。
“每日辰时,午时,酉时,铲三次丹炉里的渣灰。”
凝神丹这种入门的低等丹药,只需炼制三日。若日后换了高等的仙药,动不动就七七四十九天,还都只是暖炉,那才叫真的枯燥。
“火呢,要保持在此刻的蓝炎。如若颜色变了……”
培元仙君弯下腰,再次将炉下的那根绳索提起,胳膊肘用力往后扽了一下。
刚扥完的瞬间,蓝色的火焰腾地一下子冲天而起,屋内也登时就响彻了雷霆一般的呼啸声。
“拽一下就好了。”
培元仙君对于符晓的考验实则仍未结束,还要瞧她究竟能不能耐得住性子,能不能在丹炉边儿坐得下来。如若是个心有旁骛,天天走神儿的主,手再黑心再很日后也撑不起丹修这个名号。
“为师还有别的事,丹炉便交于你了,三日后开炉时再来。”
“谨遵师父教诲,符晓定当……”
符晓双手交叠在胸前,恭恭敬敬的弯下腰,朝着培元仙君行礼。
老头儿乐呵呵的承了礼,在识海中将符晓脑补成了与她甚为相似的宣阳铃仙君,心情不由得便好了许多。
“免礼免礼,为师去也。”
话音刚落,符晓只觉得微风拂面,屋内已然只剩了她独自一人,再不见培元仙君的身影。
“呸——”
糟老头子。
师尊一走,符晓这个碎嘴子就又念叨了起来。糟老头子心眼儿真多,早知道他自己准备了,自己还何必去山外杀什么小妖,挖什么丹脉。
辛辛苦苦忙碌了半日,到头来只是个暖炉的。
符晓一边骂一边在蒲团上坐下,全无方才那副恭敬的模样。盘着腿坐在蒲团上,脚尖蹬了蹬地上的铁铲,歪过头和耳边悬挂着的金鱼儿说话。
“上了仙山还铲炉灰,跟在家有什么区别?”
这铲铲虽说雕花细致了些,但和符晓家中灶台边儿的也差不了多少。
好歹给把刀嘛!
九恶对符晓的抱怨置若罔闻,他摇头摆尾的在空中游动,一对长在两侧的鱼眼直勾勾的盯着炉子下方的青色火焰。
“啧啧啧,这火没劲儿。”
观察了好一阵子,九恶仍旧抱着自地狱血海来的骄傲,认为那熊熊燃烧的业火方是世间的头一把火。
像是要应证九恶话音似的,炉下的火苗缓缓地退了下来。由青色向赤红转变,不多时屋内的温度跟着降低,丹炉内的光点也黯淡下来灰扑扑的。
符晓翻了个白眼,心里觉得这恶鬼也是个没用的,要换了赤星碎云奔雷魔君,肯定二话不说就撕破虚空,把丹炉抱到地狱里淬业火了。
跟这儿叨叨啥,可有半点用?
符晓冷哼一声没有回应九恶,按着培元仙君所说的,将手探入炉下去拉扯那根控火的绳子。
然而当她将绳索握在手中时,掌心传来一阵酥麻,以及这触感……是符晓从未感受过的。根本就不是编制出来的绳索,反而像是浑然天成的一体。
她低下头细细的打量,绳索和平日里的铁链一般粗细,大约两根手指并拢的样子。但这绳子上头连纹路都无,下头一边儿的粗细,唯有符晓握的这一块逐渐变细变尖,最终隐于一点。
符晓一时摸不准手里捏的到底是什么,但还是按着培元仙君的指示,胳膊肘使劲儿用力向后拉扯。
“呼——”
这一拉还真管用,丹炉下方的火焰又一次冲天而起,由赤红转为了温度更高的青蓝。
热浪吹得符晓往后跌撞,狠狠地磕在了石砖地上。鼻尖闻嗅到了火烧眉毛的味道,符晓抬手在脸上摸了摸,发现并没有烧到哪里。
心中正奇怪着焦味从何而来,耳边传来了九恶的痛呼声。他身为恶鬼刀剑不侵,可附身的金鱼却是凡体,火苗舔一下就承受不住。
符晓在心中窃喜,但这笑意还未在眼中溢满便立刻凝固散去。在她拉扯绳索之后,不仅仅是火光突然升起,屋内传来了似雷霆一般的咆哮吼叫。
吼叫声只能用雄浑厚重来形容,可这声音实在太大,大到不管再怎么雄浑厚重,入了符晓的耳后刺的她只觉尖锐疼痛。
“嗯?”
符晓抬手去捂耳朵的时候,手上摸到了由九恶附身的金鱼,冰凉滑腻,用尖牙咬在了她的耳垂上。
合着这疼痛也不光是雷霆呼啸的罪过,还有九恶。
一把将金鱼耳坠子从耳垂上取下,符晓将其置于掌心,眼神忽的变冷。她摇摇晃晃着起身,眼角抽了抽走到了丹炉边儿上。
握着金鱼耳坠子的手置于丹炉前,狠厉的眼神配合女子身上的血污,叫人看了不寒而栗。
“再有一回,我就烧了你。”
符晓才不管九恶是不是山中的恶鬼,反正他也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神通莫测,目前来看有无都差别不大。
故而符晓威胁起来,是打心眼儿里这么想的。
没有生命的金鱼耳坠子在符晓的掌心里扑腾翻转,蹦跳个不停。九恶顾不得追究符晓的无礼,似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事般兴奋。
“龙!绳索是须,地火是龙!”
龙是人间帝王崇敬的神明,在修行之人和地狱恶鬼看来,也是登了大道的至高妖修。龙当居深海,龙当居高山,绝非被人锁在地下牵扯胡须戏耍。
狗屁的仙人,分明仙人行事残忍程度不输我辈恶鬼修罗啊!
符晓听闻了九恶的话后,将蹦跳不停的鱼儿重新挂在耳上,目光顺着炉下的绳索往根处瞧。绳索下方是一扇金属做的窗,火便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青蓝色的火焰舔舐在丹炉上,炉内的药材和地宝瞬间便能化为虚无,但这绳索却安然无恙。金属做的窗上有一个大大的禁字,字迹根骨奇佳,笔笔都似利刃划下。
家出逆子,国出奸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这都是难以阻拦的事情。
一个禁字可没能让符晓望而生畏,反倒是生出了几分雀跃和好奇来。
“看看去。”
从乾坤袋里取出了宣阳铃仙君送来的衣甲披挂,踢掉了脚下的靴子也换了新的穿上。
胆子大,不代表傻。
大仇未报之前,符晓惜命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