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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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您这边请。”
铃医将驴车车感到了墙根儿底下, 利落不挡他人行走的地方。
他还是个半大的娃娃, 符晓容颜明艳对铃医来说远不如符晓兜里的钱重要。因着他瞧不见九恶,只能上上下下将符晓打量了一番。
女子虽衣衫朴素,但仙家的道袍有一种凡间料子做不出的出尘与华贵来,即便无有珠翠罗琦,配上符晓仙子一般的长相, 也带上了几分珠光宝气。
总的来说, 瞅着像是有钱的。
他这边打量着符晓,符晓也在打量着他,和他身后的驴车车。驴车车上拉着用油纸包好的药材,膏药一贴一贴的摞着叠放,还有藏在最下头的似乎见不得人的虎狼之药。
卖的可真够杂。
“仙子您听我说, 城南乱坟岗子的纸扎丫头活了, 一到夜里不用风吹, 自己个儿两条腿倒腾着走路呢。”
铃医说起纸扎丫头绘声绘色, 仿佛亲眼见过似的。
“白白的一张大圆脸蛋子, 上头摸着鸡血一样的红, 穿着一身儿黑衣裳……”
符晓撇撇嘴,对纸扎丫头没有多少兴致, 而是绕着铃医的车车走, 捎带手的将放在最底下的虎狼之药给拽到了上头。
“什么是虎狼之药?”
九恶无声无息的停在了符晓的身后, 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
符晓耸了耸肩, 拜托了九恶, 脸颊不由得通红, 变得像铃医所说的纸扎丫头一样。这话能问尚未出嫁的大姑娘么?
若不是念在九恶是地狱里的恶鬼,不晓得凡间的规矩,按着符晓的脾气,这时候就该大嘴巴子抽上去了。
铃医还以为仙子是恼了他,看不上纸扎丫头这个消息,便立刻换了话头。
“再说河西王寡妇的儿子,被恶鬼给魇着了,用斧头将亲妹子活活砍死。还有岭上的张大……”
不等铃医说完,符晓抬起了一只手,手掌朝向了半大娃娃。
“江对岸的青岚府有动静么?”
符晓此行可不是为了什么小妖小怪的折腾,她是要寻那百年前的龙,纸扎丫头瞧不上眼,恶鬼她身边便有一只,不稀罕。
“青岚府?”
铃医在听闻这个地名之后,眉头紧皱面露茫然。
仙子瞧着年岁不大,难不成真是仙人们驻颜有术,她在山中修炼的太久,不晓得凡间的情形?那青岚府是一方风水宝地,太平了足足一百年。
风调雨顺不说,二十载前造反的叛军一路屠城,但到了青岚府竟然不知为何绕着走。
“那地方怎么会闹妖精呢?”
铃医摇头摆手,纸扎丫头也好,王寡妇的儿子也罢,非得是仙子亲自去了以后,才能辨别真假。
但若是铃医蒙骗仙子,说青岚府闹妖怪了,不等走出这条街,就得被人给戳穿了谎话。
“您还是听我说说乱坟岗子的纸扎丫头吧!二钱银子,我带着您去都成!”
铃医满脸期待的看向了符晓,等着她给出肯定的答案。
“还是说说青岚府。”
谁知仙子还挺固执,咬住了一个地方不知变通。
铃医刚要觉得符晓是在戏耍他玩,便瞧见符晓将头上簪发的钗子取了下来,在手中摇摇晃晃。
“青岚府。”
“青岚府从未听说过闹妖精……”
铃医的目光离不开符晓手中的钗子,搜肠刮肚的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了一件新鲜事来。
“尤大官人的老夫人腰疼好些年了,请了许多神医都治不好。如今大官人放出了话,谁要是能治好了老夫人的腰疼病,便以千军酬谢。”
说着铃医抬手指向他的驴车车,黑眼珠子向上一转,做起了白日美梦。
“若是我这祖传的膏药给老夫人治好了,那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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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江北青岚府。
尤大官人的大宅子门口凑了好些个南来北往的郎中,乱哄哄的样子不晓得内情的人,还以为是这话人家要抛绣球招亲呢。
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远路而来,风尘仆仆的大夫郎中们根本见不到老夫人,就先被看大门的仆役给拦住了。
“名医里头请!郎中们您等一等!铃医和巫医就别凑热闹了,把大门口让出来,我家老爷晚上回来还得过马车呢!”
仆役发话之后便开始左右的推搡,符晓和前几日的铃医同行,便在这被阻拦的行伍之中。
“快些走!俺们大官人虽无有子嗣,但可是远近闻名的壮实汉子!胳膊一抡能把你给扔到房梁上!”
仆役一边叫骂,一边踹了铃医的驴车车几脚。
“用不着吃你那些虎狼之药!”
铃医和驴车车一起被赶到了外头,九恶的目光却还流连在铃医的驴车车上,琢磨着到底什么是虎狼之药。好不好吃,吃下去又有什么功效。
赶走了摇铃的赤脚大夫,仆役将目光投向了符晓。
此女气质不凡,虽未开口,却有种叫人畏惧的气势,让仆役们不敢像方才一样的出手轰赶。
“这位姑娘?您要是看热闹,就到别处看。”
俺们老爷虽然是远近闻名的壮实汉子,但却不是见色起意的人,可别琢磨着要住进这尤氏的大宅。
符晓轻挑眉头,将肩头披着的外袍掀开一角,露出了挂在腰间的铜铃。这铃和赶驴车铃医的铃不同,打眼一瞧就是正经东西。
颜色似是赤金一般,上头的雕花精致却不失威严。在结合女子的气度,恐怕即便是行走江湖的铃医,那也是说书先生口中悬壶济世,行万里路的夜行郎中。
“不妨叫我进去看看。”
符晓松开了牵着外袍的手,铃医的铃要脆,吆喝声也需响亮。但符晓这铃却不能摇,摇了以后别说给老夫人治病,整个尤家大宅子上下的人都得土里埋了。
仆役见状也不敢阻拦了,便安排着符晓跟在几个白胡子的所谓神医身后,进了尤大官人的宅门。
老夫人住在后宅,紧挨着还有一处小花园子。山是假山,却有真山的气势。水是死水,可清澈见底还闻嗅不到异味。
分明已经到了百花凋敝的时候,这后宅的小花园子里竟然还有几盆鲜花在怒放盛开。
神医们悬丝诊脉耗费的时间久,每一个老头子出来后都是眉头紧锁,连连摇头。符晓瞧他们这神色,还以为是尤家的老夫人快不行了。
但她不曾想,神医们聚在一起凑了个圈,做出了相同的诊断。
“老夫人身体康健着呢啊……”
仆役闻言将这些神医们送了出去,他们得出的结论和先前的大夫一样。那若真的康健,老夫人怎的会成天的喊腰疼,从十五喊到了八十五呢。
好在今日还有一个。
仆役也是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引着符晓进了老夫人的房门。
符晓刚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不妥。老夫人的屋内熏着甜腻的香,梳妆台占了堂屋里好一大块的地方。装衣裳的大柜子一个挨着一个,帘幔悬挂着飘袅摇晃。
如若不是她笑得这是老夫人的屋子,还真要以为是尤大官人千金小姐的闺房呢。
老太太不说摆个大瓷坛子养鱼,侍弄花草,搞这些小女儿情态的东西做什么?老不正经的。
心里头这么想着,符晓面上却不显,挺直脊背缓步朝着老夫人的卧榻走去。
男女大妨,郎中和神医来的时候需要悬丝问诊。符晓是个姑娘,此时丫头们自然便收起了卧榻上的帘幔帐子,将传说中的老夫人给露了出来。
老夫人一头白发,颜色虽不复青辉,但发丝柔顺油亮,梳着整整齐齐的发髻,丝毫不显年纪。面上敷粉,唇上涂着口脂,穿着大红色似新嫁娘一般的衣裳,衬的面若桃花,红光四射。
符晓不是郎中,也不曾学过医术。可她服下那两丸丹药之后,整个人便五感通明,看人也通透。
起码在符晓看来,门外那些无功而返的郎中们结论正确,这不正经的骚老婆子一点儿病都没有。就连侍奉在老婆子身边的丫头,在符晓瞧来也能发现手腕和腿上血脉淤塞。
“老夫人您今年贵庚?”
符晓耐着性子询问道,生生将骚老婆子换成了老夫人。
“八十五了!”
老夫人开口更是中气十足,青岚府那些要饭的年轻人都无有这劲头。
凡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便知命、六十花甲、七十古稀、八十及九十便称之为耄耋。八十五的老夫人,屋内的装饰也好,身上的穿扮也罢,像个十八的大姑娘。
“让大夫来给我好好瞧瞧!”
老夫人难得瞧见一个女郎中,喜不自胜,连忙招呼符晓上前。
岁数大了的人啊,手上的皮子薄的似是纸张一般,只有一层。但老夫人的手呵护的好极了,连褶子都没有几条。
符晓不由得有些吃惊,就连培元仙君,一个得道的仙君,都似枯木一般,怎的凡间老婆子岁月便对她如此温柔呢?
侍奉老夫人的丫头按着主子的指示,缓缓的扶着老夫人趴在榻上,轻轻地卷起了老夫人的上衫,露出了腰下的皮肤来。
“我这腰啊,疼了七十年了!”
老夫人给凑过来的符晓介绍着,七十年了多少名医也不曾看好。
尤大官人不缺钱,只要能将老夫人的腰疼病治好,多少钱也能拿的出来,也能舍得拿出来。可那些神医郎中,皆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吹牛有一套,真本事没多少。
也不晓得今日这女郎中,能看出些什么来吗。
符晓站姿床榻边,低头一瞧,登时便愣在了原地。
老夫人的后腰上,一左一右,有两只青黑色的手印子。这印子凡人瞧不见,唯有符晓和九恶看的清清楚楚。
且这掌心宽厚,指甲细长,怎么看……
也不是人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