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折返

字数:6361   加入书签

A+A-
御宅书屋备用网站

    虞珣盯着那铜佩穗子,微微出神。只要想到温灵雨每夜入睡前都会看着他送的铜佩,好似两人定了情一般,虞珣心里就说不出的喜悦。

    他上前几步,墨色修长的身影已是到了女子的床榻前。

    也不知她风寒好些了没。

    虞珣抬手,挽开半边青纱帐,温灵雨安静的睡容便映入他的眸底。

    青丝如潭如瀑遮住了她的半靥,更衬得她肤白胜雪、吹弹可破。小扇般的双睫紧阖,时而微颤,虞珣凝望着她,不禁好奇她在梦中经历着什么。

    “陛下——”

    “陛下!有人来了!”

    窗外,魏栖低低的提醒声传来,却被厚重宽阔的墨竹屏风隔着,并未传入虞珣的耳中。

    忽然间,一阵叩门声响起,“主子,你醒了么?”

    虞珣听得出这声音属于昨日在主元殿见到的侍女。他不确定望心是否会进来,稳妥起见,他还是侧步转到了屏风一角。

    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虞珣侧耳凝听,全神贯注地判断着屋外的动静。

    望心迈过廊庑外的花坛,她看见了大敞开的窗子。“欸?昨晚没关窗么?”望心一边嘀咕,一边透过窗子朝屋内望去。

    虞珣连忙向后躲了躲,躲在了屏风投下的阴影中。

    确认并无异样后,望心反手合上了窗子。

    待侍女的脚步声渐远消失,虞珣才舒了一口气。

    他转回身,想着再看她几眼便离开。然而,甫一转身,目光扫过雕花铜镜的瞬间,他发现自己竟然和温灵雨在铜镜中对视上了。

    “你醒——醒了?”虞珣尴尬在原地,他已不知该怎么招呼才自然。

    自打望心敲响了房门,温灵雨就醒了,她已经默默注视一身是戏的虞珣有一会儿了。

    昨夜,府里来了太医院的长官提点,温灵雨就知道,虞珣甚是记挂她的病情。只是,她没想到,虞珣竟会为了她亲自来温府,还是这么不光彩的私闯。

    温灵雨静静思索,她该如何应对虞珣对她昭然若揭的心意。

    “风寒好些了没?”虞珣见她不说话,也失了主意。

    温灵雨镇定的反应让虞珣失措,他以为寻常女子若看见男人在闺房,一定是花容失色、大惊小叫的。

    温灵雨刚欲回话,却不由自主地咳了出来。

    虞珣听着她接连不断的咳嗽声,皱起眉头,“郭太医开的汤药,可是都喝了?”

    温灵雨深吸了几口气,稳住呼吸,才扯着沙哑的嗓音,艰深回道:“都喝了。过会儿望心会来送热水,陛下还是走吧。”

    见她并未责怪自己,反而替自己考虑,虞珣心头一暖。

    情迷了心窍,他毫不避讳地说,“朕想多看你一会儿。”

    隔着青纱帐,温灵雨移开目光,回避着虞珣的灼灼注视,“陛下若耽搁久了,宫里人发现皇帝不见了,会迁怒温家。”

    虞珣还在想,温灵雨如何知道自己是偷溜出宫的。片刻后,他才恍然,原是自己身上这套墨黑的侍卫行头暴露的。

    虞珣望着朦胧纱帐后的剪影,喉头一紧,他注意到锦被下,她穿的藕色中衣露出了半截领口。

    他忍住心底的憧憬,“那你多休息,等你好了,朕再召见你。”

    虞珣绕过墨竹屏风,朝着他进来的那扇窗走去。

    他不禁暗想,自己当真要低劣地翻窗出去么?虞珣单手搭上了木窗窗棱,身形却顿在了未上锁的窗口前,他仿佛感觉到了身后温灵雨注视他的目光。

    隔着屏风,温灵雨已看不见虞珣。她盯着投在地上的影子,看穿了他的犹豫,她暗暗笑了,“门是内锁的,可以走门。”

    虞珣后颈一僵,他不敢回头看温灵雨,只有径直朝房门走去。

    顺利出了房间后,虞珣终于歇了口气,他反复回忆着方才与温灵雨的对话。虽然寥寥数语,却像是刻在了心上一般。

    魏栖这会儿已经绕了回来,刚才为了躲避侍女望心,魏栖钻到了房后去。

    “陛下,都好了?”

    虞珣眉梢带喜,他点点头,示意魏栖可以离开了。

    他最后朝着温灵雨闺房所在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廊庑下排排木窗,以及一枚绢灯。纸白的绢灯由细绳坠着,随风微晃,就在廊庑下悠悠打着转。

    虞珣的目光倏然凝住,那上面的字迹竟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他向前两步,抬手扶正了绢灯。

    心底某处像是被人攫空了,虞珣怔愣在原地。

    他哑然失笑,眸色转瞬暗淡。

    他怎会不认识这下句的飞扬字迹?

    程夙与他伴读十余载,他闭上眼睛,都能想得出程夙字迹中的风神骨韵。那么上句这精致的蝇头小楷,想也不用想,很明显是女人的笔墨,是她的。

    温灵雨已经起身,她从衣箱中取出襦裙,还未及穿上,房门就被人用力推开。

    砰——

    她才听到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就望见虞珣一脸怒气地绕过屏风,径直向她走来。

    “温灵雨!”他恨恨地喊着她的名字,三个字音像是要被他咬碎在口齿中。

    温灵雨还穿着藕色中衣,她连忙转过身去,背对虞珣,“你出去——”

    虞珣怎可能听她的?他是皇帝,他想怎样就怎样。

    虞珣一把攥住温灵雨的手腕,逼得她面向自己,“门口的绢灯,是什么?你与程夙,你们……”

    温灵雨手腕处一阵吃痛,她不满于虞珣强硬无礼的态度,只有迎着他的目光,冷冷道,“与你何干。”

    虞珣忍着心底的失落,他眸色转厉,“方才你不是这样的。”

    “方才怎样?”她反问。

    他答不出,她确实没有怎样,她说的两句话,都是寻常的话。是他太容易满足,以为她态度柔和,就是对他有了情……

    “你,到底与程夙,你们除了对诗,还有什么?”他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被嫉妒吞噬了。

    “陛下不是早就知道,我与程夙有过婚约?”她轻描淡写。

    “你——”冷静片刻后,虞珣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们若真定过亲,为何程夙手上没有定亲黄纸?”

    那日,虞珣让程夙拿黄纸来见,程夙却告诉虞珣,他不清楚那张定亲黄纸去了何处。也是因为这样,虞珣才宽了些愧对程夙的心。既然温灵雨和程夙没有婚约凭证,那两个男人就各凭本事。

    “我不知此事。”温灵雨对黄纸一无所知,她也只是听程夙单方面提起过这段婚约。

    虞珣直了直后颈,温情不再,他又恢复到从前的居高临下之态,“从这月起,租金八金分两次给。除却十五,每月初一,你也要进宫来。你不主动来,不仅一半租金没有了,朕还会派人从温府抓你来。”

    “你简直专横霸道。”温灵雨肃眉冷对,她喉中一痒,又是背身过去咳嗽了一阵。

    “这点儿就叫专横霸道?“

    虞珣忽地靠近她,玩味一笑,“将来等你成了朕的人,再让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专横霸道。”

    虞珣松了她的手腕,将一旁的襦裙丢向她。

    他半背对着她,就像初见时一般,黑眸勾在眼角,笑容邪气,“朕已见过你这样子,你迟早是朕的人。”

    虞珣走后,温灵雨迅速穿好了襦裙。她扯来铜镜案台上的桃花带,随意挽结了长发。

    望心端着一盆热水走来,见房门大敞,不禁问道:“主子出过门了?”

    温灵雨又系好腰间的束带,隐瞒着,“恩。把热水端来罢。”

    温灵雨掬了一捧温烫的热水,扑在面上,她才清醒了许多。方才虞珣的最后一句话不停绕在她耳边,经久不散。

    她很是纳罕,这年纪轻轻的皇帝,是肝火旺盛了?怎么总想着霸占女人。

    啰嗦了数遍,还不是光说不练的水平?

    都收拾好后,温灵雨独自一人去了温云的书房。

    书房门窗上都贴着封条。自打父亲去世后,温灵雨就着人封住了书房。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正门的封条,侧身进了房间。

    里面一应的陈设还如父亲在世时一般,她忍着思念,来到高大的书柜前。

    温灵雨开始仔细翻找,不放过任何一处,她想找到多年前温家与程家来往的依据。程夙说他们有过婚约,虞珣却说他们连定亲黄纸都没有,温灵雨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从书柜底下抽出几个木质锦盒,那里面放置的都是温云与他人来往的信件。温灵雨席地而坐,裙摆铺在地上,她打开了一个个锦盒,仔细翻阅着里面的信件。

    日照西斜,她错过了午饭。

    终于,她从一个锦盒底部抖出了一张泛黄陈旧的金粉笺。

    那上面果然有程夙和温灵雨的名字,以及两人的八字。

    黄纸底部,本该是两家红印的地方,被人用墨水涂掉了一部分。温灵雨仔细辨认,认出了左侧那印是程徵的印。然而,右侧只有一团漆黑,陈旧的墨遮盖了一切,只能根据边缘处隐约露着的暗红印记,辨得出那里曾盖过红印。

    温灵雨又看了一眼黄纸最末端的日期,她低念出:“永安十七年四月初八。”

    永安年是先皇的年号,永安十七年恰是十三年前。

    这一年,是温灵雨印象最深的一年。她甚至不需费力,就能回忆起那一年发生了什么。

    那年,温云的原配夫人、也就是温灵雨与温景桑的母亲——杨纨骤然发疯又骤然病逝。这件事,当时传遍了整个平阳城。

    后来温景桑发疯,也有人议论说他是子随母,像温杨氏。为了这个,也有不少人担心温灵雨会哪一天坏了脑子。

    思路飘得远了些,温灵雨收回目光,重新盯着眼前的黄纸。

    四月初八……恰是杨纨发疯前的那个月。

    温灵雨倏地睁大了双眼。

    她明白了,当年温云的确退了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