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规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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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34

    零三四

    清心殿里, 精致铜炉里的炭块烧得橘红, 时而传出哔哔的声响, 更衬一殿温暖如春。白玉嵌金的书案上横摊着三尺长的平整宣纸, 虞珣挥着狼毫笔, 运笔动作潇洒流畅。

    今夜无事, 他难得清闲, 便想着在长宣上写些字,回头再找匠作司的人裱起来,挂在殿里。

    每每落腕下笔后, 虞珣不是嫌弃自己的行书太拙劣,就是嫌弃所书的词句太庸俗。一张又一张,不觉间, 他的脚边已经堆了数不清的皱纸团。

    如此写了废, 废了写,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虞珣已经用光了所有宣纸。

    “崔金福, 你进来。”他将花梨木狼毫笔放在山峰状的笔搁上, 揉了揉酸乏的手腕。

    崔金福听闻皇帝没好气地唤自己,连忙挥着拂尘, 颠颠小跑进了殿中,“陛下有事尽管吩咐老奴——”

    “去, 给朕再拿一沓宣纸来。”

    崔金福抬眉一瞧, 发现松花石池砚里的墨都快被虞珣蘸了干净, “诶唷, 陛下今儿是墨性大发了。”

    虞珣随意踢了一脚地上的纸团,三四个带着墨迹的纸团骨碌骨碌滚到了崔金福鞋履边。他挑眉道,“你看看,凭这些废字,也能叫墨性大发?”

    崔金福忽然瞧见虞珣打着赤脚,连忙吩咐殿外的小太监们去取织毯来。他弓着身子,仔细垫了厚暖织毯在皇帝脚下,才直起腰,“近来天冷,陛下再怎么着,也得留意,别惹了风寒。”

    虞珣素喜在殿中打赤脚,他不以为意,径自道,“朕想在寝榻旁的墙上挂幅字,怎么都写不顺,没一句看得称心的。”

    皇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问崔金福的建议。

    崔金福斗胆瞧了一眼嵌金白玉案上,虞珣刚写的一列词句,进言道,“陛下不如写句走心的。”

    “走心的?”虞珣瞥了一眼崔金福,“怎么个走心法?”

    “既然陛下想写幅挂在寝榻边的,不如参考那寝榻梁上颇得圣意的铜佩。”

    这会儿,小太监已经将新一沓宣纸送进清心殿里。

    崔金福接过宣纸,拂开紫檀木龙钮镇纸,又撤了象牙臂搁,将宣纸铺了平。

    虞珣听了崔金福的建议,豁然开朗,稍一思忖,已有所得。

    待崔金福重新摆好臂搁的位置,他已重新提起梨花木狼毫笔,蘸饱了墨。

    崔金福候在一旁,静静看着虞珣笔走龙蛇。

    不消片刻,宣纸上便多出了参差的十六个大字。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虞珣收笔后,心满意足地凝视着宣纸上的墨迹。

    崔金福笑道,“成了成了,这十六字颇有气势。”

    虞珣回想起,他第一次在主元殿见到温灵雨时,他问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她说,“诗经鄘风有言,灵雨既零。”自那时起,这四字,他就欢喜得紧,早练了千百遍。如今一促挥就下来,更显整幅墨字,起势颇高。

    虞珣命崔金福收好这张长宣,又另写了一张一样的十六字。

    落笔后,池砚里的墨已经被他蘸了干净。他快心遂意地吩咐道:“去,着匠作司的人将两幅字都镶上绣边,做成字轴。”

    崔金福点头哈腰地应了,皇帝高兴,他自然高兴。

    “陛下,这另一幅是打算挂在哪儿的?”

    “当然是送去温府,赏她。”虞珣漆黑如墨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笑意也悄然爬上嘴角。

    崔金福听了,不由心道,这皇帝自打遇见祖奶奶,什么都要讨一双。一个自己满心欢喜地留着,另一个大张旗鼓地给她送去,也不管人家领不领情。一厢情愿、为情所困,说的大抵就是这种光景。

    不过,崔金福怎么也不敢抒发感慨,他只有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张长宣,去匠作司传达皇帝的命令。

    次日,十月初十。

    虞珣下了早朝后,去长年殿请太后安。

    太后刚食毕早膳,此刻正在两个宫人的伺候下盥手漱口。她瞧了一眼虞珣,将口中的茶水吐到铜盆中,道:“听闻昨儿皇帝写了两幅字,送去匠作司裱起来了。”

    “这崔金福——”虞珣气得恨恨的。

    “你别怪错了老实人。”太后将宫人端来的上好贡茶推到虞珣面前,“是昨儿我遣芳茹去匠作司办事,她恰好碰上了崔金福。”

    虞珣这才舒了气,他料想崔金福也不敢错了主意,将自己的事儿抖落给太后。

    “灵雨既零。这就是她名字的出处了?”

    “是。”虞珣恭敬地答着,同时打量着太后的反应。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伺候她漱口的宫人先退下。她低眉晃着手上的茶盏托,“皇帝就这么惦记着她?”

    虞珣不敢欺瞒,也不想欺瞒,“是。”

    太后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才谆谆道,“小时候,你看上虞珧书房里的檀木玉石博古图挂屏,嚷着吵着要一扇一样的。偏那博古图挂屏不易制,匠作司宫人的动作再快,也要半个来月。几日不得,你便愈发想要了。等匠作司的人真将挂屏送来,你挂了小半年,就看腻了,最后还不是换了另一扇挂屏。”

    虞珣静听着,他明白太后的所指。

    太后点明道,“女人亦是如此,因为她对你疏离,你得不到,才百般想要。等到她真成了你的人,不出多久,你便腻了。”

    虞珣听罢,静默许久。眼前闪过她的模样,解颐的样子,负气的样子,甚至是对他置之不理的样子。同一张脸孔不同的表情,重重叠叠地烙在他的心中,那样鲜明可人,他早已思之如狂。他也已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非她不可么。

    眸色逐渐加深,末了,虞珣笃定道,“她不是什么什物,她是儿的心上人。”

    太后听了,已不知该如何劝才好,只有问,“即便她对你的一片真心毫不理睬?”

    虞珣忽想起那日晃荡在她腰际的玉佩,“绫”字就像一把小刀,割得他心中一痛。

    “若她最后当真、当真心属别人,我会成全她。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尽力。”他咬着牙,坚定道。

    太后一怔,她不敢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儿子。这句之前,她都认为虞珣对温灵雨是一时兴起罢了。他毕竟是天子,手握苍生,他想要的一切都会有,何况一个女人。然而,他竟愿为了成全她的心意,舍得下自己的心意。

    胡太后不禁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先皇为得到她,将她的那位竹马远调边关为官数年。先皇对她的感情,更多的是天家独具的、不容反抗的占有。反观虞珣,不足加冠,竟已懂得成全心上人。

    太后无话可说,她于心中默忖,而后道,“既如此,老身便帮你试一试这个温姑娘。倘若一段时日过后,她还对你无动于衷,你便收手罢。”

    虞珣未料到太后不仅不阻挠,还愿意助他,他舒心而笑,“谢母后体恤,能得母后助力,任她是温灵雨还是冷灵雨,迟早是儿的人。”

    太后看着虞珣得意忘形、口不择言的样子,无奈地跟着笑,“伤了心别找母后哭诉。”

    “儿都一把年纪了,怎么会哭鼻子。”虞珣掩盖不住喜悦,索性就不掩了。

    这时候,芳茹进了长年殿,通传道,“陛下,太后,程大人已到了,就在殿外候着,可传他进来?”

    “程大人?程夙么?”虞珣蹙起眉头。

    “过会儿传他进来。”太后回应芳茹,继而对虞珣解释道,“是老身传他来的,你有多久没有和他对弈品茶了?”

    “也未有多久……况且儿总在朝堂上见他。”

    虞珣偷偷在心下一算,才发现,他未单独传见程夙已有一个月了。从前他隔三差五就唤程夙进宫,高谈阔论,聊以宽解天家寂寞。

    太后叹了一口气,“程夙像其父程徵,为人忠诚正直,程家百年来家风极正,是不可多得的良臣世家。你不能因为一个女人,就与这样的臣子生分。”

    虞珣深知在这件事上,是他太小气。他承认道,“是,儿知错了。”

    “尤其程徵遭逢意外,你更该照拂程家。在朝为官的人,大多拜高踩低。程夙如今官位远不及程徵,一定饱受冷眼。他若非是个好性子的人,早心生怨怼了。”

    “是,母后说的都是。”虞珣愧疚不已。

    “你也别计较他与温灵雨的婚约了。”太后想到自己也愿意接纳温灵雨,索性坦白道,“之前程夙拿来宫中的定亲黄纸,是老身矫做的。”

    “母后?”虞珣目瞪口呆。

    “原本我想用那黄纸断了你的念头。”

    “母后一早就知程夙与温灵雨的婚事?”虞珣百思不得其解,他依稀记得上次太后问起过程夙的婚约,恰是程夙拿来黄纸的同日。

    太后眸中闪过一丝隐蔽的波澜,“恩,程夙还小时,我便知道了。”

    “那他到底与温灵雨有无婚约——”虞珣隐隐不解,太后为何了解程家家事。

    “他二人应该是没有婚约的,程徵去提亲的时候,正赶上温府出了事。温云并没有将黄纸还回程府,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太后解释着。

    虞珣听了,暗舒了一口气。

    “今儿老身传他来,也是想当着他的面,将事情解释清楚。你们君臣两人,也该缓和缓和了。”太后看着虞珣舒眉展目,知他正是心甜意洽时。

    正当时,程夙已经进了长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