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兰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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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朕以为,自己的字幅被你挂去偏房了……所以……”他无力地解释, 恨不得寻个路子绝地遁走。

    温灵雨收住笑意, 认真道, “天家赐物,怎可能屈居偏房。”

    其实昨夜里, 温景桑题了一幅字, 送到了她房间里。温景桑的草书, 如群鸿戏海, 气势纵横,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上上作。那铁画银钩, 绝非虞珣笔下的春蚓秋蛇可以比拟。

    但是天家的赏赐,不可儿戏。何况,她了解虞珣的脾气。昨日魏栖回宫后,一定会将温景桑的言行告知虞珣。以虞珣的冲劲,最快就是次日, 再晚也不过三日后, 便会造访温府。今晨,再三思量下, 她还是收好了温景桑的墨书, 挂起了虞珣的墨书。

    她暗舒了一口气,以为虞珣会因为看见自己的墨书高悬在上而心满意足, 由是少却许多麻烦。

    然而, 虞珣的目光却一丝不苟地盯着她, 似是并不开怀。末了, 她听见他郑重其辞地问:“朕若只是寻常人,你还会将字轴挂上么?”

    他在意的,不是她尊重天家赐物,而是她愿意每日对着他的东西,就像他恨不得整个清心殿里都与她有关一样。

    “朕问你话呢?”虽然她只静默了片刻,虞珣仍是耐不住焦急。他想知道她的答案,又怕知道她的答案。就像之前,他问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哪怕一星半点儿。

    她未吭声,在认真思索虞珣的问话。几来几往下,皇帝对她的心思清楚了然,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虞珣的心上人是身为温灵雨的她,是有着温家背景的大小姐。而温家,是与皇室有着美好交情的大户。墙上挂着的字,也是“灵雨既零”。她连温灵雨都不是,又如何回答皇帝的这个问题。

    温灵雨愈想愈混乱,她突然好奇,反问虞珣,“如果我不是温灵雨呢,我也只是一个寻常人,你还会这样在意我的答案么?”

    虞珣愣住,“你在说什么?”

    想搪塞他,就用了这么个蹩脚的办法?

    虽然心里气不过,虞珣还是认真作答,“你就是你。名字、身份、地位,朕都不在乎。”

    迎着男子炽热的目光,温灵雨一时迷离,望着虞珣,说不出话来。

    皇帝上前一步,身体离她愈近,灼灼的呼吸几欲打在她的面上。与她的明眸四目相对,他的心像被羽毛挠了一般,痒痒的,尽是躁动。

    “朕只想要你的心。”他缓缓地吐字出来,是诚恳,也是多情。

    她微微昂首,迎着他深情低垂的目光,才发觉他的深邃双瞳就近在咫尺,只要他再前一步,下颌就会碰到她的鼻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身后的方案角。方案招架不住力道,四腿一抖,案上的绣绷未搭稳,落在了地上,骨碌骨碌滚到几步开外。

    虞珣的目光霎时落在绣绷之上,他躬身将绣绷拾起,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一条墨色的叶子。

    温灵雨一瞥,发现虞珣手里握着的就是自己绣的那张帕子。她立时局促,伸手去抢,却被虞珣轻巧地避开。

    虞珣端详着那条叶子,思索了良久,才问,“韭菜?”

    温灵雨气得脸红,她忿忿地夺过绣绷,“你是怎么看的,这分明是兰叶!”

    虞珣见她又羞又臊的样子,才明白这是她亲手绣的。他仔细一想,不禁暗喜,莫非她听进去了他的话,为他练起了织绣手艺?

    温灵雨看着男子嘴角逐渐浮起的坏笑,都不用过脑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连忙为自己开脱,“陛下别多虑了,这与你无关。”

    “喔,朕没想多虑啊。这根韭菜,你就是哭着求着送朕,朕也不敢要啊!”虞珣可算找到了打趣她的机会,干脆笑开了怀。

    “你——”

    温灵雨见虞珣毫不遮掩地挖苦她的手艺,她自心里冷哼一声,扬眉道:“那便最好,反正也不是绣给你的。”

    顷刻间,虞珣的笑容僵住,他冷下眸色,问:“绣给谁的?”

    她移开目光,故意回避,也不吭声,就等虞珣自己去猜。

    虞珣果然中计,他甚至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响,“是那个绫么?是他么?”

    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谓穷困而改节。君子比德如兰,她绣兰叶给那人,意思是那人是她心中的君子?

    温灵雨垂下长睫,不言不语,佯装默认。

    这才须臾的工夫,虞珣的心情就急转直下,他攥紧了双拳,低眉盯着她手上的绣绷。那上面歪歪扭扭的韭菜,就像生在了他的心上,扎根入肉,疼得很。

    “绣给朕。”他的声音多了几分寒意,他不能容忍她为另一个男人做任何走心的事。

    皇帝的反应都在温灵雨的预料内,她故作错愕,“臣女手艺实在拙劣。陛下方才还嫌弃……”

    “朕——”他无可奈何,只好一改说法,“方才只是说笑。但凡你绣的,朕都不嫌弃——”

    “当真?其实我也想绣条腰带给陛下,只是怕污了陛下双眼……”她又心生一计,只待他答应,主动跳入圈套。

    听闻她有意给自己绣腰带,虞珣的心早软了,腰带是何等贴身暧昧之物,他立刻点头,“当真。”

    两人走出房间后,魏栖与温景桑还候在外面。

    魏栖见虞珣眉梢带喜,便知皇帝心情欢畅。魏栖暗舒了一口气,迎上前去,“陛下,回宫么?”

    虞珣扫了一眼温景桑,他停顿了片刻,道:“朕是来请教温兄墨艺的。总要动动真格。”

    请教?温兄?

    魏栖看着皇帝骤然转变的态度,不禁纳罕,方才两人在房内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让虞珣心情大好至此。

    虞珣想,温灵雨迟早是他的女人,他和未来大舅子之间有矛盾只会让温灵雨为难。如果温景桑非要恃才傲物,看轻自己,那由着他就看轻罢。自己不过是写字不如他,未必其他方面就不如他。越如此想越疏解了脾气,由是对温景桑和颜悦色,以兄敬称。

    温景桑抬眉看着温灵雨,只见女子站在虞珣身后,偷偷对他眨了眨眼睛。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暗号,少时她就经常躲在温云身后,冲他眨眼睛。温景桑清楚,温灵雨是在告诉他,她搞定了虞珣,让自己不要担心。

    只是,温景桑的心情早已不是担忧这么简单。

    魏栖轻咳一声,提醒出神的温景桑。

    温景桑收回思绪,应道,“承蒙厚爱,请陛下移步臣的书房。”

    虞珣率先迈开步子,走出几步后,忽又顿住,他发现原本挂在廊庑下的绢灯不见了。上次他偷偷闯入温府,看见有着程夙字迹的绢灯,还气了一阵。如今他已知道温灵雨与程夙之间并无婚约,挡在身前的巨石凭空消失,别提多轻松了。他勾起嘴角,淡笑着回身望了一眼尚立在门口的娉婷身影。

    ……

    当晚,温景桑用毕晚膳后,来到温灵雨的住处前,叩响了房门。

    前来开门的是望心,她手上还攥着绣绷,“少爷?”

    “灵雨她?”

    “主子在里面呢,少爷请进来。”望心急急跑回了房间,也不仔细招呼温景桑。

    温景桑心下疑惑,也绕过墨竹屏风,踱进内室。烛火闪烁,映得一室明亮,他看见温灵雨正低眉凝眸,捧着绣绷穿针引线。望心在温灵雨旁边指点着,一步步教她。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温灵雨碰这类女红什物,便问,“怎么有兴致做这些了?从前爹让你学这些,你是无论如何也不碰的。”

    温灵雨知道温景桑来了,她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手头的运针走线,应道,“要绣条腰带送皇帝,就请望心帮我了。”

    温景桑呼吸骤紧,他终于明白为何白天里,虞珣的心情忽然转好。与他切磋墨艺的时候,虞珣也没有再端出皇帝架子,与早晨刚来温府的时候判若两人。

    脚下不听使唤,向她靠近,温景桑看见绣绷上的绣样,几条黑色,像叶子又不像叶子,直直挺着。温景桑不禁疑惑片刻,他不确定她想绣的是什么……

    即便如此,他还是妒忌虞珣,他装作平淡地问:“这是什么?”

    温灵雨抬眉,莞尔一笑,明眸微闪,当中似有湖光山色。

    “哥你猜猜。”

    温景桑尽量往类似的好意头上去想,最后得一想法,“是兰叶?”

    温灵雨的笑容变得狡黠,她摇摇头,解释道:“是韭菜。”

    此时,望心已经伏在案上,捧着小腹,笑不停了。

    温景桑立怔,“韭菜?”再看过去,那直挺挺的细叶子,可不就是韭菜么。

    望心笑毕,补了一句,“少爷,不光你惊讶。午后主子叫我来教她绣韭菜,我也是这么惊讶的。”

    温景桑不解,不是给皇帝绣腰带么,怎么会绣韭菜上去?他很想问下去,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隐约猜到皇帝与她是在你来我往地斗趣。

    温灵雨看向他,“哥,有什么事么?”

    温景桑这才想起自己来找温灵雨的本意,他本想与她说温择的事情。现下看来,他不应该打扰她难得的好心情。温景桑摇摇头,对温灵雨道:“没事,你们继续。”

    “那哥也早些休息。”她垂眉,心思又落回到手中的绣绷上。

    温景桑走出房间,合上房门。他背靠着木门,静静伫立了片刻,听见房内传来两个女子的笑语声。

    “主子,你说等皇帝看见这腰带上的韭菜,会怎么说?”

    “他啊,会骗自己这是兰叶。”

    温景桑垂下目光,看着脚边莹白一地的月光,不禁苦笑一声,继而一步迈入院中。

    与此同时,皇宫的主元殿里,虞珣还伏在案前批阅奏章。忽然间,他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崔金福端上一小碗银耳羹,搁在白玉案案头,“诶唷,是谁大晚上念叨陛下呢。已经快到亥时了,不如陛下先歇息,这些奏章明儿再阅?”

    今天皇帝去温府消磨了大半天,今日份的奏章便堆积下来,高如泰山。崔金福看着虞珣惺忪疲惫的双眼,不禁心疼。

    虞珣摇摇头,依旧挥着手中的斑竹管狼毫笔,“朕批完再睡。”

    “若是温姑娘知道陛下坚持勤政,还将她捧在手心里,得有多感动。”崔金福感慨着。

    虞珣笑道:“她说了,要给朕绣个腰带呢。”

    “诶唷,那敢情好啊。看来今日陛下去温府有所收获。”

    “废话。”虞珣瞥了一眼崔金福,“你懂什么,朕这么辛苦要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也是为了一箭双雕,顺便从温家手中收回皇宫这块宝地。”

    “陛下真是深谋远虑。”崔金福连忙吹捧,皇帝舒心愉悦,他就舒心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