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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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桑在太后床边坐下,一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太后却漫不经心地看着自己染得艳红的指甲, 没有搭腔。
齐桑本来也就是装, 看樊太后连样子都懒得同她做, 只好自己厚着脸皮:“芸儿表妹受罚的事母亲可听说了?”
“倒是听闻了。”樊太后声音和缓,像是有些叹息,“她那般招摇, 早该受些教训了。”
“也是哀家往日心软偏宠了她, 才纵得她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算起来, 这金家也算是靠着樊太后鸡犬升天, 才有的今日, 要人说啊,这飘萍上生出的泼天富贵, 怎能知天多高地多厚呢。
而且,这升天也有升天的坏处,就好比太后她自个儿娘家樊家, 就向来不做招摇, 几个正经的堂妹都过得安安稳稳。偏偏就宠了个金芸, 平日更常常推了金家在前头挡刀,也是足够阴险了。
齐桑敛下心中腹诽,再看向樊太后的时候神情却柔柔的:“这怎么能怪母亲,芸儿表妹她……哎,大概就如母亲说的吧, 往日也太招摇了, 竟连一个替她说话的都没有。”
“哦?”樊太后似笑非笑, 揭穿她,“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同她亲厚,竟也不曾替她辩驳?”
齐桑脸上的表情又僵住了,只是一瞬,她重新道:“母亲说的是,只是表妹她犯的事……儿臣,儿臣也不好替她开口啊,就连皇叔都说……”
听到她提起静王,太后的耳朵便支了起来:“他说什么。”因金从克化解了此事,静王便也没有掺和进来,她记得下头明明说静王仍持观望态度。
“皇叔说这都是芸表妹自找的。”
“这是他同你说的?”樊太后微微坐起,表情认真了一瞬。
当然不是,这是快要散场时,静王在一旁安慰齐憾时说的,齐桑只是跟着听了一耳朵。此时为显自己价值便脱口而出,她只是想提醒太后,自己可是静王的大侄女,静王有什么话她自然都能探取到。
至于小四……原也是个厉害的,只是看她近日不知受什么刺激倒是软弱得跟个乌龟一样,未必有她这般主动又可用。
太后看着她点头又笑了,她也明白齐桑的意思,便道:“你可别诳我,我看未必是同你说的那样,想必是同四丫头说的吧,我听闻她吓得脸色惨白,必定是静王安慰她才说的这话。”
樊太后竟猜的八九不离十,齐桑咬唇才要争辩几句,又听她半是玩笑得道:“你呀,你可别当哀家老糊涂了不知道,我可清楚着呢,你们姐妹当中,静王同王妃两人还是更疼惜四丫头一些的。”
齐桑被她一说,眼中顿时划过一抹嫉色:是,太后说的确实没错,现如今真是谁都拿她当个宝了,她这长公主倒落了下乘去了。
她乍然从云端跌落,又见往日不如她的妹妹得势,心中便失衡得厉害,势要夺回属于她的地位和视线。
所以,若是……若是皇叔对她心生厌恶呢,齐桑的心思猛然顿了。
樊太后看着她神情不定,似是无意实则刻意引导道:“四丫头倒真是纯真可爱,别说静王两夫妇了,就是哀家也是看着就喜欢呢。”
就她那副狐媚样子,还同首辅不清不白的,谈何纯真呢,齐桑心中不屑,忽然眼一转,计从中来。
樊太后知道她有了主意,便挥了挥手:“人家疼爱小的一些,你这做长姐的嘛,也不要放在心上。”
齐桑笑道:“自然不会。”
樊太后适时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齐桑便识趣得站了起来:“说了这会子话,母亲大概也累了,儿臣就不多留了。”
齐桑走后,樊太后便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看到人消失不见,门扇合拢。
“这长公主是真能忍呢。”原先一直没出声的藤萝忽然在一旁道。能忍?自然是能忍的,嫡亲的兄长被太后亲手拉下位子害死狱中,她竟然还能在太后膝下承欢,这与认贼作父又有何异。
太后不健忘,自然也记得这茬,故而才对齐桑的示好不咸不淡。不管齐桑想不想做那卧薪尝胆的勾践,反正她是不愿做那吴王的。
她换了个姿势,拿过床榻里侧的书,又回答藤萝适才的话:“那也要看对什么事,对什么人。”这忍嘛也有分必要和不必要,面对昔日不受宠的妹妹,齐桑这心理上自然就会有中惯性的凌驾感。
“四丫头回来,她的心就有些乱了,不出半个月她必定是要离间静王同小四的。”
中下怀!这,便是樊太后想要的。
“只要静王对四丫头的事放手不管,四丫头就孤立无援,再晾个几日,等只有哀家这根救命稻草的时候她自然就乖乖识趣了。”
听得此话,藤萝笑着点头:“娘娘深谋远虑。”
自然深谋远虑,恶事都让别人做了,自己只坐收渔翁之利,实在心机深沉,藤萝这般想着,眼中闪过些许的感慨。
樊太后倒没看到藤萝的神情,她此时是真有些累了,头又有不觉些疼起来,这倒不是装的,老毛病了,一直也治不好:“去把香换一种,就拿前儿太医开的那个。”
藤萝的那些个思虑瞬间被折断,她应了声,下去了。
***
这头江临送完了齐憾,去找皇帝,正好遇上陈庭。
“大人。”陈庭叫住他。
江临转头。
“一起吧。”陈庭便道,“我这也有事同圣上回禀。”
江临点头。
“今日的事原本就不可能端掉金家吧。”陈庭沉默着在江临身侧,跟着走了一截,忽然就道,“大人还是为了四公主出气吧?”
他似乎是想确认,却又几分笃定,那金从克狡猾,怎么肯踩这样的陷阱,这一场几乎只是逼着金从克罚了他家的二姑娘而已。
不,也不只是罚的程度,这样出丑,又是得罪皇家,金二小姐日后在金陵如何有立足之地别说金陵城中人家,就是远嫁也费力。而且那酷刑下去又对女子又是伤害极大,还有很大的可能落了疾病,残了废了甚至死了都不一定。
陈庭心中啧啧感叹,下手真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怜香惜玉呢。静王的意思更是没有探寻到边角,陈庭不由去瞧江临,心中失笑,大人什么时候也有这样义气用事的时候?
“你知道吗?前儿夜里金陵下雪了。”江临听着他说了这些,一直没有回答,忽然得,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陈庭愣了一下,不由得去回想昨日早上起来的时候。
地上好像是有些白,只不过到他出门时,外头早被下人们打扫干净了,后来太阳也升上来,地气热了自然都消散了。
怎么忽然提这个,他有些不解。
“现在才十月份……”江临淡淡道。
十月份,十月啊,陈庭想了想,好像如今下雪是有些早了,而且也不是他老家沧州……
沧州……金陵,这是金陵啊,他心头一顿忽然怔了。金陵地处南方,便是严冬里头下雪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怎么今年天气如此反常。
这……这怕是要闹灾啊,想到此事他心中顿时大震。
陈庭是寒门出身,自然见识过雪灾的,平地三尺,人畜冻死,更可怕的是紧跟在后头的粮灾,水面封了,陆路再断,交通不便,粮油运输等同切断,这如何能熬过,怕是要哀鸿遍野啊。
监控这一块的正是金从克……
陈庭终于反应过来,猛地转头:“大人的意思是,他会隐瞒不报或是故意错报压住此事?”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看了看四周,陈庭太过惊讶,动静便有些大,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别人听到。
江临看了他一眼:“没事,这附近没有人。”
陈庭点点头,这宫里头也有他们的人手渗透,想必是已经清了这四周的宫人。
江临看着前头,脚下没有停顿,道:“内阁先前根据钦天监的观测还同户部通过气,太后有心压缩支出,便令金从克带头反对此事。”
陈庭心领神会,压低声音将他的话接了下去:“金从克行事一向来谨慎畏缩,若是往日,他都有可能因怕担责而悄悄压着,现在有了如今的事在前,必定不肯再将这过失报上来了。”
“他肯定会偷偷找个法子找补了,再好重提,可他却不知道,这一回的雪灾这般来势汹汹,他一压反倒弄巧成拙,耽误大事。”
灾情是层层上报,隔段时间再报,只要他一开始压下隐瞒,后头更厉害严重的灾情呈上来时,他便想后悔都没有机会了。
“哈哈,好啊。”陈庭笑起来,“没想到大人想到了这一重,金从克这般行事的话,重华宫那位的误国之名可就摘不掉了。”
“还不一定。”江临声音低低的。
“对。”陈庭又道,“总得派人去确认了才是。”
“只是……”他的声音犹豫了,“我们事先知道却要不管不顾吗?”似乎带着一丝不忍,陈庭默了一默。
“事先知道?”江临声音很沉,道,“现在恐怕已经不是事先了。”
“东北之地落雪早,我遣去的人若是早回便是没事。若真有灾害,道路恐怕现在已经开始冰封,深入中心打个来回一个半月。等回到金陵将消息传回,正是近十二月份的严冬时分,到那时,北地的的境况只怕更加恶化生变。”
消息回来之前,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啊,金从克倒是会比他们早将近一个月知道,只是,他那头没有内阁的探子啊。
陈庭顿时沉默了,不知该是期待还是祈祷,心情一时复杂万分。
“等消息吧。”江临望了望上头灰蒙蒙的天空,脸上的神情便也同这天一般,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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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几日,邹樾准备出发去西北,他近几日一直在城郊驻营中,不曾回家,也是为了收拾东西,这才往城里跑了一趟。
还得亲自进宫请辞,邹樾便自然而然得想到了齐憾。
听说她已经回宫了,也不知过得如何,想起她,邹樾的心中就有几分低落,几分酸楚,又有几分……甜,五味杂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他想去找她道别。
这样想着他便当真去找了她,正巧是在闲云池一侧的梅林边,往御书房的小径上。
“阿憾姑娘。”邹樾叫住了她。
“邹二公子。”齐憾回头,看到是他,站住了脚。两个宫女跟着停下,自觉得站到一旁去了。
齐憾这次回宫搬了新的住处,离这梅林很近,是临江的小楼。连她母妃也去了一个条件好许多的宫殿,如今过得不错。
齐憾心知这都是江临安排的,但又奇怪得很,连着好久,都没见到他的人,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
“我马上要去西北了。”邹樾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齐憾看着他,听他道,“走之前,同你,同你道个别。”
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他这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齐憾点点头:“保重。”
邹樾咬了咬牙,忽然上前了几步,齐憾有些奇怪,却听他红着脸,声音很小很小:“你能抱抱我吗?”
齐憾心中叹气,这孩子。
她一向来秉行当断则断,刚想说,不行,却看他忽然伸了伸手,俯身用力搂了搂她的肩头。
齐憾怔住了。
随即又轻轻笑了一声。
这时候也没必要扭捏了,她轻轻拍了拍邹樾的背,道:“你还会遇上更好的人的。”
这个季节梅花还开不了,但许多梅树上,都已经结上了颜色浅淡的骨朵,花苞点缀枝头,远远看去亦是娇俏可爱。
江临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还朝着梅林看了一眼,想着还未到时候,否则折几枝,放到齐憾妆案上,她也许会喜欢。
随着脚步往前,视线跟着转过去,他却看到了,抱在一起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