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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额头冒着冷汗,眉头蹙得很紧,听见声响就睁开了眼睛。

    狼川循声仰起了脸,朝开门出屋的空军少校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十分灿烂。可他马上就失望地发现,对方一点同等热度的回馈也没有,只匆促地下移目光瞥了他一眼,就抬腿跨过了他的身体。

    望着霍兰奚头也不回的背影,狼川不太明白,自己不过诚实表达了对这家伙的好感,哪里值得他勃然动怒。

    等海风勒紧了海潮的缰绳,太阳就出来了。摆置在餐桌上的早餐挺丰盛,一种名叫“披罗纪”的风味馅饼、色泽明丽的红莓塔、加了糙米糕的红豆甜汤,还有松茸奶酪意面。这些可口又漂亮的食物全部出自靳娅之手,元首的女儿本可以也像她的弟弟那样,让忠实可靠的家政型机器人打点一切,可靳娅偏以照顾这个家庭为乐,从来不愿意假手他人。

    四个人同桌用餐,靳娅习惯性地没把刀叉递给狼川,狼川也不在意,直接用手抓起食物就塞进嘴里。他胃口很好也恢复得很快,几天不见又胖了些,虽然身材还是算得上瘦削,但绝不至于骇人了。

    年轻人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手上、脸上都沾满了油腻腻的食物残渣,他一边吧嗒吧嗒地吮吸指头,一边无赖地从费里芒的手里夺过自己想吃的东西。靳娅和费里芒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独特的进餐方式,唯独霍兰奚没见过。

    显然,年轻人的粗俗举止冒犯了空军少校。霍兰奚放下手中的馅饼,抬起眼睛侧过脸,冷冰冰地注视起自己左手位置的狼川。

    狼川当然感受到了来自霍兰奚的注视。像是要刻意博得对方关注似的,他用手指捻起一根意面,滋溜一声吸进自己的嘴里,唇形嘬得圆润可爱,挑勾着眼角的神态让这张脸孔显得异常妩媚。

    将自己眼前的餐盘推远,才寥寥动了几口的空军少校已经完全失去了进餐的兴致,他掉头看向自己的未婚妻,吩咐说,“给他餐具。”

    靳娅听从吩咐把刀叉递给了狼川,可对方根本视而不见,依旧我行我素地用手去抓食物。看着年轻人的样子,靳娅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冲未婚夫摇头说,“他喜欢用手就随他去罢,让他尽快恢复健康才更重要,不是吗?”

    “给他餐具。”霍兰奚盯视着狼川,目光冷硬得就像匕首,“否则就离开这张餐桌。”

    狼川也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不还嘴,只是像个犯错了的孩子般埋下了头。

    “你会不会对他太过苛责了?”靳娅觉得年轻人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怜,就对自己的未婚夫说,“他毕竟目前还不能认同自己是个人类。”

    就连被美食塞了满嘴的费里芒也看不过眼太过较真的空军少校,含含糊糊地冲他嚷:“你干嘛那么在意他用什么进餐,只要吃饱不就行了吗?他不会用餐具,而且也不喜欢。”

    “我也不喜欢和牲畜同桌用餐,”霍兰奚面无表情地重复道,“给他餐具。”

    靳娅只得再次把刀叉递给了狼川,还用一种温和的、询问似的目光来恳请对方同意。

    谁知那个年轻人怎么也不肯从女主人手中接过餐具,反倒一掀自己眼前的瓷碗,将里面的红豆甜汤全都向对方泼去。

    胸前溅上了一片红渍,连漂亮脸蛋也不能幸免。靳娅狼狈至极,惊得说不出话,而那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却咧开白牙,笑得一脸神气活现。

    霍兰奚站起了身,一把就拽过了狼川的手腕。还不等他推搡挣扎,就将他摔在地上。靳娅以为未婚夫要向对方动粗,连忙出声阻止:“我没事的,去洗洗就好!我想他不是有意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阴茎!”骨头重重磕在地上,被带倒的椅子砸在他的身上,毫无防备的年轻人被摔惨了,震惊之余又赤着双手敲击着地面,高声地嚷,“阴茎!”可嚷了两声他就不嚷了,像得了癫病似地两手直抖,眼泪憋在眼眶里。

    因为霍兰奚把他的餐盘连同食物,一起扔在了他的眼前,而“闪灵”的狗盆就在一旁。那个大家伙也在用餐,突然旁边冒出一个人来,也表现出了被人打扰般地不快意。

    “用餐具,或者趴在地上像‘闪灵’一样进餐。”空军少校的声音听来仍旧冷淡,倒不像是因未婚妻而动怒。

    “它是……狗。”狼川似乎不愿意被人当作牲畜对待,仰脸看向霍兰奚,目光既愤怒,也委屈。他现在还不能连词成句完整地表达自己心中所想,只能用手指着“闪灵”又指着自己,连声重复道,“它是狗……我是人……是人……”

    “那就表现得像一个人。”

    年轻人还是抬着脸,不屈不挠地瞪视对方。两个人静静僵持着,谁也没有先移开视线,直到其中一个人忽然抬手把眼前的餐盘掷碎在地上,大发脾气似地嚷:“阴茎!阴茎!”

    “收拾干净。”平静地把话扔给狼川,霍兰奚冲“闪灵”打了个手势,那条大狗就欢快地跟着主人出了门。

    跨出门,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海滩上。风和日暖,天上没有一朵云,海面上却烟气氤氲。没有穿军服的空军少校看来仍旧不好亲近,神情倒不若平时严肃。玩了会儿狗与主人常玩的那种抛接游戏,然后那条大狗就把他扑倒了。霍兰奚和“闪灵”滚倒在沙滩上,沾了彼此一身的细软白沙,看上去他们才是一对儿,屋里的靳娅简直是多余。

    闹了一阵子,霍兰奚就爬起身,坐在了“闪灵”的旁边。咸腥的海风轻轻扑面,他用手指替它梳了会儿毛发。那条大狗舒服地哼哼唧唧,低头俯首地窝在主人身旁,表现出十足服顺乖巧的模样。

    空军少校的手指生得十分漂亮,指节清晰,修长有力,如果不是在替一条狗梳理毛发,这么美的手或许应该去演奏里拉琴。

    过了一会儿,霍兰奚又对“闪灵”打了个手势。那条善解人意的大狗就蹭蹭蹭地跑回了屋里,从书桌上叼起一本书又回到了主人身边。

    霍兰奚从“闪灵”口中接过那本书,看了看书名,《萨宾娜的诗歌集》。

    那是一次结束飞行任务的胜利巡礼,一个守候在道旁的老妇人递给他的。在人口繁杂又治安混乱的第九区,空军少校接过那本书的同时,那个老妇人用脏兮兮的指甲掐了掐他的手背。她白发蓬乱,枯瘦如柴,可那满含弦外之意的目光却像箴言一样邃远。

    历史上没有一个著名的诗人名叫萨宾娜,而那里面的诗歌,“飞鸟”的意象屡屡出现,既不华丽艰涩也不充满意境,反倒用最浑厚质朴的语句呼唤平等、自由与爱情。

    霍兰奚微微勾动嘴角,对自己的狗说,“你今天想听这个?”

    “闪灵”吐着舌头涎着脸,干脆利落地“汪”了一声。

    “好吧。”空军少校枕着大狗的肚子躺了下来,随意翻开一页,修长手指摩挲过泛黄的书页,开始念诵起里面的一首情诗——

    那可爱的人啊,

    一个形单影只的行脚商

    你头戴金冕,白鹭般迈出优雅长步儿

    你可曾注意到我偷偷看你的目光?

    躲在羞怯的苇丛后,又似吻般情意绵长

    ……

    世界很静,那略微低沉的男声像游行音乐一样回响,撼人肺腑般动听。

    费里芒早就发现了霍兰奚冷酷得像石头,严肃得又像木头,但没想到他和他的未婚妻之间竟也能这么陌生。还没结婚的两个人看来就像已相濡以沫了大半生,相敬如宾,又全无激情。恋人间的接触确实不该毫无罅隙,可也不能这样相隔千里。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霍兰奚都坐在海边,仰望天空,聆听海风,或者枕着那条大狗,为它念诵诗歌。

    简直可以说,除了那张如同刻刀雕琢的英俊脸庞,这个男人乏味到令人想死。

    看着“闪灵”对霍兰奚的亲近模样,费里芒把脸侧向靳娅,一脸疑惑地问,“‘闪灵’是条母狗?”

    “不,‘闪灵’是个男子汉。”换了身裙装,也梳洗了干净。靳娅笑着回答,可忧心忡忡的目光总不由自主落在狼川身上。早餐时分的不欢而散之后,那个年轻人独自一人跪坐在地上很久,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她本想上前替他收拾地上的狼藉,可那一脸龇牙瞪眼的凶相又让人靠近不得。

    狼川看上去像是对霍兰奚满腹怒气,可这会儿却又坐在了游廊上。他紧紧搂抱着廊柱,一眼不眨地望着不远处的空军少校,听他在为一条狗念诵情诗。神态认真又向往,仿佛对方的诗歌正为自己念诵。

    我渴望依傍在你的身旁,

    就似花儿依傍着春天一样

    ……

    靳娅的担心并非来得毫无理由。她趁早晨霍兰奚起身换衣的时候查看了他的后背,发现在靠近脖子的地方留下了一个非常清晰的齿痕。带血的痕迹深深嵌进皮肉,一夜未褪,可见当时咬得有多狠。如果向来寡言少语的未婚夫对此只字不提还情有可原,可这古怪的年轻人而今满目神迷,便不由她不心生疑窦。

    “连一条狗,还是公狗,都被我们的空军少校迷了倒,这个世道简直疯了!”费里芒模样夸张地打了个哆嗦,继续呱呱地讲着话。然而真正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半分诗情也没有的男人为自己的狗念出情诗,竟不是为了他的未婚妻。

    午餐时地上的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收拾的人不是靳娅,是狼川。尽管清理地板上的陶瓷碎片和食物残渣时,他的嘴一刻也没有停止咭咭哝哝的咒骂,但终究还是把一切都打扫干净了。

    面对盘子里的丰盛午餐,年轻人的刀叉用得有模有样,很显然他早就会了,就是一直不想用罢了。

    将色拉盆递给了又坐回自己左手边的狼川,霍兰奚问:“还要添一点吗?”

    “倒胃口。”金绿色眼睛眯成了细缝儿,狼川神态轻蔑地瞥了对方一眼,然后马上就把脸别向了相反方向。重见天日的这段日子里,他第一次说出了一句完整的长句,“看见你就……倒胃口……”

    “彼此彼此。”空军少校放下色拉盆,掰了块黑面包送进嘴里。

    第16章 十四万四千人之一(4)

    这天夜晚,费里芒独自一人跑到了屋子外的游廊上,面对似锤击般的潮声,打开了自己的自由通讯器。全息显示屏上很快出现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从未和异性有过亲密交往的科学家使劲咽了口唾沫,手心直冒冷汗。他和这个姑娘几个星期前就勾搭了上,本来约好了今晚在“伊甸园”里碰面,可当时他并未预见到自己会被靳宾掳来这里。

    费里芒担心自己的貌不惊人会吓跑对方,所以提前背好了大段以幽默夸饰的俏皮话,像念诵祷词般结结巴巴地念了出来。亏得朦胧的夜色替他掩饰了局促,那姑娘全然没发现对方紧张得面部肌肉都在抽搐,倒始终撅着饱满性感的红唇撒娇地笑,表现得好像被他的风趣倾倒一样。

    两个人聊了四十分钟左右,彼此挑逗的言辞越来越露骨,那姑娘越发表现得像只俏皮的炸辣椒,还不时嘬起嘴来与费里芒隔空亲吻。饥渴难耐的科学家认为该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了,于是大着胆子向对方提出要进行视频性爱——谁知对方立马拉下了脸,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她说自己想要来真的,还说对这种连隔靴搔痒都谈不上的游戏毫无兴趣。然后就干脆利索地收了线。

    三十好几的科学家至今还是处男,自他懂事起就觉得这个挺可耻,本以为今晚上就能找到洗雪的法子,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费里芒坐在游廊里唉声叹气,突然被身后蹿出的一个人影吓了一跳。

    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烁烁,即使看不清来人的模样也知道是狼川。

    他似乎有些沮丧,微微歪斜着脑袋,迎着海风坐了下来。

    “别放在心上,霍兰奚那家伙就是这样。”费里芒在黑暗中摸索出几步,坐到了对方身边,以为年轻人还在为早餐时发生的事介怀,便安慰他说,“他看上去像披着铠甲般冷酷强硬,可内里却还有那么块儿柔软的地方。”停了停,他侧脸看向了身旁的年轻人,“否则他也不会带你回来。”

    “你刚才……在干什么?”狼川指了指对方手中还未收起的自由通讯器,又伸出两只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意思是:我可都看见了,别唬我。

    这位全人类中最优秀的科学家早已憋了一肚子委屈,一听旁人问及,索性豁开大嘴,大倒苦水。

    他大致跟对方讲了讲这场艳遇的来龙去脉,接着就和开炮似的闭不上嘴了,“霍兰奚随随便便就让整个罗帝斯特最漂亮的姑娘死心塌地,为什么我连找个妞做爱都困难重重?就因为他是军人?就因为他长得帅?我只想对着显示屏亮出我的鸡鸡,她又不会因此怀孕——”

    “做爱……”金绿色的眼睛倏然就亮了起来,年轻人似乎对这两个字很感兴趣。手肘支在膝盖上,他自己捧起了自己的脸,推挤着柔软的脸颊,眼巴巴地望着对方问,“什么是……做爱?”

    “呃……这个……怎么说……”费里芒翻着眼睛想了想,回答说,“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产生爱情,当然没准儿两个男人之间也会有,又或者两个女人……”

    狼川神态懵懂,双眼大睁,“爱情”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和“做爱”一样陌生,一百多年前他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年,一百多年的独自生活更让他忘记了这个对人类最有意义的词汇。他继续听着费里芒说,“当甜蜜的爱情降临,他们就会想把自己投身给对方,从心灵的互相倾慕到肉体的彼此拥有,他们会想彼此拥抱、抚摸、亲吻、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想搞……不是……”费里芒推了推鼻梁上的粉红镜框,试图以更美好的词句向对方解释,“他们接纳对方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彼此感受,彼此包容,最后在一种奇妙的律动中一起升华到高潮……”

    年轻人还是一脸的迷茫不解,费里芒心里叫苦不迭,撇过头小声嘀咕:我也是个处男,哪懂这滋味有多么美妙,真要知道你去问霍兰奚好了!

    岂知对方听见了他的嘀咕,不止喃喃重复起空军少校的名字,还把自己搅合进去,“霍兰奚……我和霍兰奚……”

    “反正做爱的滋味妙不可言,你尝过一次就会明白。”闷头思索了好一会儿,科学家才又继续补充,“打个比方来说,你饿了好些日子,一见那人就垂涎三尺,疯了似的想把他咬进齿间、吞进肚子!”

    这个比喻通俗易懂多了,狼川马上明白了过来,可胸口没来由的就乱腾腾跳了一阵。

    他想,按照费里芒说的,也许下次自己不该张口去咬霍兰奚。他可以和他做爱,进入他,或者让他进入。反正听上去都是一种表达自己好感的方式。挺不赖。

    年轻人脑海里很快呈现出这样一幅画面:赤身裸体的空军少校和同样赤裸的自己纠缠在了一起,他们拥抱、接吻、彼此抚摸、做着所有费里芒口中所说的事情……想到这里狼川兀自笑了,白牙尽显,还把两朵可人的红晕抹在了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