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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希望你告诉我呢?我只想知道和他有关系的部分。”我道。
张家那些人是怎么做到的,我不能像他们一样吗?虽然我不想得失魂症,但是理解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对我也是有帮助的。
他的脸色就不太和蔼了,可能我的想法已经开始接近他的底线了。我明白自己有点像在空手套白狼,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他就冷漠地看着我,嘴没有动,整个空间里就忽然响起了一长串直透心底的诡异声响。那动静实在是太难听了,就好像一万只猫用爪子挠过玻璃黑板。
这句话,也许那是一句话吧,实在太可怕了,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能明白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说实话我着实吓了一跳,脑子里一时间闪过各种各样恐怖的景象,比如这个人突然变成了巨大到我难以理解的怪物,或者发现自己突然不是人类了。
但是这句奇怪的话结束之后,我们周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我自己似乎也毫发无损。
那个人道:“你当然可以拿自己杯子里的水换一点点自己那个水平能理解的东西,但是你的脑子里面幻觉和臆想太多了,已经到了异常的程度,何必自寻烦恼?我已经把你那一丁点能换的东西都告诉你了。”
“就刚才?”我瞪着他。
他点点头,脸上还是非常冷漠,指了一个方向,道:“往那个方向走,有你想知道的一切。你自己决定走不走下去。”
他这句话说完之后就推了我的后背一把,我登时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了,木然地迈开腿,脑袋沉得像灌铅。
我心里拼命叫骂坑爹,丫不是说自己决定吗?我怎么就回不了头了?
眼前只有浩瀚星海,简直像身处在太空,我被迫看着那些星星的方向,眼睛不一会儿就花掉了。隐约的感到,自己看到了很多我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然后我就回到了之前梦里见过的那条悬空走廊,这种行走的感觉就像是梦游一样,完全没有时间的概念,整个人浑浑噩噩,猛地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在悬廊上了。
这条悬廊在火山口的正上方,在青铜门的正后,距离底下的火山口只有十尺左右。这次我站的地方换了,看得比上一次更清楚,之前一片漆黑的深渊,这时竟能一眼见底。
说是见底,其实也就是能看清楚中间部分有什么东西的程度。
我的第一个反应还是好奇,但是当我突然意识到坑里遍布的东西之后,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再看见了。但我根本闭不上眼睛,只能继续头皮发麻地死死看着。
我该怎么形容我看到的东西呢,这似乎是一个万人坑,但它又不同于我以前见过的那种尸洞。
堆着数不清的尸首,看不出男女和死的归属年代,也没有任何祭祀物品存在。尸体一个叠在另一个上面,似乎脸全部朝下,堆得非常整齐,码出了诡异的层次感。大部分已经白骨化了,有一些还比较新鲜,泛着血肉的颜色,把旁边的骷髅都染红了。最边缘有几具死状极其可怖,似乎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都看不出哪是头哪是脚。
极少数保存完好没有腐烂的尸体,全都是现代男尸,也是全部脸朝下,放在坑的中心地带。它们一字排开,也有十具之多。
我一下子脑子就糊涂了,突然意识到我刚刚感觉到的“整齐”很不对劲,这些能辨认出的尸体,全都太一致了。
古代还有人牲祭祀文化的时候,会挑选身高体重乃至体重都差不多的奴隶,组成不同的“功能组”来殉葬,比如佣人组、乐师组、护卫组等等,但那些情况绝对没有眼下这么“整齐”,而且那种情况下,万人坑里的人尸应该有一个明显的分类。
按说只有陶佣、铁佣能够达到我眼前这种一致性,可毫无疑问,我所见到的都是人的尸体。如果人牲只有几具,我肯定断言他们是胞兄弟的那种家族式殉葬。眼前十几具、上百具长得一样的尸体,怎么可能存在?难道说,这还是我想象出来的?那这里成百上千的人,难道都是一个人……
想到这,我强行掐掉了自己的脑补。
上次失足跌落的事我还心有余悸,伸出头去看去想,也许我会看到过多自己承受不了的东西。于是我慢慢蹲下去,降低了身体的重心,还是觉得不保险,恨不得抱住走廊的铜板让自己稳住。
下去就知道怎么回事才怪了,我心道,我才不关心你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与魔鬼战斗的人,应当小心自己不要成为魔鬼。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这是尼采的一句话,虽说他的本意和我的经历并不切合,可单看字面意思,却无比适合我现在的情况。
我直到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对身体的掌控权已经完全回来了,我终于闭上了眼睛,不想再面对这个地狱般的景象。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到有人用一只手按住了我的肩膀。
这只手的力度和角度,我实在太熟悉,几乎要掉下泪来。这太匪夷所思了,他什么时候来的?他怎么过来的?
想要回头看,就被闷油瓶阻止了。
“别回头。”他说。
我马上不再动,心里有无数问题想抛给他,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的手还按在我的肩膀上,这个动作本身就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你来了。”闷油瓶说,“比我想的要晚一些。”
我听出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一时自己也口干舌燥,不知道要怎么接话。他从来不需要我的道歉,他也不在乎,他就是陈述一个事实。我心里一下就感到,我肯定不是“晚一些”,而是太晚了。
对付这种人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我完全没有时间流逝了多少的概念,我甚至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也许不说话,听他说才是对的。
“没有时间了。”他道,“这里会迎来终结,胖子他们的问题已经解决。离开后,你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我不确定会忘记什么,按我过去的经历,后果可能非常严重。”
“你……”我想要插话,被他用手阻止了。
“也许我现在说的你也会忘记。只要你能平安……”他咳了一下,似乎是受伤了。我的血一下就凉了,猛地就要回头看他到底怎么了。
闷油瓶却预料到我想干什么,强行抵住了我的脖子。
他的手冰凉,上面好像都是水,有些湿,掐得人非常疼痛。
我挣扎着,听到他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我诉说的一句话,这也是我记得的最后一句话。
“只要你能平安,我是谁,有什么关系?能不能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吴邪的记录——脱出
我做过太多梦了。我梦到过青铜门后的墓葬,梦到过沙漠恶劣的风暴,梦到过自己垂垂老矣,也没有等到他再出现。接触蛇毒之后,我的梦境里还混入过其他我现实中根本不认识的人、事、物,梦中的我,作为一个完全不同于吴邪却又仍然是吴邪的存在,经历完全不同的冒险。
梦中的无数可能性,让我体验了多种的人生,但是每当我真正醒过来,那些记忆就像风吹过的沙尘,不见影踪。即使我努力记录在纸上,也无法让它们真正留存在我的脑海中。
这些年,我梦中最想见到的人,其实不是闷油瓶。我最希望能看到的是再无踪迹的亲人,和曾经真正关心我却又永不能相见的朋友。小花说我一直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内里柔软,从本质上缺少那种我努力伪装出来的疯癫狠厉,因为我始终是感性的。
我能看到自己的变化,我只是慢慢地,从一个被人欺骗就会暴怒的小青年,变成了一个念旧,甚至渴望被从前的亲人朋友再次欺骗的中年人。如果三叔,潘子,或者我的爷爷,能再次为了保护我的目的欺骗我,我想我不会愤怒,我会做出听从的样子,让他们知道,我不想成为他们计划里不安定的分子。
至今我也不能完全理解那个时代的努力和牺牲,但我明白自己是他们那份保险最后的受益人。他们对人心的绝望,连同闷油瓶对人心的淡漠,是促成我终于看清自己内心的关键。
人心的欲网,意识的狂妄,人自己永远看不清。人心为人而生,为人而乱,但是人心存在的真正意义,也许是我们完全不能理解的某个所在,经营收割它所求物品的牧场。
那么也许,这也证明了人心的独一无二和变化无穷。如果我是我的祖父辈,如果我是闷油瓶,如果我经历了他们的人生,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失去,我也许宁愿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无尽的孤独里不再经历人心。
可恰恰是他们使得我没有跌落到那一步,让我难过和无法理解的人心,正是照亮我自己心的灯火——我自始至终想要追寻的不是谜题的答案,而是连接另一个人心的方式。
我做过太多梦了。当我醒转的时刻,我总会去寻找自己醒来的证据。但是这一次,我不用去寻找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黑暗中,有人在离我不远处打了一只曳光弹。闪光从高处而下,照亮了一闪巨大的、有着无数繁复花纹的铜门。这扇门和链接着的洞壁上,也是同样内饰花纹,闪光越落越低,照亮了门前的几百座石塔。石块堆砌的塔形都不高,每座塔上面都放置着东西,形状不一,好像是不同的物品。在石塔群的正中有一块空地,是我向曳光弹发起人的方向前进的一处必经之地。
空地的正中躺着一个人,这个人的身形让我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我想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赶到这个人的身边去,确认这个人是不是我正在寻找的人。
我开始在这些石塔之间穿行,眼神余光里,我发现组成石塔的石块上都有精细的花纹,似乎每一座石头塔的花纹都很独特,好像不同的家族图腾一样。每一座石塔的顶端,确实都放着不重样的物品,有的是一块布片,有的是一方石匣,有的是一把断刀。
曳光弹又打起了一发,我就在这种明暗交灭的变化中,跑到了那个躺着的“人”身边。
看清之后我有一瞬间的失望,这个人不是真的人,只是一座人面鸟身的石像而已。这座石像躺在这无数的石塔正中,好像是神秘方阵的阵眼,镇守着无数亡灵。这个想法让我感到周围阴气骤盛,可我心底并不觉得恐惧。
石像有一个成年人大小,前肢是一对鸟翅,合拢在胸前,双脚是一对鸟爪,各抓踩着两条手腕粗的青蛇。它的脸是一张成年男性的脸,平静淡漠,神情竟然有点像闷油瓶,这张脸两边的耳朵还带着蛇形的耳环,和脚下踏着的那两条大蛇相呼应。
我知道这个形象的来历,它和我在张家古楼里看见的乌龟像非常相似,它们是同时期的产物。《山海经?海外北经》中记载:北方禺彊,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青蛇。
冬神禺京,这是一个和张家古楼里句芒正相对应的神,更通俗的名字叫玄冥。禺京和句芒一样是神话时代的人,禺京代表冬季的寒冷、瘟疫、以及死亡,和春神不同,它对人类并无偏爱,也没有愤恨,是一个很公正,甚至代表了公平的神。它出现在这,说明这个石塔阵存在的年头不短,可能和张家古楼里的石像一样,也是五代时候建造的。
曳光弹还在往上发射,探险的时候曳光弹药携带数量有限,一般只有遇到突发状况才会不断的发射求救,要求周围所有的队伍集合。
我记得黎簇的队伍停驻在门外,也许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无法进来,或者是我待的地方有危险,所以他们在试图发出警告。不管是什么情况,我都得继续前进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门里是这样的情景,但这里没有我需要的,我也不再纠结。然而,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人面鸟石像脚底附近,有几个突兀的刻痕,我转过去想要仔细地看,就看到那是一个特殊的记号。
这个记号我见过多次,这是闷油瓶代表自己所用的记号。
我突然呆住了,无法心无旁骛地像曳光弹的方向跑。这里没有岔路一说,周围的石塔是环绕这块空地建造,以闷油瓶的性格,他不会在没有需要刻画记号的地方留下自己的标记,这个东西出现一定有特殊含义。
我看了看曳光弹的方向,检查自己身上还有什么装备能支持我在黑暗中探索,结果一无所获。除了身上的登山服,其他东西都不见了。
我有些犹豫,身上没有装备,探索等同于送死。但我还是往这个刻痕所指向的地方看去,就看出标记指着的是一座石塔。我之所以认定,是因为这座塔太突兀了,格格不入,比较低矮,只有很少的几块石头组成,颜色比其他石塔也深,最顶上放着一块似乎是颜色稍浅的小薄片。
这个时候,射击曳光弹的人可能弹药不足了,黑暗和明亮的周期交替里,黑暗的时间明显变得更长,好在从石像到那座特殊塔的之间距离不算远。
我静了静心,打算摸黑前行,感到莫名地笃定,充满了没来由的信心,直到到达了那座特别的塔跟前。
这座塔其实只到我的胸口,组成塔的石块都很粗糙,上面没有能显示含义的花纹,似乎就是普通的岩石,而不是家族的图腾了。塔的顶端端正地摆着的东西,原来是一张折起的格子信纸。年头看上去不短,已经发黑变脆,好像拿起来就会立刻散掉。
从纸张折叠的开口里我能够看到一点内里,似乎写满了字,可能腐蚀或者单纯是年代问题,几乎不可辨识,粗看上去就是一些晕染开的黑色方块。
在明灭的光弹照明里,我没有手电,不可能看出那纸上记录了什么,也不可能完好无损地带走它,按我现在的性格,应该不去自寻烦恼,扭头就走他妈的,可鬼使神差,我还是伸手展开了那张纸。
一经动作信纸果然碎成多块粉片,在我的呼吸下差点直接飞散。只有最上头的一条和最底下的一块,还勉强可以算作是“纸”,留在原地。
我不敢再伸手去抓,几乎趴到了纸上,最上的那一条只有两个字,也完全模糊不清了——如果不是我太熟悉这两个字的形体,我可能真的无法认出那上面写了什么。
那两个字是我的名字。
我的好奇心一下跳了起来,可是中间部分实在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再去看另一块。上面的字稍微多一些,可惜能认出的也只有一行,那八个字,我猜测了半天,写的是:情长纸短,望你平安。
这段话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我慢慢品位了 起来,加上曳光弹的的照明带起来的光影弄得我眼花,我根本没有注意到石塔背后的变化,等我猛地反应过来,才看到,我熟悉的那双眼睛正看着我。
后来我才明白,当时闷油瓶是坐在石塔的一侧,完全隐藏在了阴影里,直到他自己站起来,我才注意到他。
闷油瓶看上去没有受其他伤,气色与之前没有不同,我却觉得自己有几十年没有见过他了,一时竟然闪过一个念头:他看上去,怎么,好像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