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瑶目瞪口呆，半晌无话，好久才回过神来一般，蹙眉问道：“苏先生……稷陵不是贯来同姑苏……”

    老头笑道：“公子这话说得……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恩怨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先宗主在时确实和姑苏蓝氏诸多不睦，可现下公子都是姑苏蓝氏出身……况且我们一向姑苏求援，姑苏便立刻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早前的恩怨，早该翻篇了吧？”

    孟瑶瞠目结舌，偏生又没法反驳。

    苏老头又道：“公子……莫不是……怪罪我们？”

    孟瑶一惊，急急道：“苏先生不要误会，我并无此意……”

    苏老头故意拱手挑了挑眉道：“那……公子，若是公子实在不喜……咱们，叫姑苏的人……回去？”

    “苏先生……稷陵若是能同姑苏修好，与稷陵也算是有益无害，万不可意气用事。”孟瑶简直吐血，若说老头故意设计他也不可能，毕竟他过来算是临时起意的，苏老头再精明也不可能算得到。只能说他运气不好阴错阳差了怕什么来什么。

    苏老头趁他不注意露出一抹狡黠得意微笑，他当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又宽慰起他来：“公子放心……泽芜君贵为蓝氏宗主，日理万机的，这些秽物当不至于非得他亲自前来不可……”

    孟瑶被他堵得一句话接不上来，脸色发青。

    两人不好再过多停留，便返身往来时的客栈走去。而眼前，御剑到了客栈的姑苏蓝氏一众人等已经纷纷下落，翩然立于院落中央。

    老实说孟瑶心中都动了直接逃了的心思，可是一想到欧阳云和李子然还在那个客栈里，而且真这番行事实在是于礼不合，太过孩子气。

    算了！我还怕他蓝曦臣了不曾！！横竖都是一刀，不如痛快点儿！

    孟瑶捏紧了手心，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疾步朝客栈走去，然后在心底默念：他没来他没来他没来他没来……

    而看到立于院落中央众人簇拥着的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时，孟瑶一怔。

    即便再相似，他还是能一眼瞟过便将他和蓝忘机区分开来。

    心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猛然涌上一丝酸涩。

    这个念头吓了他一大跳。

    再不敢乱想，他走上前去。

    因身边还跟着个苏老头的缘故，姑苏蓝氏那一群和稷陵苏氏正问询商议除祟细节的门生陆陆续续便将目光投了过来。

    “阿澈？！”

    “与慕！！”

    忽而那群人中不少和蓝澈关系好的，都纷纷禁不住带着几分激动和惊喜，唤出来。

    孟瑶深吸一口气走向前，先对蓝忘机一礼：“含光君。”又对众人拱手一礼：“各位师兄。”

    “与慕！！”蓝玉谙也在这次前来除祟的人之中，要不是蓝忘机在旁边只差没冲出来给他一个熊抱了：“与慕！你先前都去哪儿了？我……你……你怎么不回……”

    他还没说完，蓝忘机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正事为先。”

    蓝玉谙顷刻便没了声音，活生生把一肚子的话给吞了回去，对蓝忘机一礼，咬了咬唇道：“是。弟子失仪了……”

    蓝忘机未答，对蓝与慕点了点头便算是回应了他的招呼，转头又着苏氏子弟问询那秽物的情况。

    蓝玉谙虽未再说话，却一直和蓝与慕靠得很近站在了一处，好似深怕他又跑了似的。

    孟瑶暗暗有些好笑。

    等到蓝忘机和苏氏一群人问完，制定好计划便开始部署人手，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便将蓝澈也算了进去，吩咐他的事既不算轻巧也不算太险。

    “与慕，你同你几个师兄一道去看守外围的困妖阵，如若阵法守不住便及时预警。”

    “是。”孟瑶身为蓝澈的时候自小最敬重最害怕的恰好是他这位平日里虽不发火却又少言寡语的师叔，一听到他的吩咐，身体便本能般作出反应，毕恭毕敬，不敢半分违背。

    一直混在其中的和稀泥一般的欧阳云急忙跳起来道：“含光君含光君！我也去！我也要帮忙！！”

    蓝忘机点了点头，随即道：“如此，你便和与慕他们一道看守阵法。”

    欧阳云仿佛对能帮得上忙颇有些洋洋自得，笑嘻嘻喜滋滋答道：“是！”

    李子然身为普通人，众人商议时虽未背着他，他也颇有自知之明地不跟着瞎凑活，深怕给这些御剑飞天的仙人们添麻烦，于是便老老实实拿着一本小本儿远远待着，目露艳羡崇拜一边看着这边一边写着什么。

    出发之前，蓝忘机却是对着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

    于此同时，云深不知处藏书阁。

    蓝曦臣端坐在书案前，案上堆满了书卷，其中不乏残旧枯黄的古籍，他面前铺着一沓纸，纸上娟秀中透着俊逸洒脱的字迹已经写满。而此刻他却停了笔，默默看着自己左手掌心那一张小小的纸条，目光落在“稷陵”两个字上，久久没有移开。

    亥时已过，整个云深不知处都陷入了静谧，陪着他的只有案上燃着通亮的灯盏。

    不多久，因蓝忘机不在一时没能入睡的魏婴一身黑衣轻巧地翻窗而入，准备找点儿书看打发打发时间，一见蓝曦臣居然端坐在首位那张书案，微微一怔，急急道：“泽芜君……你……没去稷陵？”

    蓝曦臣这才从暗自沉思中被惊醒了一般，将掌心的纸条轻握住，收回袖内，来不及去想为什么魏婴会这样问，他又是如何知晓纸条内容的，却只是轻摇了摇头，不语。

    他低头重新执起笔，在砚台中舔了舔墨，重新落笔。

    第142章

    魏婴见他和自家白菜相似的无双容颜，脸上却微微带着些委屈的神情，这是贯来面无表情的蓝忘机绝不会出现的神情，不由得就有些心酸起来。他轻叹了一口气道：“泽芜君……这样……真的可以吗？放任他……游历在外？”

    虽说因为那天夜里朝蓝澈飞去的那一支冷箭，他同蓝湛在孟瑶离了姑苏的第一时间便不消吩咐注意着清河和各家的动静，亦有暗地里派人相护，又有欧阳云这么个事无巨细的话痨间谍在他身边……

    蓝曦臣不答，依旧低头写着什么，眉头却蹙紧，长睫轻颤。

    魏婴差点儿没翻白眼了，又加重了语气叫道：“兄长！当初我和蓝湛之时，你还知晓说有些话……不说出来，便永远没人能知晓……现下又何尝不是如此？缘何要如此自苦而那人却一无所知……”

    他还未说完，蓝曦臣未曾抬头却盯着自己笔尖流下的那串墨点将雪白宣纸晕染了一大团墨迹，声音发硬沉声道：“阿羡……他恨我。”

    魏婴愣住了。

    蓝曦臣道：“不同的，阿羡。”

    他何尝没有试过？死皮赖脸不管不顾无耻地赖在他身边，宠他护他信他……万般柔情缱绻想要融了梗在他心头的那根刺，结果他却是宁愿选择二度神魂俱灭也不想要和他在一起，再不想对他有丝毫怜悯。

    他对他已经厌恶至此了呀！

    可是怪谁呢？

    如果……他的纠缠不清让阿瑶厌烦到宁可去死，他还能自私地只顾自己心意地强迫他么？

    他的心碎欲裂他的懊悔悲痛他的苦苦挣扎都是他的事……于阿瑶何关？缘何因为他的痛苦便要强迫阿瑶原谅他？拿着守护他的这个幌子做着恶心他的事……他做不到。

    魏婴也意识到，如同蓝湛也曾对他说过的——不同的。

    朔月刺出的那一剑，是蓝曦臣和孟瑶之间，永远过不去的坎。

    如同那块满是裂痕的姑苏蓝氏通行玉牌。

    再怎么强行粘合，碎了的终究是碎了。

    思及此，魏婴深深叹了口气，亦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蓝曦臣书案上那一堆古籍，怔怔发着呆。

    蓝曦臣写着什么，左手放在了桌上，雪白的衣袂便掩去了书案上那些古籍。

    魏婴本没注意，这样又盯着他的衣袂上滚边蓝色卷云纹的精致绣花纹样看了半晌，渐渐的，他忽然忆及在蓝曦臣未曾掩去古籍时断断续续让他无意瞟见的字眼。

    魏婴猛然一怔，忽而抬头看向蓝曦臣的双眼，震惊道：“兄长！你……”

    蓝曦臣一惊，迟钝的泽芜君自以为不着痕迹实则带着些笨拙地悄悄将其中一本残破古籍的书角在衣袂的掩映下偷偷握住，默默收进乾坤袖，然后还欲盖弥彰一般将左手微微朝身后背了一下。

    然而，魏婴脸上的表情已经明明确确表明了他已经知晓了他想要做的事。

    蓝曦臣与其四目相对，好久，才带了点儿哀求道：“阿羡……对不起……但是，和忘机也不要说。”

    魏婴怔然。

    稷陵。

    辖地内的那只邪祟虽然让稷陵苏氏一族极其头疼，多少一些原因也是因为稷陵苏氏这样的小家族人手实在有限，不过细算下来也不算是太过棘手，因而姑苏蓝氏一出手便很顺利解决了。

    等到收拾完毕回来，天都快亮了，辛苦了一整夜，也不可能让人疲马乏的一众蓝氏门生即刻重新御剑回程，稷陵苏氏便急忙非常殷勤地忙前忙后做好招待工作，让蓝氏一众休整一番停留一两日再走。

    蓝与慕因为和欧阳云李子然一道先来的，房间便是安排在一起的，一晚上忙完，欧阳云回房直嚷嚷着累，洗漱都不想做便倒头就睡。

    孟瑶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等到这一觉睡起已是黄昏时分，还是不必夜猎因而正常作息的李子然将两个人叫醒的，而且非常贴心地从厨房拿来了吃食，深怕两人睡了一天饿坏了。

    孟瑶收拾妥当出了门，却见姑苏蓝氏来的一众人等基本上全都起来了，不由得有些懊恼自责。姑苏蓝氏向来勤勉，他想想自己这才离了云深不知处几个月，已经被欧阳云等人带的爱睡多久睡多久，规矩都忘光了。

    然后他想到这里又兀自呆了一下，本就不准备回去的，为什么自己潜意识里却还想着拿从前云深不知处那些规矩约束着自己？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

    蓝氏门生见着他，免不得上前一番关切问询，问他这几个月都去了哪儿之类的，孟瑶避重就轻讲了讲，遇见没眼力见的上赶着去问他为何离了姑苏，孟瑶也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