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想知道我究竟在写些什么？”段风的声音自然地从空气中传来，没有了先前混合着的石壁震颤的嗡嗡声，突然变得清朗和缓，竟十分悦耳。

    王怜花笑道:“你总不会是在写遗书吧。”

    段风连头也未抬，只专心在书册上，“我的确需要写份遗书。”

    王怜花奇道:“自负如你也有不想活的时候？”

    段风道:“我早就是死了的人了。”

    王怜花哼笑道:“你既然要死，何不把蕉鹿的解药给我。这样，往后还有我可以给你烧烧纸。”

    段风道:“你想活么？”

    王怜花冷冷道：“废话。”

    “所以，你已经得到了你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为何要告诉你？”

    这个石室热得怪异，不多时众人额上已布满了汗珠。

    段风抬头看来之时，却好像感到一阵凉风吹到脸上，让人呼吸为之一滞。

    那是一张几近完美的面容，每一个棱角，每一处凹凸，都似被能工巧匠精心雕琢过，将这张脸上的骨骼、肌肉、皮肤搭配得恰到好处，绝无瑕疵。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完美的面容？这难道不是画工笔下的神作？

    段风抬头的瞬间，他身后突然亮起了另一盏烛火，没有人去点，也不知究竟用何种方法点燃的。

    那小小的烛火又照亮了段风身后一片地方。

    不过只是方寸之地，却乍然叫人目眩神迷。

    那盏烛火照亮了金灿灿，银闪闪，绚烂夺目的一堆东西，黄的金子，白的银子，绿的翡翠，莹的珍珠堆在地上，往烛火照不到的暗处延伸上去

    看不清全貌岂非更让人期待——黑暗中到底还有多少？

    众人惊愕万分，尽管这已是早已想象过的场景，但真正目睹的时候，那种震撼依旧直击心灵。

    萧湫尺冷冷道：“除了金银，那八百本秘籍呢？”

    段风又低下了头，提笔在那书册上写字，说道：“等我一会，还有这最后的一段。八百本秘籍就完成了。”

    萧湫尺皱眉道，“什么？”

    段风道：“八百本秘籍，全是我一个字一个字亲手写成。”

    萧湫尺蓦然变了脸色，“你到底在说什么？”

    段风道：“昔年柴玉关收集的秘籍，我全都看过。”

    萧湫尺嘎声道：“难道你已将八百本秘籍尽数记在了脑中？”

    段风似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把笔搭在笔架上，轻轻吹干字迹，笑道：“这又有何不可？我已写了两年，从柴玉关去后的每一个日夜，我都坐在这里，将我脑中的字句，一点点写出来。”

    所有人的眼神都变了。

    什么样的人能记住八百本秘籍，并且花费两年的时间将它们尽数写出来？

    难道他的确是为了不让武林绝技失传？

    往黑暗的深处，又继续亮起了一盏烛火，这次烛火照亮的地面上堆着是成摞的书册。

    萧湫尺的眼睛直了，脚已不知不觉地往那片幽暗的迷人之地走去。

    沈浪喊了声“萧兄。”他亦恍若未闻，他的魂魄似已被那些东西勾走了。

    段风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谁都阻止不了不是么？”

    萧湫尺越走越快，几步之后，开始向那片未知的黑暗疾奔而去，他整个人倏忽一下就淹没在了浓稠的黑暗中，接着石室中响起了一声凄厉的惊呼，回声嗡鸣。

    莲花吓得尖叫起来，“怎么了？”

    段风柔声道：“弟妹勿须害怕，不过是萧湫尺把路走到了尽头。”

    莲花颤声问道：“尽头有什么？”

    段风道：“诸位没发现这里面很暖和么？”

    莲花问道：“为什么？”

    段风向那片黑暗指去，“因为那边不远处有一池沸腾的温泉。”

    “温泉？”

    “对，很深很深的一池温泉，沸水持续不断地从地下冒出来的，大概一口茶的时间就可以煮熟一只鸡蛋，人若落下去，虽不会马上死，但沸水灌进喉咙、涌入脏腑的滋味并不会太好受。若我落进了那池热水中，我宁愿马上咬舌自尽。”

    莲花想起刚刚萧湫尺那声凄厉的呼喊，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沈浪开口道：“所以，快活王的遗藏其实的确已在楼兰那场大火中尽数被毁，这些都是段风你的珍藏。”

    段风看向沈浪，“是谁的又有什么两样？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些死物。”

    沈浪道：“虽是死物，却还是变成了你搅弄风云的诱饵。”

    段风道：“我从未强迫过任何人。”

    沈浪叹道：“可你已让衡山一役再次重演。”

    段风淡然一笑，“沈浪你是不是已看清了一件事，即便是早已预见的结果，真正能去做的事情其实也十分有限。”

    沈浪淡淡道：“我并非圣人，亦不是救世主，我只要保护好自己所在乎的便好。”

    段风大笑道：“若当年沈天君有你这般觉悟，又怎会落得那般下场。”

    沈浪道：“这是有人教会我的。”

    段风眼波盈盈，似有柔光闪动，看向王怜花，“那你呢？你已经得到了你最在乎的，所以，你已经无憾了？”

    王怜花的心中本来很乱，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双带着一些鬼魅般吸引力的眼睛，反而镇静了下来，他反问道：“你呢？”

    段风淡淡一笑，“我此生的遗憾实在太多。”

    时玄芝怒道：“你这个杀师灭祖的叛贼，还好意思说此生有憾！”

    时玄芝的这句话，让宿剑客的脸色顷刻间变得苍白——他似乎刚刚才知道这个可怕的真相。

    段风淡淡道：“师父不是我杀的。”

    宿剑客怒道：“是柴玉关那个狗贼杀的？”

    段风默然不语。

    时玄芝嘎声道：“但你存心替他隐瞒，助他逃走，实比柴玉关可恨百倍。”

    沈浪道：“玄芝姑娘是你的师妹，王怜花是你的师侄，段玉和莲花更是你的至亲，他们每一个都与你关系匪浅的人，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么？”

    段风道：“我起初不过是想让柴玉关的儿子亲手为他报仇。”他看向王怜花道：“我知道你恨透了你父亲，但你永远都抹杀不了你是他儿子这个事实。”

    王怜花道:“我早说过了，柴玉关不是沈浪杀的，是龙卷风。”

    段风道:“龙卷风已经被我灭了，沈浪当然也得死。我本就是要提醒你，你是他儿子。我只是没想到，你和沈浪竟然会相爱。”他大笑起来，“这就更有趣了，那我就让你们爱，让你们恨，让你们又爱又恨，不死不休。”

    王怜花道:“不，你错了，我不会恨，我一点都不恨。我曾经恨柴玉关，但那其实不是我自己的恨，那是王云梦的恨，我只是被迫把那种恨意延续下去。”

    段风道:“你不恨他，那沈浪呢？你父母害死了他父母，他本该恨你。”

    “我。”沈浪正要开口，王怜花已打断了他，“我们都该有自己的命运，有自己的爱恨，我们为什么要去延续上一辈的爱恨。”

    段风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柔美，“你为何不让他自己说。”

    沈浪拉起王怜花的手，笑道:“只因为他说的本就是我想的。”

    段风拊掌道:“很好，好个心心相印，心意相通。”

    沈浪淡淡道:“我知道你为何要这般做了。”

    “哦？”段风饶有兴趣地看着沈浪。

    “因为你嫉妒。”

    段风淡淡道:“我嫉妒什么？”

    沈浪道:“因为你深爱着柴玉关。”

    沈浪这话出口，段风的拳头骤然握紧。

    “你深爱柴玉关，与他相伴二十多载，却从未完完全全地得到过他，甚至，你根本就没有勇气去告诉他。你画下那副三美图，就是最好的说明。你爱而不得，痛彻心扉，只能一次一次看着柴玉关将王云梦、白静拥进怀中，你呢？一个人孤灯冷酒，为情心碎，又有谁知道？柴玉关当你是兄弟，是挚友，你更不敢靠近他，就怕连兄弟朋友都没得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