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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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六月,炎阳灸人。
望北将军府的长公主怕热的厉害,所以府里的冰总是用的很快。
屋内,一女子倚在美人榻上,穿着的衣裳很是清凉,绣了青色莲花的织锦齐胸襦裙,短衣是白色的纱,可以看见那白玉一般的手臂与香肩,屋内除却两个小丫鬟没有别人,所以她将裙子提起来了些,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的腿。
她的旁边坐着一个小丫鬟正在扇着扇子,小丫鬟有些胖,一张肉肉的小脸板的死死的,脸上也因为天热有些潮红。
另一个丫鬟坐在桌前,细细的剥着一盘荔枝。
她把那鲜红的壳剥开,露出里面雪白的果肉,把核去掉以后放进一个盛着冰的白色瓷盘中,那白色瓷盘上绘着两尾红色的鲤鱼,很是漂亮。
“主子,皇后娘娘寿辰差了人来请您……”
扇着扇子的小丫鬟低声说道,她虽长得和善,却是一副泼辣的性子,只是将军府内太过安稳,她也安静了许多。
榻上的美人用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年年都差人来请,我都说了不想去。”
“主子,”正在剥荔枝的小丫鬟也搭话道,“这次恐是陛下的意思,前些天念一姐姐来送荔枝的时候跟奴婢提了一句,太子殿下要选伴读了。”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陛下可能看中了府里的小少爷,前两月才过了七岁生辰的将军府独子。
这位美人便是将军府的夫人,大启朝的长公主宜嘉。
将军前些年战死沙场,留下府中幼儿和未婚妻子,未婚妻子正是年轻貌美的年纪,幼子也不过两岁。如今也过了五年,小少爷七岁生辰已过,识得大体,功课在一众世家子中也是不错的。
倒是长公主,寡居五年,期间有人起了心思想要再娶,都被驳了回去,说是家中稚儿尚年幼,不忍离去,若是要娶,需自己进将军府的门。
这一说倒是不少人歇了心思,仔细一想,不就是入赘。
一个男人,入赘进妻子亡夫的府里,想来都是让人笑话的。
赵阅璋扶着丫鬟的手臂起身,坐在榻上想了许久,想的两个丫鬟都有些慌了才幽幽的开口,“走罢,去涪儿院里接他。”
“主子不换衣裳了吗?”
“换衣裳?”赵阅璋嗤笑一声,带着些嘲讽的说道,“她孟婉清的寿辰,本宫去了,便是给了她颜面。换衣裳就不必了,她还不够格。”
她和皇后积怨已久,还在闺中的时候两人就生了间隙,后来孟婉清成了皇后,她便收敛了一些,可那个女人总是来惹她,既然她不仁,又怎能怪自己不义?
孟婉清所做的一切,她都记在心里,那些屈辱一遍遍的想起,每每回忆便是悲愤万分,最是意难平的,就是一个疏忽让她成了皇后。
两个丫鬟也不敢多说什么,安静的跟在她身后一起向小少爷院子里去。
“唉,明枝你回去把那盘荔枝拿来,涪儿前些日子就同我说想吃了。”
“好的,主子。”
明枝回去了,她带着圆脸的小丫鬟继续走,她住的院子离小少爷秦涪疏的院子有些远,还是得快些过去。寿辰虽是在晚上,可毕竟还要收拾一番,再说了,她也不想太晚去,那样太引人注目了。
“主子,要备上什么礼吗?”
赵阅璋本想说不用了,但细想了一番厉害关系,便无奈的说道:“你去找管事开了库房随便拿点东西就成,本宫先去涪儿院里等你们。”
还给孟婉清送礼,真是够头疼的。
秦涪疏身为将军府独子,望北将军的遗孤,自小便比别人多学些东西,好在他自己十分刻苦,前来授课的老师都是赞不绝口,为赵阅璋省下了不少麻烦。
若是丈夫死后独子还不听话,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她死后也无脸去见亡夫。
将军府很大,但是布置却有些简陋,将军在世时常年待在边关,所以没有理会这些。将军去世后赵阅璋也无心去修缮,就一直这么住着。
后来涪儿开始学武了,她才让人把那片荒废的花田改成了演武场。
涪儿却是很少去演武场,他自己在院子里铲了片平地用来练功。
赵阅璋看着漆皮剥落的红柱子叹了口气,是该修整修整了,涪儿再大些该议亲了,府里这个样子会让姑娘家笑话的,住着倒没什么不便,就是看着寒颤,像是那些被掏空了家底的破落户一般。
她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加快了脚步。
秦涪疏正在院子里练武,他握着一根长棍舞得虎虎生风,看得出来,他是把长棍当了戟在耍。
那孩子板着张脸,认真的练着功,旁边的师父不时指点两句,偶尔也会得些夸赞。
他去年摔了一跤,头上磕破了,为了方便大夫治伤,就给剃了一片头发。
本来都无事,后来偶然照了镜子,死活不依,非说只秃了一片不好看,又把剩下的剃光了。
他头发长的很慢,快一年了还只有一头的青茬子,摸上一把扎手的厉害,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还见谁都让摸上一把。
“涪儿。”
少年停下了动作,朝着院门口看了一眼便笑开了,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的,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甚是好看。
秦涪疏把棍子递给守在一旁的小厮,笑着朝赵阅璋跑去。
他牵着母亲的手,仰着脸问道,“母亲怎么过来了。”
赵阅璋用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柔声说道,“今日皇后娘娘诞辰,涪儿同母亲一起去可好?”
她从不在孩子的面前表露出对谁的不满意,言行谈吐也多有注意。她希望涪儿能成为他父亲那般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不是满肚子小心思的伪君子。
男儿变该坦坦荡荡的,勾心斗角这些事,后宅女人们忙活就是了。
“嗯,好。”秦涪疏用力的点着头,嘴角的小酒窝仿佛盛了蜜一样。
他很少出门,父亲还在的时候他身子不好,就一直在府里养着。
后来他父亲出了事这孩子难过的病了好几天,虽然这些年养回来了,但还是比同龄人矮一些,很是瘦小,赵阅璋生怕他去外头受了委屈,就在家里给他请了先生。
她看着自己的孩子有些心酸,同样是世家子,别的孩子自小狂妄霸道的也是不少,只有她的涪儿因为年幼丧父变得敏感多疑,甚至有些小心翼翼。
他似乎是习惯性的去迎合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少会强硬的要求什么。
或许真的该让他进宫当伴读,多跟那些世家子接触接触,让他知道,望北将军府的独子即使没了父亲也是有底气的,更何况他还有母亲。
只不过,不能是太子的伴读,孟婉清的儿子,太子,可笑!
她吩咐小厮伺候涪儿洗澡然后换衣裳,自己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同教武的那位先生说话。
“涪儿最近可还好?”
“回长公主,小少爷一切都好,他于武学上很有天赋,在下只管教,小少爷总能学得会。”
“那便好,涪儿的心思在战场上,他想同他父亲一般征战沙场。你且好好教,有什么问题只说便是,若是不认真打骂也不是不行,务必严苛,他今日多学些东西,往日真上了战场本宫也能安心些。”
“长公主不必担忧,小少爷天资聪颖,对武学也是十分热爱,想来再过些日子在下也教不了了。”
人人都喜欢先生夸自家孩子,赵阅璋也不例外,她用手帕掩着嘴轻笑,“先生说的哪里话,涪儿自小便是由先生教导武艺,哪有说先生教不了学生的道理。”
两人没客套多久秦涪疏就出来了,他换了身藕色的袍子,衬得那张脸越发好看,只是那头青茬子总是惹人发笑。
刚才穿着短打还不觉奇怪,现在换上了锦袍戴上了玉佩就有些别扭了。
赵阅璋忍住了笑仔细端详着他的头,伤口已经好了,只是有一块凸起。
她心疼的摸着那块地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叮嘱,“涪儿以后万万要当心,这路啊,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这一急就容易摔着。”
“知道了母亲,现在去用晚膳吗?”
秦涪疏练功太勤,所以饿得快,府中晚膳也比外面用的早。
今晚去寿宴想来开席会很晚,她吩咐院里的丫鬟去端了两盘糕点过来,将秦涪疏抱在怀里哄道,“今晚不在家里用膳,去宫里,寿宴时才用。涪儿先用点点心垫垫,母亲吩咐了明枝拿荔枝过来。”
秦涪疏红着脸从她的怀里钻了出来,板着一张小脸道,“男女七岁不同席,涪儿七岁了,母亲不可以这样抱着涪儿,会被别人笑话的。”
“这样啊?那涪儿荔枝吃不吃?”
“要吃的,荔枝是要吃的。”
赵阅璋拍了拍膝盖,“要吃荔枝就得让母亲抱。”
秦涪疏立马退后了一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要,不可以抱。”他有些为难的皱着眉头,一双黑黝黝的眼镜直直的看着赵阅璋,软着声音说道,“可是涪儿好想吃荔枝。”
“你这孩子,吃便吃罢,先吃些点心。”
明枝脚程有些慢,秦涪疏已经吃了四块点心了她才过来。
赵阅璋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她怎么来的这般慢了,她把之前没有剥完的都剥完了才过来的。
白色的瓷盘中有晶莹的冰块和白玉一样的荔枝肉,看着就很凉爽,秦涪疏一双眼睛更是没有离开过明枝手中的瓷盘。
招了招手让明枝放下瓷盘,赵阅璋看着盘子里没有筷子,就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绸缎小包,小包里放着几根簪子那么粗的银针。
这是她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她母妃死前交给她的,就是要她记得宫里凶险,莫要轻信旁人。
可自从进了将军府,这包银针再也没用过。
她抽出一支递给秦涪疏,“涪儿用这个挑着吃,别脏了手。”
“嗯。”
秦涪疏笑的甜甜的,乖巧的点头,他现在脑子里和眼睛里只有那盘荔枝。
第一年吃到的时候他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但也勉强能下咽,后来越吃就越好吃。
只可惜这是贡品,每年也就宫里有一些,母亲也只能收到一小篮子,他不好同母亲争抢,便每次只吃一点,多了就说吃不下了,让母亲自己吃。
他是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母亲应该是和他一般喜欢的。
哪知赵阅璋对荔枝向来没有特别偏爱,只是宫里送了来,她便吃一些,若是不想吃就拒了。
皇上自觉亏欠她,所以有了些什么好东西都往府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