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涪疏离开京城后一个月，那个江湖人如约送了信，只说小少爷一切都好，也能适应到处跑的日子，让赵阅璋别担心，后面还有秦涪疏自己写的一小段，说他有好好地练功，也在跟着师父学东西，等他学成就会回京城帮母亲。

    赵阅璋拿着信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本想好好地收起来，又怕到时候被人发现惹出事端，只能把信烧了。

    他们和那个带走秦涪疏的江湖人有约定，每个月送一封信，连续三个月不送信来就代表他出事了，赵阅璋自己派人去找。

    江湖险恶，不是赵阅璋一个妇道人家可以想象的，只求那个人好好的护着涪儿，让他少吃些苦。

    “主子，”暇颖从外头走进来，呼吸间尽是白雾，大雪连着下了好久，府里的树上全是白色的小雪堆，像是开满了花一样。她手里提了个篮子，篮子上头搭着一块鹅黄的布。暇颖将篮子放在桌上，说道，“菡溪姐姐醒了……不过她好像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暇颖面露难色，几经挣扎才说道，“若是她真的忘记了，主子就饶了菡溪姐姐这一次吧。”

    赵阅璋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桌上小香炉里那块褐色的香块，答道，“若真的忘了，就算了吧。”

    她原本想着让菡溪杀人偿命，可知道她是中蛊后就有些犹豫了，她的所作所为并不是自愿的，可心中确实有恨，这让赵阅璋有些迟疑，好像怎么处理都不对。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心的肉已经没了，在剜下手背的肉她也不愿，就这样吧，也算是少了一个难题。

    “谢谢主子，奴婢一定好好试探一番，看看菡溪姐姐是不是真的忘了。”

    赵阅璋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一下那个篮子，好奇的问道，“那是什么？”

    暇颖顺势把篮子上的布揭开，里面是一堆瓶瓶罐罐的小东西，她说道，“这是祝王送来的年礼，托人带了话，说是王爷手头也不宽裕，所以只能送点小东西聊表心意。”她说完还拿出了一个小瓶子，接着说道：“说是些补身子的药，让主子每天吃一粒。”

    赵阅璋一听就来了兴趣，接了篮子，左右翻看着，只看到那瓶身上写的字有些丧气，这可不是仁墨的字迹，那就只能是那个江湖骗子了。

    不过，仁墨能想起来给她送礼，这就很难得了，他生性桀骜，从来不会去研究这些礼节性的东西。

    她稀罕的拿着篮子，冲着暇颖说道，“你开了库房点些东西送过去，礼重一些，仁墨难得会给我送礼。”又想了想这段时间有来往的世家，说道，“几个王府都要送的，安南王那边和宋太师府上也送上一份。”

    “是，主子，宫里的人传来消息，说是惠妃有孕了。”

    “是吗？”赵阅璋的表情冷了下来，她挑了挑眉，把篮子放在桌上，又用手撑着脸，带着玩笑的口吻说道，“有了是好事，就怕她生不下来。”

    徐明骄逃婚的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可皇上暗中和徐丞相达成了共识，就说徐明骄遭人杀害，她心里最怕的就是到时候人找回来，徐丞相还会保他。

    不把徐明骄处置了，怎么给宜桢一个交代。

    徐斐雪怀了孩子，若是顺利的诞下皇子，就凭她现在所受的宠爱，到时候保下一个徐明骄简直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现在后宫中还没有能和她抗衡的女子，比她聪明的不受宠，比她受宠的不聪明。

    怕就怕她真的生下个皇子，若是到时候皇上脑子一热改立太子，那真的是膈应人。

    赵阅璋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本来皇上的皇位就来路不正，他自己就非嫡非长的，做出改立太子这样的事太正常不过了。

    暇颖凑近了低声说道，“主子，我们要不要动手？”

    “不必了，”赵阅璋拒绝道，“宫里这么多女人，总会有一两个铤而走险的，不用我们操心。有这个功夫，不如想想在徐斐雪怀孕后，会是谁来补她这个宠妃的位子。”

    应该会是个家世普通的，皇上这个人疑心太重了，他让孟婉清当了皇后，代价是孟家的落魄，他独宠徐斐雪，因为徐丞相是他的心腹。

    从小在后宫里长大的他太清楚女人有了权会有多疯狂，她们能做的不比男子少，所以他限制着每一个人能得到的权和爱。

    赵阅璋都不知道该说他太谨慎还是太胆小。

    “主子，三皇子派人来问了好几次，让您别太难过，之前您病着的时候他还送了些药材过来。”

    三皇子，赵阅璋想了许久才想起来那个母妃是外族女子的皇子，长得挺好看的孩子，就是亏在了出身上。

    她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没有过多的在意，他的母妃是外族，这一点就注定了他与皇位无缘，费心思去结交也没用，血统不纯就是不纯。

    再者说，她一个长公主，也不想去管皇子之间的事，怎么争怎么抢那是他们的事，和她没什么关系。

    暇颖没待多久就离开了，菡溪治好伤之后就完全看不见了，身边一刻也离不了人。她没有和主子说，是怕主子嫌弃菡溪没用，会把她送走。

    她知道菡溪这次错的离谱，可却不忍心看着瞎了双眼的菡溪被送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自生自灭。

    赵阅璋在暇颖离开以后就把阿尤叫了出来，让她派人出去找徐明骄，一定要找到。若是带不回来，就地解决，不许留活口。

    阿尤应下后紧接着就去办了，留下赵阅璋一个人在屋子里发呆。

    她笑话皇上多疑，其实她也差不多，明枝她们四个是她的心腹，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可依旧没有办法完全获得她的信任。她习惯了什么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雀雁令在她手上的事，只有阿尤一人知道。

    她曾经多次嘱咐阿尤，如果有一天自己出了事，就毁了雀雁令。

    启用雀雁令还需要另一样东西，一个先皇贴身带着的东西，一直在菡溪和暇颖手里，可她们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就一直那么守着，也不知道在守些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她还养着另外的一批人，人数众多，都是江湖高手或是久经训练的死士，这批人除了帮她做事以外，更重要的作用是在必要的时候掩护雀雁两部。这群人，之前在明枝的手里，现在她交给了阿尤。

    先皇到底留了什么东西给她，皇上虽然不知道，但一直在忌惮着，就连那些朝中老臣，也一直在好奇着。可赵阅璋憋着没有和任何人说，就算是她情同姐妹的四个婢女，和一直当做亲弟弟的仁墨。

    那是她最后的底牌，她要好好的留着，一辈子都用不到那是最好的，若有一天拿出来了，就是他赵仁骥滚下龙椅的日子。

    或许多疑，是他们赵氏一族的天性吧。

    赵仁骥多疑，恨不得把所有人控制在手中，成为一个个听话的提线木偶；赵阅璋多疑，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从不曾毫无保留的付出真心；赵仁墨多疑，赵阅璋于他，从来只是姐弟之情，并无半点利用之心，可他依旧揣摩着这个皇姐想要在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姓赵的这么多人中，赵阅璋只见过一个“傻子”，就是她的兄长，赵仁砺。就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对谁都付出真心，他对所有人抱有怜悯之心，也尽自己所能的去保护他们。

    先皇曾经说过，兄长是天上的仙人转世，心怀慈悲。

    赵阅璋也觉得是，她的兄长是个谪仙，就算入世了，也不曾被俗世染脏，就像夜空中的月一样，即使周围都是黑暗，它也依旧是亮的，就算别人把自己同化成小小的星子，他也依旧只做月亮，孤独而明亮。

    可是，太好的人总是活不长的。

    她心中一疼，苦笑着握紧了拳头，喃喃道，“我那么难过，孟婉清你也别想好过。”

    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冷的彻骨。仿佛又回到了兄长死的那天，干净简洁的屋里挤满了人，兄长就躺在榻上，他和往常一样盖着一条毯子，可吐出的血染红了浅色的袍子，也染红了赵阅璋的眼。

    多少次梦里，都是兄长那无力垂下的手，和落在地上染着鲜红血迹的青色荷包。那荷包上绣着两尾红色的鲤鱼，荷包的带子勾住了他的手指，像是情人的手，紧紧地拽着他不想离开。

    兄长打小身体就不好，可一直调养着也不算太差，若不是孟婉清，他不会这么早离开。孟婉清害她成了孤家寡人，她总得礼尚往来的回报回报她。

    赵阅璋从一旁的木盒里拿了一块方形的小香块儿放在鼻子下狠狠地吸了一口，那有些刺鼻的味道让她平静了下来，克制住了那快要喷涌而出的暴戾。

    她最近有些闲了，闲下来就开始怀念已经不在的人，一怀念起来就想惹些事。

    上次给孟婉清送了个荷包，这次送什么呢？

    “啊，有了。”

    像是小孩儿找到了感兴趣的玩具，她起身到一个上了锁的箱子旁蹲下，打开了锁，在里面找了半天，掏出来一块儿洁白的帕子，帕子的角落里绣了一朵梅花。

    这满满的一个箱子里装的全是她兄长的遗物，这块帕子是个意外，这是孟婉清的，她们订亲的时候，孟婉清送给赵仁砺的。如今放着也是可惜，不如物归原主还回去，让孟婉清留着自己用。

    箱子打开后是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伴随着衣物放久了特有的霉味，桂花是兄长最喜欢的花，赵阅璋不怎么喜欢，她总觉得那味道太甜了也太腻了。

    或许她也不曾想到，在兄长死了以后的日子里，她会靠着那熟悉的味道去怀念一个人，然后渐渐地喜欢上那味道。

    只要一闻到，仿佛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翩翩少年，他眉眼如画，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脸色有些苍白，却那么的温柔，轻声问道，“妹妹，可有思念兄长？”伴随着这句话，一只温暖的手会搭在后颈上，轻轻地拍一拍。

    明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没了呢。

    凤仪宫

    徐斐雪有了身孕以后，皇上就常常来凤仪宫，孟婉清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随时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之前少的肉也回来了。

    岸月看着她这幅样子不知道是失望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皇上那明显是敷衍的态度，整个凤仪宫就皇后娘娘看不出来了。

    她送了点心以后正要退出去，就察觉到系在腰带上的香囊被人轻轻地取走了，她没有停顿，依旧退了出去。

    皇上对她有兴趣，还挺浓厚的，递茶的时候借机握住她的手，或者是偶尔盯着她看的眼神都预示着这个男人看上她了。这个宫里聪明的人不少，那些宫人们开始小心的奉承着她，只要皇上来了，进去端茶送水的活从来不和她抢。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就皇后，还陷在和皇上旧情复燃的美梦里。

    岸月心中不屑，又隐隐有些兴奋，她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若是皇上真的要了她，那以后这后宫可就好玩了。到时候，那些只敢想的事，也能做一做了。

    她岸月，本就不是个奴婢，真的玩起来，徐斐雪可不够她玩的。

    真有意思。

    岸月在院子里忙活着，听见身后那明显是男人的脚步声以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然后装作惊恐的回头，看见了拿着她的香囊笑得一脸温和的皇上。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这下子岸月是真的愣住了，这句话那么耳熟，在很多年以前，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的时候，有人和她说过。只是如今一模一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和截然不同的人。

    她扯出一个微笑，憋回了眼中的热泪，接过香囊，轻声的回了一句，“奴婢该死，劳陛下费心了。”

    “小事而已。”

    皇上笑着，看着那女子低下头，他觉得自己可能被下了药，竟然觉得这个小丫鬟的头顶都比别人好看，忍不住伸头摸了摸，鬼使神差的问道，“熹华宫还空着，姑娘觉得可还行？”

    “承陛下厚爱，奴婢贱命一条，可不配住那里。”

    岸月推辞着，那熹华宫空置了几十年，是曾经一位先祖建的，规格和凤仪宫不相上下，被称作小凤仪宫。那位先祖立两后，一位住在凤仪宫，一位住在熹华宫。

    若是她住进去，少说也是个妃位。皇上莫不是傻了不成？

    “朕说住得，你就住得。”

    岸月抬头，莞尔一笑，眉眼弯弯的模样，让皇上也跟着笑了。

    皇上只觉得那一笑，该是闭月羞花的模样，这个丫鬟姿色不算上乘，可就是那双眼，她的眼中像是有另一个天地。她笑起来的时候，那颗麻木了许久的心，像是被浸在了蜜里，又甜又软。

    他只顾着看岸月，没察觉到自己笑得有多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