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根很粗的绳子，或许在此之前，它是用来拴牲口的。但是在此时，却狠狠地勒在那个公子哥的脖子上，一圈一圈的，像是扎着一个漏气的破布口袋那样，紧紧的。

    作案的手法很一般，用绳子将人勒死以后绑在房间的柱子上，尸体还是立着的，从外面看就只能看见一个站着的影子。

    下人们怎么想都只会觉得这事少爷喝多了醒酒呢，可却不曾想他们的少爷已然丧了命。

    有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尸体都已经凉了很久。那桌上的酒杯里还有一口尚未喝完的酒，那盘下酒菜更是动都没有动过。

    这个月，第三起世家子遭谋杀的案子。

    皇上坐在龙椅之上，一直沉着脸没有出声，跪在殿前的是京中谋杀案的受害人亲属，多是朝中臣子，还有些富商也托了人帮忙说话。死的是家中的嫡子，那滋味就好比生生的从心头剜下了一块儿肉。

    “皇上，此事虽说毫无头绪，却并没有那么玄乎，微臣记得所有被害的人都与宜桢长公主有些关系，为何不从宜桢长公主那边着手？”大理寺卿韩大人说道。

    下面的一众臣子不知晓，福禄却是将皇上的表情尽收眼底，那眼中满满的戾气，显然是想要发作了这群草包。可他知道，皇上不会，不管多愤怒，坐在龙椅上的皇上都只能是那个温和仁义的君主，他的暴戾全部都留给了下人。

    特别是他们这些个太监。

    皇上的表情晦涩不明，只听他说，“爱卿所言恐怕不妥，宜桢只是个寻常女子，就算有个长公主的名头又如何？此事要查，可该怎么查那是爱卿的事。若是查到了和宜桢有干系，爱卿说了，朕绝不会包庇，可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空口白牙的说和宜桢有关系，是不是太草率了？”

    冕旒遮住了他的神情，叫殿下一众臣子难以揣测，只能应和着。

    伴君如伴虎，能站在这里的，就算是个末流的小官也懂事的多。大启朝可不缺人才，缺的是懂事的，你可以不用那么聪明，不会的去学就是了，只要你够懂事。

    下朝后福禄小心的跟在皇上左右，他虽在宫人们面前耀武扬威的，但在皇上面前依旧是大气也不敢出。

    “你多盯着些，朕怕后宫会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是。”

    皇上看着前头几个走来的宫女，顺带的问了一句，“宜嘉府上可有什么人去过？”

    “盯着的人说没有。”

    他点了点头也没多问，或许是提防宜嘉已经成了习惯了，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从京郊的那场刺杀开始，事情就变的越发的诡异，被俘的黑衣人、宜桢婚事的闹剧、世家子惨死、将军府着火秦涪疏身亡、景王受伤回京。

    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的，看似没有任何关联，却一环扣着一环。

    这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受益人是谁。

    悄无声息落下来的白雪扰乱了他的思绪，皇上站在廊上，看着那洋洋洒洒的白雪笑着，心情甚好的说道，“一年中最好的时候，就是下雪了。”

    他伸出了手去接那雪花，却在一瞬间突然想起来，孟婉清是最喜欢雪的了。握紧了拳头，让那些无暇的白化作手心里的点点凉意，他转了方向，向凤仪宫走去。

    凤仪宫里，岸月正陪着皇后看雪，那雪还不大，也不太冷。

    孟婉清裹着厚厚的大氅，手中捧着暖炉，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看着雪。她瘦了很多，原本有些圆润的下巴现在露出了一个尖，两颊的肉都少了些。

    岸月帮她捏着肩，却并没有看她，只是遥望着远方，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方向。她已经被锁住的记忆被撬开了一个缝隙，露出了一丝光。

    很多年以前，她的主子也是这样坐在屋檐下等着一个男人。可她的主子没有等来那个男人，反倒是岸月，遇见了她命里的劫。

    明明只是匆忙的一瞥，成了梦里不变的故事，那人笑着，眼中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光彩，笑着问她，“姑娘芳名可问得？”

    从那之后，已经腐朽的后宫像是有了一股活水，她日日的盼着，念着，等着。

    记下了那人含笑的唇和盛满了光的眼，一记十多年，没有一刻模糊，反而越发清晰。

    皇上本想训斥那丫鬟没有照顾好皇后，可一看见那张脸就愣住了，是上次在御花园遇见的小丫鬟，现在看清了脸更加的眼熟了。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样的一张脸，虽不是绝色，却也不至于见过就忘了。

    岸月正对上那审视的目光，愣了一下，然后勾唇笑开了，像是黑暗里那朵剧毒的花，慢慢地绽开了她月色般纯洁的花瓣，开始吸引着下一个受害者。

    从小在黑暗中生长的花，有着纯洁而美丽的花瓣，只是那根，早已是墨一般的黑。

    她有着无法抗拒的魅力，引诱着人犯罪，陪着她一起回到那最阴暗的角落里。

    她的心，本该枯萎了，现在却被一点点光偷跑了进去，照亮了那些连她都已经遗忘的痛苦。既然一直想要的东西变得触手可得，那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都是在耗着日子，何不让自己活得快活些。

    将军府里倒是热闹，雪越下越大，到处堆积着，一片一片的。府中下人本就不多，为了防止积雪太多出事，岷青让府里有空闲的下人们都开始扫雪了，不然等再大些可就扫不动了。

    赵阅璋院子里伺候的人也不多，她大手一挥让所有人都去听岷青吩咐了，自己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赏赏雪，也好过闷在屋子里瞎想。

    “你回来了吗？”

    她听见了鞋底踩在雪上的声音，便开口问道。

    果然，阿尤自黑暗中走了出来，她风尘仆仆的，发间夹杂着白雪。在赵阅璋面前站好，阿尤双手比划着，然后突然停了下来，一个动作就消失在了赵阅璋面前。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赵阅璋就看见墙头处冒出了一颗头，陶文其在院子里四下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下人在才翻身进来。他笑得真切，随手递给了赵阅璋一个小盒子，就坐在了对面，好像他不是个翻墙的，只是寻常来做客的人。

    赵阅璋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短短的小笛子，模样普通，有些老旧。

    “这个你随身带在身上，上次你丫鬟出事我就觉得不妥，恐怕是有人想要对你下手。这个笛子在南边挺多的，看见蛊虫就吹响，能控制那些蛊虫几息。”他说道，指了指笛子上的一个孔，接着说道，“也不是太难，就对着这个小孔吹就成，声音不大，但是那些蛊虫怕。”

    “嗯，劳王爷费心了。”

    赵阅璋摩挲着那小笛子，犹豫半晌，还是开口说道，“妾身有件事想求王爷……”

    “夫人但说无妨。”

    “妾身如今在府里也不方便出去，就想请王爷帮忙打听几个人。”她四处看了看，凑近了陶文其一些才说道，“一个是禹王侧妃安氏，妾身想知道她有没有和外人接触过；另一个，是一个江湖人，叫辛忌。”

    陶文其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件事，他也不多问为什么打听这两人，只要是赵阅璋让他办的事他老老实实去做就成。或许这样，这位高高在上的长公主会待他几分好脸色。

    “这两人与妾身有些关系……”她看了陶文其一眼，徒劳的做着解释，却苍白无力，只能讪笑着安抚他，“就算打听不出什么也无大碍的，本宫只是觉得这两人有些奇怪罢了。”

    “本宫……不会害王爷的。”

    她小声的说着，和陶文其对视的眼神有些躲闪。

    陶文其和往常一般无二的笑道，“夫人不必多言，仲平心里都清楚的。”他的笑总是带着些漫不经心，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又像个游戏花丛的浪荡子，只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都热了。

    可赵阅璋只要想着这个人其实不是情愿的，他是违心的笑着，笑得好像什么都不知道，可心里门儿清。只要这么想着，那愧疚就快把她埋没了。

    雪在赵阅璋的发髻上堆了好些，一个雪白的尖儿，陶文其忍不住伸手把雪拂去，担忧的问道，“夫人可冷？进屋吧。”

    他试探地朝着赵阅璋伸出了手，侧过头看着屋檐上雕出的祥云，就是不敢去看她的脸。

    赵阅璋把人伸过去搭在他的手上，轻声道，“有劳了。”

    “夫人，您还是病着的好，病着的时候更像个女人。这病一好就客气多了，本王都有些拘谨了。”他笑着打趣，将赵阅璋的手轻轻地圈在手中，并不敢真的握上去。

    只是这么牵着手，就让他的脸红了个彻底，四处打量着避免和赵阅璋对视，生怕她发现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模样。

    赵阅璋也不理他，只低着头沉思，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多好看。

    她想让自己及时止损，远离安南王，可这个人总是凑上来，给你光、给你暖、给你一个依靠、给你一份消遣，她总是在怕，什么时候自己离不开他了怎么办？

    把涪儿送走是让自己少了一个软肋，如今还要作茧自缚，用另一个人来困住自己吗？

    “夫人？”

    “嗯？怎么了？”

    赵阅璋看着他有些迷糊。

    “我问夫人今年过年怎么过。”

    “不过了，家中有白事。”她看天色已经渐晚了，就说道，“王爷可要回去了，天也不早了……”

    “也是，不早了，那仲平就先回去了，夫人早些休息。”

    陶文其放下手中的酒杯，里面刚刚斟满的酒还未尝品上一口，他大着胆子拍了拍赵阅璋的肩，说道，“夫人交代仲平的事就放心吧，早些休息。”

    “嗯，有劳了。”

    陶文其离开后，赵阅璋一个人坐在桌前，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把头靠在椅背上，轻轻地笑了一下，哑着声音说道，“这可怎么办啊。”

    那颗心跳的太快了，快的她没有办法去理清头绪，脑子也像是盛满了浆糊一样，想什么都费劲。果然，女人不能沾染上情字，好好地一个人，活像一个傻子。

    这还只是略有些好感，若是往后真的陷了进去，那又会是何等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