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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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仪宫

    孟婉清从噩梦中惊醒,听着外头杂乱的雨声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的孟婉清了,那个没有岸月安抚就不能再次睡下的皇后已经死了。被皇上的无情杀死的,伤人的刀就是她曾经给出的感情。

    她既然失去了皇上的宠爱,就得好好的守着她的凤印。

    爱和权,她总得有一个。

    再说了,有什么睡不着的,她今晚,可是做了件大事呢。

    孟婉清轻笑,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内,有几分晃神。

    不知道是何缘由,她想起了赵仁砺。

    她是孟家嫡女,父亲是个四品官,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偌大个孟家,全靠她父亲一人撑着,所以孟婉清很小的时候就决定了,一定要嫁得好,她不想再过苦日子。

    说的是官小姐,其实和寻常人家的女儿差不多。

    父亲那点俸禄,要养整个孟家,太难了。她有时候一年才能做两身新衣裳,因为家中等着吃饭的嘴太多。

    其他几房的人像是水蛭一样,紧紧地黏在他们身上,甩不开,弃不得。

    和赵阅璋相识实属偶然,她母亲在京郊有个庄子,庄子很小,收成也不好,母亲卖了庄子补贴家用,她和母亲去交接的时候恰巧遇到了赵阅璋。

    那时候的赵阅璋是最好看的时候。

    她骑着一匹健壮的黑马,红衣艳艳,一头黑发高高的束成马尾,发丝在风中飞舞着,伴着那张艳丽的脸,是那个冬日最美的风景。

    赵阅璋身旁跟着许多人,各大世家的少爷小姐,还有当时的九皇子和太子。

    他们或是在下人的陪同下席地而坐,或是和赵阅璋一起肆意跑马。

    那群人里,有妖孽的九皇子,温润的太子,还有各家的少爷,各个都是人中龙凤,可孟婉清的目光却黏在了赵阅璋身上。

    那个女孩笑的肆意,她拉着缰绳的动作洒脱不羁,翻飞的红衣像是浴火的凤凰。

    那一刻,孟婉清仿佛失了神。赵阅璋的样子,是她最想成为的样子。

    后来她如愿了,和赵阅璋成为了密友。

    赵阅璋张狂放肆,却对她很好。一开始的她,是真心实意的和赵阅璋相处的,只是因为喜欢她,毫无所图的跟在她身边。

    再后来,她认识了太子,安分许久的心终于不再安分,它剧烈的跳动着,蛊惑着孟婉清,告诉她,你的梦想即将成真了,眼前这个人是未来的皇上,抓住他,抓住他你就什么都有了。

    孟婉清忍不住了,她对太子千般示好,可那人不为所动,他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却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

    最后她成为了太子的未婚妻,因为她设局让太子看见了她沐浴。

    她要死要活,太子无奈妥协。

    孟婉清至今还能记得,太子从林中走出来,手上提着一只断了气的赤狐,他很是狼狈,发间有落叶,袍子上沾了泥土。可却笑的很好看,孟婉清见他笑的最好看的一次,就是那时候了。

    赵仁砺穿着一身姜黄的袍子,腰间配着青色荷包,荷包上绣着两尾红色的鲤鱼。他的荷包都是那样的,不管穿什么衣裳,他总是戴那样的荷包。

    他听见响声回头,看见了不着寸缕的孟婉清。那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面无血色,生生的吐了一口血。

    孟婉清被他吐血吓傻了,匆忙的抱着衣裳想要跑,可还没等动脚就停住了,她不能走。

    之后她作势要寻短见,太子闭着眼靠在树上,说道:“孟小姐别恼……本宫,会娶你的。”他说完就离开了,那只赤狐被扔在了地上。

    赵仁砺那时候的语气,太悲戚了,孟婉清不敢想起。每每想起,她就会心痛难忍,只有赵仁砺,她心里明白,自己对不起他。

    不管是当初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还是后来他的惨死。

    那个人太傻了,她明明只想进他府中,得个侧妃的位置都是好的,哪知他要娶自己为妃。还因为愧疚对自己多有容忍,小心的照顾着。

    赵仁砺不爱她,她能感受到,她还知道,赵仁砺心里有人,可就是装作不知,贪恋他的温柔。

    她曾想着,以后会对赵仁砺加倍的好,来偿还他。可谁知,她遇见了赵仁骥,赵仁骥爱她。

    一个是爱她的,一个是不爱她的,孟婉清选了前者。或许更多的,是知道赵仁砺与皇位无缘了。

    她把自己交给赵仁骥的时候,又想起了赵仁砺那张惨白的脸,和那一抹刺眼的红。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了,捂着嘴大哭着,不知道是悔恨还是心虚。

    那时,赵仁骥还是爱她的,细细的亲吻着她的眼睛,低声的说着温柔的情话。

    或许因为她曾经把最好的弄丢了,所以后来遇见的人,都是善变的。

    她和赵仁砺订亲后,他再也没用过那个荷包。被收起来的不只是荷包,还有赵仁砺那颗跳动着的心。

    如果没有自己,他会和所爱之人相守一生吧,他那么好的人,怎么忍心让人受委屈。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浮现在眼前,孟婉清不去抗拒,慢慢的回想。

    想那个如火般热烈的女孩儿,也想那个干净的让人心疼的少年。

    可如火的女孩儿长大了,她不会再把长发束成马尾,那样不端庄。她如今不再是烈火,而是一颗古树,沉稳大气,低调内敛,活成了和少时截然相反的样子。

    也正是这副样子,让她的根牢牢地扎在京城的地下,就连皇上也不敢撼动分毫。

    而那个干净的少年呢?那个看了女孩的身子就要娶她的少年呢?他化成了一捧黄土,至死都是那么的干净。

    但孟婉清相信,赵仁砺就算现在依旧活着,他也依旧是最干净的人。

    “喵~”

    微弱的猫叫声响起,孟婉清松了一口气,事成了。她放心的睡去,梦里,或许会有久违的故人。

    之前的她在怕些什么?又不是没有做过坏事,最坏的事她都做过的,如今,只是卸下伪善的皮罢了。

    她以前是小门户里出来的女孩儿,现在是皇后,再往后,她要成为太后。

    赵仁骥不能给的,她儿子会给她。

    如今需要的,就是防止宫中不懂事的女人再生下孩子,她儿子的位置谁都不能抢。至于那几个长大的倒是不足为惧,一个个的要么傻要么没娘,她只动动手就能收拾了。

    这场大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所有人都把爪子伸出来了,或是出手伤人,或是试探的磨一磨,以备不时之需。

    大雨,滋生了罪孽,让所有的恶生根发芽。

    熹华宫

    岸月捂着肚子,她脸色惨白,冷汗止不住的落下来,那一声即将脱口的痛呼被她生生的扼在了嗓子里。

    她强忍着下腹的剧痛,大口的吸气呼气,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死死地抓着锦被。

    太痛了,嘴唇被咬出了血,眼中有泪滑落。

    她轻声的抽泣着,痛的像是整个人被撕裂。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害怕哭泣的声音被人听了去。

    痛了很久,她感觉那个羞耻的地方有东西流了出来,岸月松了口气,咧嘴笑了一下。她该感谢动手的人,感谢她在自己彷徨不安之际送来了这么一份大礼。

    “孩子,你我没有母子缘分,下一次寻个好胎吧。”她无声的说着,又痛又冷,裹在厚厚的棉被里也忍不住发抖,身下的温热变成了难耐的凉意。

    她那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骨肉没有了,他离开的感觉那么强烈,让岸月无法忽视。

    终究是忍不住,目的也达到了,岸月痛呼一声,引来了在外头伺候的丫鬟们。

    “娘娘!”

    “贵妃娘娘!”

    “快去情太医,娘娘晕过去了!”

    “啊!好多血……”

    “去通知皇上!”

    ……

    熹贵妃小产,宫里乱成了一团。

    岸月三天前曾因身体不适请过太医,当时太医就说了,她有喜了。之后她一直苦恼,考虑着要怎么把这个孩子送走。

    最受宠的贵妃又如何,她依旧不想帮皇上生孩子。

    可能老天爷都是帮她的,恰巧这时候她喝的汤就被换了,喝下不过一个时辰,孩子就没了。

    这么上赶着为她着想的人,她还真的恨不起来呢。也不知是哪位娘娘,她得好好的备份厚礼送过去。

    熹贵妃小产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后宫,所有人都幸灾乐祸的打算看热闹,只有一个人,恨得牙痒痒。

    徐斐雪拍着桌子,沉着脸问道,“熹华宫的避子汤不是一直送着的吗?怎么会让她怀上!”

    问生连忙跪下,惶恐的说道,“娘娘恕罪,是奴婢大意了。不过避子汤一直是送着的,怕是那边察觉了,没喝。”娘娘拍桌子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是沉重的锤子不停地砸在问生的心上。

    她低着头,生怕火烧到自己的身上。

    惠妃对她十分信任,熹华宫的避子汤也是她买通了人送过去的,如今出了事,娘娘要是追究,自己肯定没好下场。

    徐斐雪点头,也懒得说她,只靠在榻上把玩着一柄纸扇,她说道,“没事,没喝就没喝吧,就算怀上了也生不下来的。”她挑眉,笑的开怀,“在这宫中,盯着贵妃娘娘的可不止我们。”

    问生连连称是,应和着说老天爷都在帮娘娘成就大事。

    徐斐雪被她哄得高兴,赏了些银子叫她去盯着熹华宫。那个婢子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如今被人摆了这么一道,可以仰仗的孩子没有了,势必有一番交锋。

    她倒要看看,暗地里那个动手的人是谁。

    不过想来也就那么几个人,熹贵妃有孕的消息还没传出,她就动手除了孩子,可见她耳目众多,或者说手段之狠毒。

    下意识的,徐斐雪避开了孟婉清,她觉得那个唯唯诺诺只会等在凤仪宫的女人,不会做出这种事。

    她不知道,一个女人真正发狠的时候,才是她真正的样子。

    岸月醒后并没有忙着揪出幕后黑手,她叫人去了一趟将军府。

    有人动手了,她的处境或许会变,送霍令出宫的事不能再拖。

    她要和赵阅璋商量,找个合适的时机立刻把人送走。

    皇上这次很是气恼,在御书房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处置了许多宫人。他刚刚开始上朝,又因为这事气的不去了。

    本来皇上将朝堂清理的差不多,感觉自己的“病”也能好些了,便开始上朝议事,原本还打算过两日就提审辛忌,如今看来又要拖了。

    皇宫敛花容

    敛花容是一处院落,往左是冷宫,往右是荒地,偏僻却清静。

    院中树木稀疏,多是被雨打的奄奄一息的花草,和满院的矮小灌木。一条石子小路蜿蜒曲折,一直走进去,就会看见一栋小木屋,木屋下方是一尺高的空隙,空隙里堆着木柴和干草,三层木台阶上去,就能打开木屋的门。

    屋内木头桌椅,竹编的屏风和老旧的白色纱帐,角落里还放着几个箩筐。屋里很大,一张木床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褥子锦被,好像这里有人住一样。

    整座木屋被带刺的藤蔓包裹着,藤蔓上早就没了叶子,只剩下阴毒的短刺。

    敛花容是太上皇住的地方,据说开国皇帝便是出生在这样的一个院子里,他暮年怀念往昔,逐命人建了这座院子。

    取名为敛花容,因为那农妇出生的皇后曾经在这里种出过世间少有的绝色花卉。

    敛花容是历届皇上最后的住处,虽然总共也没住过几人。

    这里什么时候都有宫人,她们多是世家女,年幼时便进宫,守着这一方院落的清静。如果有太上皇住进来,她们就会伺候太上皇,直到他西去。

    敛花容的宫人,是四品女官。这是大启朝唯一一个女子的官职,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到底是好听的。

    她们伺候太上皇的起居,记录太上皇的晚年,最后人没了,她们得伺候身后事。每个宫人,二十五才能出宫许人。

    旁边有一栋二层小楼,那便是宫人们住的地方。

    雨势太大,院子里的花盆被吹落打翻,碎了一地的瓷片看的人心烦意乱。

    一个宫人打着伞跑到院子里,收拾了碎片,又把花盆全部搬到屋檐下,省的再摔坏了。这座院子里许多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很多还是开国皇帝留下来的东西。

    她们就是要守住这些东西,不让外人进来。

    “络樱姐姐,我刚才看见个人影,穿黑衣的男人,从西面绕了一圈才离开。”一个姑娘说道,她穿着粉色的齐腰襦裙,外裳很厚,还披着厚实的狐毛大氅。

    她的脸很小,五官精致,眼角小小的痣平添了几分媚色。

    韩络樱点了点头,她站在屋檐下,把沾满泥土的手伸出去,让雨水洗净双手,她柔声说道,“廿衣姐姐不在,这事也不好决断,等她回来再商量。”

    “嗯,”陆芸花答应着,细声抱怨道,“姐姐您怎么不叫我们,一个人收拾这么多花盆,该累坏了。”

    现在正是深夜,大家都还在休息。韩络樱是被雨声吵醒,她听着风声吓人的很,就想着院里的花盆许是会遭灾,这就匆忙的来了。

    可谁知还是晚了一步,已经碎了一个小的。

    陆芸花这么晚过来实属意外,她们每年能回家一次,这几日她母亲抱恙,她便寻了今日回去看看。哪知回来的时候看见外围有男子闲逛,她留了心思,暗中观察了许久,那男子离开后她才回来。

    “哪有你说的娇弱,走吧,回去了。明日可别下雨了,到处都是水,做事都提不起劲儿来。”

    “是啊,就怕哪处又遭了灾。”

    两人说着话渐渐远去,撑着伞的倩影美得像雨夜里的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