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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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阅璋从皇宫回来后,就是接连几天的大雨。

    整个京城被雨幕拥抱,随处可见滴水的屋檐和路边股股的水流。雨势时大时小,一直没有停过,院子里的小坑被填成大大小小的水洼。

    赵阅璋本就嫌天冷不爱动弹,如今更是连在府中走动都不愿了。

    暇颖和菡溪一大早的就来屋里伺候着,都是十多年的主仆了,自家主子的习惯她们也摸得清楚。

    至于那个禹王府送来的丫鬟,□□洲的姑娘,赵阅璋倒是再没有去见过。禹王将人交给她处置,到底是怎么个处置法,他也没有过问。

    他像是对和安侧妃有关的人避之不及。

    赵阅璋之前忙着,便是无暇顾及她。如今得了空,也懒得去跟她掰扯。

    她觉得那丫头在说谎,或许是谨慎惯了,让她在察觉不对劲后就终止了谈话,她渐渐地,也想明白了是哪里不对劲。

    太坦诚了,对她怀有的恶意像是只在表面。她像是在装,装出凶狠,然后迫不及待的把所有的消息告诉她。

    轻易得到的消息,总是让人不愿相信。

    或许旁的人会相信,但是赵阅璋不会,她小心惯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赵阅璋也懂,但是她宁愿自己多想些,也不愿傻傻的让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就算被聪明所误又怎样,她始终是那个聪明的。一次的失误不足为奇,生而为人,都会犯错的。

    赵阅璋细想,越来越觉得她是正确的。

    她试图把自己放在“春洲”的位置上,身临其境的去想。

    如果她是那个神秘种族的女孩儿,族人不多,与常人不同,掌握着长生之术,有通天的本领。

    这样一个引得世人垂涎的种族,就算是稚童,也该有防人之心。

    既然她会说出春洲这个名字,就一定有别的意思。

    如果只是慌忙之中想的,她不会答的那么快,就好像早已准备好了,只等一个时机脱口而出。

    到底有没有“春洲”这个人,有的话她在哪?她是谁?

    赵阅璋考虑过另一种可能性,那就是这个“春洲”没有说谎,她说的都是真的,京郊的相遇,另一个女子和安侧妃一起失踪。或许说那个女子见安侧妃出事,就躲了起来。

    可能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春洲。

    谨慎敏锐,确实像。

    不过府中人的身份就越发难测了,她的身份一定不寻常,所以才会着急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来掩护自己。

    她应该不知道春洲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不然不会那么大胆。

    从她知道“春洲”有个姑姑这点,就能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人,打探身边人的事,还有就是在被送过来之后立马想到假扮另一人。

    这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她没能逃,可能是因为有什么绊住了她。

    禹王府的守卫不算森严,甚至可以说是相当的宽松,不然不可能被人“偷走”侧妃。这种情况下,她们仰仗的人出事,她却迟迟不走,定是还有什么东西在禹王府。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这时候再给她个离开的机会,她很有可能还会回去。

    赵阅璋相信自己的猜测,因为禹王说过,她的行踪可疑。一个聪明的女子,不会犯蠢,连禹王都觉得她行踪可疑了,想必是做了很多奇怪的事。

    “主子。”暇颖低声唤她,用手指了指门外。

    门外,阿尤一身粗布短打,头戴斗笠,手中握着一柄短剑。

    雨水落在斗笠上,从边缘的竹条上滑落,连成了线。阿尤一张脸带着水迹,短打被雨水打湿,颜色深深浅浅。

    阿尤的手很细,因为瘦小的缘故,她的指头细细的,像是竹子的新枝,那一个个的节那么明显。但那只瘦小的手却紧紧地握着一柄短剑,雨水冲刷着那夺人性命的凶器,固执的想要洗净它沾染的罪孽。

    她抿着唇,阴沉的看着屋内一片和睦的主仆三人。

    她就站在那里,神色冷漠,带着满身的戾气和令人心慌的孤寂。

    仿佛浩瀚天际,只她一人,无边大雨,无人可依。

    “暇颖,你带着菡溪先回去。”

    赵阅璋说罢从榻上起身,施施然的将暖炉放到桌上,她冒着雨走到屋外,环住阿尤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进屋的。

    暇颖是见过阿尤的,她回京后也曾好奇过这个人,但是本能告诉她这个小丫头惹不得,她看人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偶尔脸上是带笑的,但是那笑像是催命符一样,看的人心慌。

    她担忧的看了赵阅璋一眼,然后拉着菡溪快步的离开了院子。

    赵阅璋关上门,不去管自己被打湿的头发,她拿出了自己的狐皮大氅,紧紧地包裹着阿尤,把那个瘦小的姑娘困在怀里。

    “阿尤,听话,把湿衣裳脱了。”

    阿尤愣愣的,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乖,听话。”她弯下腰拿头蹭着阿尤的脸,轻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姐姐在呢,快点把湿衣裳脱了。”

    阿尤如梦方醒,也不动手脱衣裳,紧紧地抱着她,嗓子里发出“呃、呃、呃”的声音,她把头塞进赵阅璋的怀里,满脸的泪水胡乱的蹭着。

    环在身后的手胡乱的拽着她的衣裳,像是泄愤一般的撕扯。赵阅璋叹了口气,她轻轻地拍着阿尤的头,不时的用脸去蹭她。

    也不知这次,是谁刺激了她。

    阿尤现在的模样不像是发病,更像是受了委屈没办法发泄。

    哭闹了许久她才安静下来,赵阅璋把人按着坐在床上,脱下了她的湿衣裳,找了自己的衣裳给她换上。

    她把阿尤裹在被子里,轻柔的问道,“阿尤乖,告诉姐姐你怎么了,好吗?”

    听她这么说,阿尤的眼泪又下来了。她呜呜的哭着,一张脸因为恐惧而皱起来,细细的手臂自棉被中伸出来,在上方比划这什么。

    她看向赵阅璋的眼神满是信任和依赖,就好像她坚信着,赵阅璋能保护她第二次。

    赵阅璋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低下身搂着她安抚,“没事的,有姐姐在,阿尤会没事的。”

    等到把阿尤哄睡,已经很晚了,屋里没有烛火,赵阅璋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也懒得去点。她还在想着阿尤告诉她的,雀台没人了。

    她不知道阿尤为什么突然去雀台,此刻也容不得她去想这些。

    妖女逃了,或许说是走了,她可能从来就没有被困住。只是赵氏一族以为她被困住了,现在她走了,宫中还一点消息都没有。

    赵阅璋不敢去想,这种事发生过多少次,妖女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悄悄的跑出来多少回了。

    若不是阿尤的心血来潮,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赵阅璋看阿尤睡熟了,就悄悄的起身,步子很轻的走到了榻边,她摸索着躺下,盖上了虽然厚但还是很冷的毯子。

    她从不和阿尤睡一起,甚至很多时候她对阿尤是十分苛刻的。因为她害怕阿尤习惯了身边有人,习惯了旁边有另一个的人呼吸,那样会让她丧失警惕。

    阿尤的降生,注定了她需要时刻小心谨慎,因为她的敌人太强。

    雨声大的很,敲打在屋檐上的声音,雨水滴在地上的声音。嗒嗒嗒的,像是在耳边炸开一样。

    扰的赵阅璋睡不着,她也无心睡眠。

    雨夜,从来都是罪恶滋生的最佳时机。

    徐斐雪送走了那人,躺在床上生闷气。

    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一定要走,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在这宫中,他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自己也不好去看他。

    她的贴身丫鬟问生是个细致贴心的人,见她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就问道,“娘娘可要早些休息?这雨太大了,先生怕是要淋雨,奴婢去给他送把伞。”

    徐斐雪挑眉,红唇一勾,点了点她的头,悄声说到:“就知道你懂事,去吧,把烛火灭了,去送送他。”

    问生立刻拿了伞追出去。

    徐斐雪无比满足,她从未想过,在这深宫中,也能遇上那般好的人。他风趣儒雅,带着一丝邪气,是冷淡的,也是温柔的,这样一个人,叫她如何不爱。

    她甘愿为他堕落,死而无憾。

    她甚至还有些庆幸,若非自己当初执意进宫,如今就遇不上这人了吧?这般惊艳的男子,在外头可不多见。

    也只有皇上,才能得他青睐。

    还有问生,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万事都是为了自己好。

    她让自己歇下,然后才去送伞。

    一是知道自己心疼那人,二是她在保护自己,若是出了事,她只管说与人私通的是她,万万沾不到自己身上。

    虽不是常伴左右,但却有人知冷暖,也有人为了她步步小心。

    徐斐雪觉得自己是不比谁差的,她之前还曾羡慕孟婉清有岸月那么个得力的丫鬟。哪知那婢子是个心大的,咬了孟婉清的命门一口。

    在这宫里,她看的最是清楚,真真对皇上有情的,只她孟婉清一个,你若是废了她的后位,她也不怕,她怕的只是被抛弃。岸月应当也是清楚的,但却一击致命,这样的人,若是到了自己的手里,那就是一把利刃。

    不过如今她和岸月的关系,只是合作罢了,甚至于她还受限于岸月。

    这么看来,问生就好多了,她不算绝顶聪明,却忠心可用。

    问生拿着一把伞追出来,只见那男子在雨中走着,大雨滂沱,他渺小的像是沧海中的一叶小舟,风雨飘摇,小舟颤颤巍巍。

    她勾起唇角,嗤笑自己一时的感慨,他再怎么渺小,也好歹是一叶舟,你呢,你就是那被卷进海里的鸟,湿了翅膀,随着波涛起伏,不得安宁。

    “先生,劳您等等。”问生开口说道。

    她一手执伞一手提着裙摆,小跑着跟上了男子。

    那男子玄衣黑发,一回眸风姿绰约。他的长发被雨水打湿贴在两侧,双眼半合着拒绝雨水流入眼中。紧抿的唇泛着淡淡的粉色,像极了春日里的满树桃花。

    问生不得不承认,这男子堪称绝色。

    “问生姑娘?”他看见女子手中的伞,以手作拳挡住了唇角的笑意,轻咳一声说道,“在下谢过姑娘了。”他伸出手想要把伞接过来,哪知问生躲开了。

    那女子没有一张姣好的面容,却有一双天生无情的眼,眼型细长,眸子黝黑,那是最浓的黑,他看着却干净的厉害,就像珍贵的黑珍珠。

    她时刻都是笑着的,浅浅的笑意在脸上挂着,整张脸都好看了不少。

    但你只要细看,就会发现,那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只是虚虚的做出个样子给你看罢了。

    “先生不必客气,这本就是问生该做的。这风大雨大的,奴婢便送您回去,也看看您住处差些什么,好一一的补上。”

    她带着笑意,声音却和平常无异,冷淡的说着。

    男子收回手,淡笑着点头,他微微低头,轻笑着说,“在下曾听同窗说过,月下美人,天姿国色。今日一看,却是发觉雨中看美人,丝毫不比那月下美人差分毫。”

    他轻声说着,像是低声的呢喃,问生却一字一句听得无比清晰。

    “是吗?”问生抬头轻笑,伸出手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水,把杂乱的发撩到耳后,凑近他耳边说道,“问生却从不曾这么想过,在问生心里,先生何时都是那般俊朗的人物。”

    她说完低笑,满意的用余光看着角落里慢慢离开的小丫鬟。深宫之中,老鼠多得很,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被人看了去。

    男子一怔,讪讪地笑着,他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直到问生叫他才猛然醒来。

    他心不在焉的跟着问生回到了自己的居所。在人离开后伸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他低声喃喃,“怎么会跳得那么快?”

    伸手拍着胸口,想赶走那令人不安地悸动。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赶紧把那感觉驱逐,不可能的,不能的。

    那不过就是个丫鬟,不值当的。

    问生打着伞回去,她虽然不聪明,却很是细心,这几天她明显的感到了不安。以往先生来的时候都是万般小心,这几天却顺利的有些奇怪。

    往常她守在殿内,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但最近,太过平静了。

    娘娘或许因为一时的欢愉放下了警惕,但是她不能,娘娘出事她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如今能做的,只能弃了自己。

    与其和娘娘一起死,不如先下手,得个护主的美名。那样娘亲和弟弟在丞相府也能多受些礼遇。

    问生不是丫鬟。

    她比徐斐雪大两岁,她是徐丞相的女儿。

    当初她能生下来实属意外,娘亲只是徐丞相的通房丫鬟。问生的降生让徐丞相心急如焚,正妻未过门,家里就有了庶女,他情急之下让人把问生带走。

    这一走就是八年,八年后,问生被徐丞相带回了府上,当他嫡女的丫鬟。

    她的老实本分,换来的是娘亲的体面,她被提了姨娘。

    一年前,姨娘生下了男丁。虽说只是庶子,但徐丞相依旧十分宠爱。

    但是问生的身份,至今只有姨娘和徐丞相知道。

    她也愿意做个丫鬟,换姨娘来过好日子,以报当初她宁死也要生下自己的大恩。

    问生不是忠,她是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