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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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除了炎热以外, 避免不了的还有雷电天气。
深夜,处于干热中的陵城,终于迎来了它的第一场大雷雨。
江耀从睡梦中醒来, 窗外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今天宿舍只有他一个人,并没有没有扯床帘。当闪电划破天际时, 宿舍有一秒钟的白幕, 紧接着响雷炸开,江耀彻底清醒。
江耀讨厌黑暗,更讨厌雷雨天的黑暗,从小就讨厌。
每到这种时候, 他总是会心慌不安, 呼吸加重。
可能是因为雷电过于恐怖的缘故,导致整栋楼电路跳闸, 因为江耀反复按压开关,宿舍还是阴暗一片。他留夜的台灯是插电式的, 没有电自然不会亮。
江耀想去找手机, 借助一点微弱的光芒来寻求安心感。紧接着, 又一道雷声随着划破天际的闪电响起。他当即手抵墙壁,大口的喘气, 脑子里乱糟糟的,压根没办法镇静下来, 他一心只想逃离当下的环境。
打开门, 宿舍门外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江耀感觉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 而宿舍楼就是一处永恒的囚禁之地。
抛去雷雨声,他的耳边只能听到自己不断加速的呼吸。
不,还有一道声音,遥远而模糊。
他在说什么?
江耀想要静下心来仔细听清楚,可是他做不到。前所未有的不安感,几乎席卷他所有的感官,
为什么没有人能来救他呢?
另一边,在一样的天气下,有一个人同样被吵醒,在第一道雷声响起时,他猛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急忙翻身下床寻找被他放在隔间的唠叨手机。
拨出熟悉的电话号码。
“你们这没信号,别打了,没用的。”
少年音提醒某位大半夜不睡觉,忽然爬起来吵醒它,给他的心肝宝贝疯狂打电话的裴玉柏。
“你有办法的对不对?”裴玉柏语气染上焦急。怎么会打不通呢?为什么偏偏是在这种时候打不通?
小混蛋怎么样了?
会没事的对不对?他宿舍应该有人,他一定会没事的。
即便知道这通电话压根拨不出去,裴玉柏还是死命地打电话,跟疯了似的。
裴玉柏知道江耀怕黑,知道他怕雷雨之下的黑暗。他曾经见过江耀在这样的夜晚,陷入噩梦,嘴巴里不断呢喃着类似人名的东西,声音痛苦而绝望,还有无尽的恐惧。
每次裴玉柏把这样的江耀叫醒后,他会紧紧地抱着他,似乎在寻求一种帮助。
江耀在说——
“救救我的zoey。”
那是谁?裴玉柏不知道。他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这个名字之下,和他的小混蛋有什么要命的关联。因为这种情况不止一次,他曾试探性的问过江耀,而每当这种时候,对方会用一种极度茫然地眼神看着他,告诉他,他并不知道什么zoey,也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梦。
裴玉柏可以确定江耀没有说谎,他似乎真的不知道在梦里梦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不断低喃的名字来自于谁。
为此,裴玉柏去查过江耀的过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江耀的噩梦并不是来自于14岁后回国的这段日子。
重生后,裴玉柏也时刻关注江耀在国外的那段时间,然而他什么也没发现,因为那时候的小江耀已经有留灯的习惯。
范围不断缩小,江耀的噩梦来自于他八岁前的某样阴影。而他可能因为刺激过大,选择性的遗忘了那段过去。但是遗忘并不代表事情会凭空消失,它所带来的影响在不彻底解决之前,会一直追随着江耀。
“别按了,我的屏幕快被你戳烂了!”少年音手机尖叫,它想让裴玉柏冷静下来,别这么不理智。
“他一定很害怕。”裴玉柏停下不断按着拨通键的手机,神情很有些恍惚。他几乎能想到孤助无援的小混蛋此时挣扎而痛苦的模样。
“那啥,你别是再哭吧?”少年音带着试探,因为它感觉裴玉柏的声音有颤音。“没信号我也没办法啊,谁让这地方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什么也没有。”
这个地方的所有人都不普通,他们有着自己的联系工具,不需要普通人有信号才能建立联系的电子产品。而它只是个有意识,寿命有点长的手机,追根究底还是个普通科技产品,做不到没有信号传递,就能打电话发短信。
“我还不至于这么脆弱。”裴玉柏把手机甩到床上,他只是过于担忧罢了。
“或许你可以找别人帮忙。你们这奇奇怪怪的人这么多,总有一个能联系到的吧?”这种时候它还是不要瞎几把打趣,得说点实际的。再说了,它也不愿看到陪伴了快十一年的人,陷入此刻这种无助的境地。
经过手机这么一提点,裴玉柏可算是冷静下来思考。脑中一闪,他想起一个人,裴傲宁的姐姐裴龙悦。
裴龙悦的能力等于是一个万能联系体。她可以和她想要交流的物体建立一种联系,只要那件东西本身是有意识的,哪怕物体在世界的另一端,只要给裴龙悦脑内的具体的方位和模样,她都可以去跟对方进行脑内交流,甚至可以让别人利用她这个媒介,达到相同的效果。
冒着倾盆大雨,裴玉柏选择最短的路径,朝着裴龙悦那处客房跑去。单身女性在北边,按照地位和能力之间的综合排序,他记得裴龙悦应该是在第二十个屋子。
雨一直下着,只大不小,天地之间似乎只能听见雨水砸在各处噼里啪啦的声响。江耀坐在床上,头埋于双膝间。除了不断加重的呼吸,以及疯狂跳动的心脏,他什么都感知不到。
冷汗几乎布满他的整个额头,耳鸣现象持续了很久。
“江耀。”
恍惚间,他再次听到声音的出现,有些近,又有些远,空旷感十足。
“江耀,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这一次,遥远感几乎完全消失,简直就像有人是在他的脑中说话,这道声音江耀无比熟悉。
江耀犹豫回应。“裴玉柏?”
“江耀,闭上眼睛,在心里说就行,这样我们就可以交流了。”
江耀知道裴玉柏生活在一个奇怪的世界,他照着他所说的闭上眼,再次询问:“裴玉柏?”
“嗯,我在。”终于能和小混蛋联系上,裴玉柏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大半。
“怎么了?”江耀不明白裴玉柏为什么会忽然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联系他。
“江耀,你做噩梦了吗?”裴玉柏试探。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这个问题很奇怪,仿佛裴玉柏知道点什么事情。
“江耀,我知道你在害怕,你很害怕。”他能听出小混蛋声音的不同。
江耀苦笑出声:“这你都知道了。裴玉柏,你是不是在我身上放了什么监视内心的东西?”
说起来还真是可笑,在外人眼里,一向无情无欲无弱点的他,居然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居然也会有恐惧的东西。更可笑的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恐惧来源什么。
他只知道他真的很讨厌黑暗中的雷雨,只有他一个人,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
“你知道的,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江耀喜欢将很多事情藏在心里,不愿和任何人表露,但是时刻关注他的裴玉柏,知道很多连江耀自己都没发现的小细节。
“别怕,在天亮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如果可以,裴玉柏更愿意立马到江耀的身边,给他最适当的支持。
“我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这个时候,你应该睡觉,睡眠不足小心变老。”别看裴玉柏这样,他可是最在意他自己那张已经够好看的脸。年纪越大越在意,就怕他被别的小年轻勾了魂。
喜欢争风吃醋的幼稚鬼。
“江耀。”裴玉柏咬牙,而后没好气地说。“都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意和我服个软?没有人天生强大,你不是冰冷的机器,是可以被允许拥有脆弱的一面。”
“我希望至少你愿意将你脆弱的一面呈现给我。你既然许诺了我,那这一点你应该努力做到。”
江耀调侃。“你居然喜欢你的男人会脆弱?”
你的男人。
这四个归属性的词,成功将裴玉柏的注意力引导其他方向。在江耀看不到的地方,脸红得不能再红。他知道江耀这是在故意转移话题,可这是小混蛋第一次说带明显调情的话,让他有些难以招教。
缓解好情绪,裴玉柏回应:“嗯。至少这样会让我觉得你需要我。被需要是感情里不可缺少的要素,这个要素比起强大的庇护,会更让我在这段感情里拥有十足的安全感。”
闻言,江耀轻笑:“裴玉柏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傻子。”
因为傻得特别,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有些在意。用这种方式慢慢的,偷偷的浸入他的生活,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摘除。
现在看来,裴玉柏还是太狡猾了。
“裴玉柏,你有什么从骨子里害怕的东西吗?”江耀忽然想知道这个答案。
“有,很多。我害怕你不爱我。我害怕你不仅不爱我,还爱上了别人。我害怕我不管多努力,都没办法走到你的内心深处。”这是他目前为止恐慌的东西。
“很深情的告白,可你不觉得你把我放在过于重要的位置,早早迷失了自己,这似乎不是什么太好的事。”其实葛欣怡有些观点说的没错,过度把感情放在某件物体上,从来都是有弊无害。它只会让人舍弃自我,变得不堪一击。
这种人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谁让他自己主动将自己的人生交到另一个人手上,丧失所有主导权。
“江耀,你知道吗?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的人生是黑色的,沉闷而阴暗。不管我如何努力。都无法逃脱被迫读心带给我负面影响。可是你出现了,在我二十八岁生日那天,在我几乎完全接受我的人生就这样一成不变的时候,你带着万丈光芒,出现在我快要放弃的人生中。”
这些话是裴玉柏第一次倾诉给江耀,可以说把真实的自己彻底刨开,让江耀看得明白看得清楚。
“一个人在黑暗中活得太久,但凡遇见一点微弱的光芒,总想把它当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你对我来说不是微弱的光,而是一轮太阳,因为太过耀眼,所以想要并尽全力地抓在手里,留在身边,拯救我被迫接受的一切。”
“这一开始无关爱情,单纯只是病入膏肓的人,见到唯一一颗可以救命的药,想要一口吞下去续命的欲.望。”
“可药吃多了总会上瘾,一颗名为江耀的药,成功让我上瘾。如果让我在艰难戒瘾后的解脱,和疯狂沉迷后加深瘾性之间做选择,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你救了我的同时,也下了毒,而这个毒依旧需要来你来解。这是一个死循环,等我察觉时,已经逃不出去了。”
沉默过后,江耀开口:“你的这番告白,让我想起一句网络上流传的话。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其实关于这句话,江耀个人是不太喜欢的。至少不喜欢用于他和裴玉柏之间的关系,
“因为对一个人专情,就被打上这种标签?”
裴玉柏虽然不参与社交网络,但是因为自己那台热爱八卦,喜欢偷偷上网的手机,他被迫知道了很多当下流行的东西。
他不喜欢这些网络社交下多人交流的产物是有原因的。很多话明明本身带着侮辱性和恶意攻击的含义,却在口口相传之下,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娱乐产物。这是原因之一。
舔狗这个词就让裴玉柏极度的不舒适。
他不知道一开始这个词的真正含义,但据他现在所了解的,这个词混已经因为过度滥用,演变成因为单方面喜欢他人,就会被一群人用来嘲弄的词汇。
因为成为爱情里较为主动的一方,就被某些人恶意的说成跪舔,他不能理解。
可能是他思想过于落后,理解不了这些东西下的娱乐性,所以他从来不去碰这些东西,也不会接触这类人。
各有各的原则和乐趣,互不干扰显然是最好的做法。
“那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舔狗?”如果真是这样,裴玉柏得重新看待他的小混蛋。
别人怎么想的,裴玉柏可以毫不在意,他在乎的是另外一个当事人的真实内心。如果江耀对他的追求表现出厌恶和排斥,而他还死皮赖脸的缠过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感动了自己而恶心了别人。可是他和江耀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属于这些情况。
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谁都不是最无辜的那个。
“不,你是傻子。一个一条路走到黑的偏执傻子。”这才是裴玉柏在江耀心里的形象。
“算你识相。”裴玉柏再次翘唇。傻子这词,从小混蛋无奈的口气里听起来可爱多了。
夜还很长,又一道雷炸开,江耀难得处于平静中,他靠着背后的墙,说:“裴玉柏,给我讲个故事。随便什么都行。”
江耀只是想听着裴玉柏的声音渡过这难捱的时刻。
这个要求来的很忽然,裴玉柏一愣。讲故事什么的,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掌握这项技能。
“等我想想。”
磕磕绊绊下,裴玉柏把有印象的故事弄成了一个大杂烩,所有的人物窜来窜去,没头没尾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讲了个什么鬼。
隐约中,江耀好像听到了脑中有另一道声音,那人在偷笑,是个女人的声音。他想仔细听,又没了。
讲到嘴巴干,裴玉柏把能说的都说了个遍,实在编不下去。而江耀那边迟迟没传来声音。
是不是无聊到睡着了?心里有点郁闷,但说明还是有点作用,至少能让小混蛋平静下来。
“裴玉柏。”
在裴玉柏准备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让江耀好好休息时,对面总算出声。
“嗯?”裴玉柏轻声应他。
“天亮了。”
果然,裴玉柏往敞开的门,朝外看天空果然比之前明亮了不少。因为还下着雨,比平时暗很多,但总归还是亮了。
“你该睡觉了裴玉柏。”
“彼此彼此。”
“安。”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