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六十八张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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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走廊里是零乱的脚步, 病房里的程瑶秋在病床上, 脑子里全是叶初刚刚的话。

    “曾经我想许给你一个这样的未来,是你自己放开的。我恨过你,怨过你, 第一年这样,第二年这样,第三年还是这样,第四年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双眼睛跟你的很像。”叶初笑笑,“我甚至可悲到为自己找了个代替你的人。在第四年你生日的那天, 听说你包养了个小男孩,我想着我要去找你问清楚为什么, 可是去找你的过程中出了场不小的车祸。车祸后我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又被送到疗养院躺了一个多月,明白的唯一一个鲜血淋淋的真相, 就是你真的已经不要我了。”

    哪怕他如何求她,她都不要他了。或许在医院躺着的时候, 叶初真的动过寻死的念头, 目的只是要看一看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会不会为他掉一滴眼泪, 哪怕他不会看到。

    听了这一番话女人有些激动,那个脑科医生曾嘱咐过她不要太激动, 可是这种情况下她不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一切。

    叶初站了起来俯视着这个人, 一脸平静的说:“你要见我, 现在已经见到了, 我这辈子要对你说的话,这次算是真的讲完了。”不留余地的讲完了,今后哪怕他们就此天人永隔,也不会再有任何遗憾了,“你好好养病吧。”

    女人伸出手想要抓一抓他的衣袖,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喉咙梗塞的跟卡了一个鸡蛋一样难受。程瑶秋茫然的盯着男人的背影,那时候她只是做了最合适的决定,她想过会伤害他,却没想到给他的伤害却是这么大。

    时间虽然是最好的止疼药,可是药效却因人而异,他的抗药性太强,被折磨了整整十一年才能开始被治愈。

    也或者,他终于找到了他的良药。

    “夏笙!”病房外的声音大了点,程瑶秋挣扎的从床上走了下来,小心的挪动步子,好不容易挪到门口,就看到叶初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曾对自己诉说情深,可是就像他说过的,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别过来!”夏笙低着头,恳求似的说,“我暂时不想看到你,叶初,让我冷静一下,好不好。”

    这种时候决不能放她一人,男人始终还是走了过去,卓远航捉住叶初对夏笙伸过去的手,冷声道:“她说了,不想见你。”夏笙被青年护在身后,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握成拳,人却始终不肯正眼看一眼他,男人害怕了,多年前的场景忽然叠加在眼前,手上也没控制好力道。

    卓远航闷哼一声,夏笙讶然低头,这才看到他腹部的血迹,一定是刀口裂开了,夏笙扶着他慢慢蹲下,护士已经开始维持秩序,看到卓远航的情况,年纪不大的小护士一开始也有些慌了,但缓了一会儿还能镇定的请了几个人帮忙把卓远航送回病房,期间夏笙一直跟在他的身旁,叶初着急的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夏笙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那个眼神是那么的冷漠,她甩开他的手,声音轻轻地却满是疏离。

    “我们的事情回去再说吧。”男人这才松了口气,幸好,幸好她还是愿意回去的,她还当那里是家。

    卓远航的刀口确实裂开了,本来再躺一周就能出院,因为这件事只能在医院多躺一周,实在不是个好消息。

    夏笙一直留在医院等他醒来,刚刚她有些依赖这个人,这实在不是个好习惯,上次她依赖什么人得到的教训实在太大了,曾经的夏笙,并没有很需要这样一个怀抱,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过来的,痛了的时候一个人躲在暗处,等到伤口不再流血的时候再出去,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心却在一点有一点的被麻痹。

    一旁卓远航的手机在震动,夏笙看了眼消息提示,联系人是‘女票’消息内容是‘我这里堵车了,只能下午过去了,中午你看着去食堂买点什么吃,ps:别买上火的食物,不利于伤口愈合。’

    不知道为什么,夏笙送了口气,原来是有女朋友了,这样很好,刚刚她还在担心自己的软弱会不会让青年产生别的想法,毕竟这个人可是对自己告白过的,但是他有了女朋友,这样很好,起码会叫夏笙觉得,她对卓远航来说就是普通朋友,朋友有难当两肋插刀,这会儿卓远航虽然没有被插刀,却实实在在的放了血。

    病房里的点滴,一滴一滴的落下,夏笙盯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耳畔又开始回响叶初说过的话。她有些失望,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叶初,她知道自己要听叶初的解释,却实在不愿意听到他的声音,那种时候假设她的性格稍微软一点,早就哭了,夏笙已经很久不会哭,那样太软弱,她虽然不是刺猬,但也没有剖开心给别人观赏的习惯。

    另一头程瑶秋看到这样的叶初,甚至不敢走上前跟他说什么,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初,可能他也为自己这样过,可是程瑶秋从未见过。

    或许那个女孩真的是不一样的吧。她这么想,紧紧攥着胸口衣服的手松开,昏倒在了郝放的怀里,郝放小心抱住自己这个表妹,抬头看了眼叶初,夹在其中实在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的好。

    程瑶秋的病情迅速恶化,被送到进了手术室,叶初本来想走的,但是看到程瑶秋那张苍白的脸,不由得记起夏笙的表情,最终他选择留了下来,程瑶秋被送到手术室的时候,手术室外的郝放问他:“你是从什么时候放下的。”

    这实在不是个容易回答的问题,或许直到两年前他刚刚遇到夏笙之前,一直一直都是喜欢的,长达了十多年的喜欢,就像是一颗沙漠里的幼苗,并不是说十多年后可以长成参天大树,它可能在长成大树之前已经干涸致死了。

    叶初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靠在墙上,“我遇到现在的夏笙之前,有过一个女朋友,是一个模特,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手最像她,我们交往了一年,我将当年准备好要订婚的戒指送了出去,最后的最后却反悔,将戒指收了回来,分了手。”

    男人苦笑一下轻声说:“直到两年前,夏笙出现之前……其实我一直在等她,哪怕她做的那么过分我也在等她,她喜欢画画我就为她开一家画室,还在距离画室很近的地方租了一间普通的公寓,曾经她跟我说要住在那种平凡的地方,活得像个平凡人一样。”这样的事情,叶初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可是他没能等到她,等来了她要结婚的消息,等的不得不死心。

    郝放没说话,手术中的灯熄灭的时候,男人站了起来,走出来的医生跟郝放说了几句话,就看到被推出来的程瑶秋,她身上的麻药还没有退去,人依旧昏迷着,这是他曾经的爱人,曾那么相爱过。

    “再见了。”叶初看着程瑶秋的那张脸,伸手撩了撩她额前的碎发。

    “再见了,小秋。”

    一直都是程瑶秋在跟他说再见,终于有一回是他能放下的时候,郝放别开眼睛,不忍看这一幕。

    赵默终于赶来的时候程瑶秋刚醒,大概的事情郝放已经跟她讲过,她的态度却不咸不淡,饶是郝放这种粗神经的人都忍不住说:“我真想撕开你的心,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程瑶秋笑笑:“你可不能撕开我的心,撕开了只能看到血,那样我就更活不成了。”

    郝放出来的时候给两个人顺手带上门,房门隔绝声音之前,他好像听到程瑶秋说了一句:“我们离婚吧。”

    风尘仆仆赶来的男人还未道一声抱歉,就被这五个字砸了个头昏脑涨,他刚刚结束一场大型手术,现在人很累,也很烦躁。

    “你别闹了。”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去,给那人掖了掖被角,程瑶秋缓慢的转过头,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的说:“你看我什么时候跟你闹过。”

    “赵默,我们离婚吧。”女人将这话重复一遍,男人烦躁的看着她这双眼睛,其实程瑶秋虽已经三十四五岁,但看上去却不加老的,换个不知道她年纪的人来看,大概也只会说她二十多三十出头吧,可是因为常年劳累的缘故,她眼下有很浓重的黑眼圈,肤色也比正常人苍白许多,看上去跟个病人或者吸血鬼似的。

    在赵默的记忆里,一开始的程瑶秋不是这样子的。

    “你是因为你的病?不想连累我?”赵默拿起一个苹果就要削,那双拿惯了手术刀的手拿起水果刀竟不显违和,他的目光那么认真,眼睛却比当初浑浊了不少,他也老了,认清楚这一点程瑶秋笑笑道:“我什么时候为了你过?”只是糊涂了这么多年突然想明白的活一次。

    男人淡漠的抬起眸,女人的视线落在屋里唯一的一束鸢尾花上。

    “赵默,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过的话吗。”男人的动作一顿,水果刀割到了肉,立刻就开始出血,程瑶秋抬起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放在男人的眉心上,“你跟叶初真的很像。”尽管,他不愿意承认。那天下午他们只说了几句话,不像是一对夫妻,更像是一对好友一样说了几句话,等到赵默离开后,程瑶秋看着七楼重症监护室外病房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忽然想起那时候的事情。

    当时的赵默并不大,只有十九岁,却因为聚众闹事打架斗殴被送到派出所,程瑶秋正好去做什么事情,看到了屈在墙角里的那个男孩,略显稚嫩的面容还未被磨去的嚣张,在她看来还是个孩子,却叫女人稍微留心了下,现在想来那大概就是一时之间的心血来潮。

    调查一个人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什么难事,赵默这个人的报告也很快就被送到了程瑶秋的手中。

    她单独见了这个男孩,并将他带走,带去了医院,在医院里,程瑶秋说:“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金钱财富甚至权利。”

    “那你想要从我得到什么?”

    “回忆。”程瑶秋说,“你跟我一个朋友很像,从体型到性格再到人生经历,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却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大概相同的回忆。”

    “你为什么不能跟他在一起。”那一年的孩子问,女人的眼神沉了又沉,“因为,我爱他。”

    十九岁的男孩显然不明白,程瑶秋却不再给他解释,而是转过身,悄声说:“我给你时间考虑,考虑好了就打我的电话,对了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十九岁的男孩苍白着脸抬起头,程瑶秋笑说:“别这么怕我,不是什么可怕的条件,只是要你抛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已,家庭,爱人,与学业,我会给你所有新的一切,而你必须要对你的过去告别。放心,你也没吃亏,我给你的,一定比你之前遇到的都要好。”

    ‘放心,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所以你要安分的待在我身边,……赵默。’

    叶子落下,程瑶秋的眼睛被刺痛,忽然淌下了一滴眼泪。那时,她还爱他,所以不能接受父亲的提议,她不能毁掉他,更不能毁掉他的梦想。

    “我要给你最好的一切。”她说完自己却愣住了,她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呆呆的想,“我要给谁最好的一切?”

    人这一辈子最后的时候,脑袋里记着的总是一辈子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