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老陆电话里说得紧急, 可段云扬他们真正到他家，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原因无他, 只是因为老陆的家实在是有点难找。

    “好像说是一年前, 他们家经济状况实在是不好，所以把房子都卖了，搬到了小区最里头的一间小平房里。”闻年搜索了一下脑内资料, “他把工作也辞了, 那平房旁边还有个小仓库，正好可以让他收收废品什么的。”

    “……是那间吗？”段云扬停顿了一下, 指了指远处掩在树荫底下的，低矮而灰扑扑的屋子。

    “是。”闻年点了点头。

    等他们走近，老陆已经从屋门口迎了上来, 因为走得太急, 还踉跄了一下。

    “别急。”段云扬伸手扶了他一把, 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信。

    纸张是作业本上随便撕下来的纸，上面红色的字迹很有些歪歪扭扭，显然这个凶手没怎么读过书, 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他放狠话，纸上仅寥寥几句话，都是些不太美妙的字眼，粗粗地一扫, 很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

    “小玉, 在我这里。

    为你的罪忏悔。

    你, 停下。”

    小玉就是老陆女儿的名字。

    为了不刺激老陆, 段云扬在心里把这封信默念了一遍，难得地拧起了眉。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老陆有些着急地凑过来，段云扬注意到他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颤抖，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就放轻了声音安慰了他一句，

    “没事，这至少说明小玉还活着。”

    老陆似是停顿了一瞬，然后眼角渗出了一点泪花，哆嗦了好几下才有些迟疑地道：

    “那，那照他的意思，是不是我们不继续查了，小玉过两天就会回来啊？”

    段云扬犹豫了一下：“这……”

    眼瞅着老陆有些期待的眼神，他还是没有把话说全，只是将信交给了闻年，问他：“您是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就……就我刚刚去了一趟仓库，在仓库的地上看见的，就在门背后。”老陆道。

    “这样。”段云扬想了想，对着他道，“您跟我一起回事务所吧，我去研究一下这封信，让鉴定科的也看看，看能不能找出点蛛丝马迹来。既然凶手摸到了您的住处，那这里就不太安全了，您就住在休息室，我们会派专人保护您的。”

    “可是……”老陆回头望了一眼。

    “怎么了？”段云扬看着他。

    “唉，没什么。”面前的男人道，“那我去拿点东西，您在这等我一下。”

    “好的。”段云扬点了点头。

    待看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屋中，他才皱了皱眉：“奇怪。”

    “怎么了？”闻年看向他。

    段云扬把信递给了他：“你看。”

    “我说真的。在调查阶段，尤其是在尸体被发现、受害者家属、证人证言都有的情况下，写恐吓信是一种非常愚蠢、而且极其容易暴露自己的做法。笔迹、使用的信纸甚至信中的语气，都是可以找到凶手的关键线索。

    “我倒是知道有一类凶手会这么做，他们通常冷血而变态。写信的目的是挑衅，显摆自己的聪明和调查者的无能，但是——这封信显然不属于这类。”

    “他在告诫我们停下？”闻年看完之后，脸上也有了些疑惑，“可是为什么用了‘你’？”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段云扬道，“照理说，他不想让我们查下去，直接威胁我们就行了。为什么要用第二人称，好像在跟老陆直接对话似的。还是说……他其实针对的目标，就是受害者家属？”

    闻年停顿了一会儿，轻轻地道：“您是说，‘他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这句话从陈一的母亲嘴里说出来，只余悲哀。但是这会儿在这样的情景下，由闻年平平静静地讲出口，却无端地多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味道。

    “按照这样的逻辑，凶手是为了让孩子们解脱，又不想让受害者家属好过，所以写了这样的一封信。”段云扬定定地盯了手里的纸一会儿，抬头看着他，“那他为什么不给所有的受害者家属写，而是只写给了老陆？”

    正说着，老陆已经从屋里走了出来，手上提了个小袋子。

    段云扬及时地止住了话头，就见他拎着袋子，忙不迭地跟他解释：“我晚上睡得不好，找医生开了点药，不带着睡不着。”

    段云扬点了点头，一边走一边关心地问了一句：“是压力太大了吗？”

    “……差不多吧。”老陆顿了顿，含糊地道，“也习惯了，现代人，谁还没点压力了。”

    几人走到了路口，段云扬才想起来刚刚还没来得及进行完的对话，结果远远地一瞧，葛文正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坐着发愣，嘴上叼了一根烟，一见他来，赶紧把烟扔在地上踩灭了，站起身来：

    “哎哟，您这话说一半就走，搞得我这心里怎么想都不踏实，您到底要问什么啊？”

    “把摊子收一下，跟我们走一趟吧。”段云扬攥了封恐吓信，这会儿也没工夫跟他多解释了，“一会儿到地方了我们再谈。”

    “啊？”男人明显惊到了，手足无措地来来回回把他们看了一遍，才有些愣愣地说了一句“哦”，就忙着去收拾摊子去了。

    老陆望着他的背影呆了一会儿，才颤巍巍地转过头来问段云扬：“是……是他么？”

    段云扬顿了顿，只是道：“现在还不知道。只不过需要向他求证一些情况。”

    老陆似是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攥紧了手里的袋子。

    一直到了事务所，段云扬一面把信交给闻年让他去做鉴定，一面直接把葛文带到了他的休息室，眼见他一双眼有些不安地四处乱看着，段云扬想了想，还是主动给他倒了一杯茶。

    “别紧张。”

    “您真是说笑了。”葛文回过神，接过杯子对着他苦笑了一下，“这哪儿能不紧张啊，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经过这种大阵仗。”

    段云扬笑了笑，在他面前坐下来：“最近的案子，您应该听说了吧？”

    葛文点了点头：“听说了，怪惨的。”

    段云扬将几个孩子的照片都放到了他面前：“这些孩子，您认识几个？”

    “我看看啊……”葛文愣了愣，将照片一一拿起端详了一会儿，“唔……多多少少都有些印象，有的没到我摊子上买过东西的，平时也经常能看到。咋了？”

    “你跟他们关系好吗？”段云扬盯着他的脸，慢慢地问道。

    “好啊。”这回葛文答得很痛快，“小孩子嘛，叽叽喳喳的谁不喜欢。我们家那崽子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虽然说我也不是经常能见着吧……嗨，不说这个了。基本上来我摊子上买东西的小孩子，我给他们的量都是足足的，从来没缺斤少两过。”

    段云扬转了转笔，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葛文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脸红了红，“那什么，这个，这个，我们家的秤年头久了，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准，您说是吧，哎哟我这不是着急了嘛……”

    “好了，这事我们回头再说。”段云扬无奈地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想了想，问道，“许双失踪的那天，也就是前天下午，你在哪儿？”

    葛文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道：“那天我去见我们家那小兔崽子了，他们家人都能作证，再不济，他们小区保安也认识我，大概有印象吧。”

    “行。”段云扬站起了身，“谢谢您的配合，您可以先回去了。”

    “好嘞。”葛文松了口气，也跟着他站起了身，刚刚颠颠儿地走到门口，突然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着他，“那个……”

    “嗯？”段云扬将照片收起来，然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刚刚老陆也跟我们一起回来了，是他说的我有嫌疑嘛？”葛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问道。

    “不是。”段云扬愣了愣，道，“他女儿现在还没找着，所以跟我们一起回来了。”

    “哦……我还以为，”说到这儿，他似乎是觉得接下去的话不大好，及时止住了话头，对着段云扬露出了一个有些尴尬的笑，“没事儿，那我走了啊。”

    段云扬眼见着他就要关门，心念一动，叫住了他：“等一下。”

    葛文扶着门框的手抖了抖，哭丧着脸：“哎哟……”

    “我也不让您坐着了。”段云扬斜靠在了一旁的办公桌上，拿着一叠照片在手里敲打着，“您把话讲清楚了就可以走。老陆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葛文还想拖延，一抬眼觑到了段云扬的脸色，知道躲不过了，叹了口气道，“老陆那人，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怪严肃的。他媳妇儿跳楼死了之后，就更加了。”

    “那天有个小崽子拿了烤串儿不给钱，我就上去替他爸妈骂了他两句，被他看见了，他当时就问我在干嘛，那语气凶的，给我吓一跳，我寻思着这也没他什么事儿，加上手头忙，就含糊过去了。刚刚才想起来，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段云扬敲打照片的手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半晌才问他：“陆小玉，他女儿，你对她了解多少？”

    “小玉啊。”葛文挠头想了想，“刚那叠照片里有她照片儿吧？我有点印象，挺懂事的一个小姑娘，成绩好像也挺好的，就是好久没见她了。哎对了，听说她因病休学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