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云扬说他要暂时罢工啦~　　这话一出，少年脸上的神情变得惊讶了起来。

    印象中, 郭叔虽说因着要管理村中事务, 平日里会显得严厉持重些, 但是对待小辈还是慈祥宽容的, 更不会二话不说就赶人走。不过, 到底是村里长大的孩子，觑了一眼长者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于是他对段云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扯了他叔走到了一边。

    段云扬对他比了个ok，跟郁弘退远了几步, 站在界碑旁。不多时, 小孩儿就聊完朝他们走了过来。

    “走吧，我跟郭叔打过招呼了, 我带你们去见人。”他道。

    段云扬看了一眼已经散去的人群，愣了一愣：“见什么人？”

    “是住在村东头的李嫂子，她昨晚上了山。”少年叹了口气, 压低了声音，“不过大概是被吓着了, 回来就有些疯疯癫癫的，应该跟案子有关系。郭叔本来的意思是村里的事内部解决, 而且......哎，不说了, 你待会儿见了就知道了。我跟他讲了, 死的是樱子姐, 算村外的人，不让人家查，到时候一村子的人都得背骂名，他就松口了。要是待会儿有人态度不好，你别介意，让我去跟他们说。”

    段云扬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一边走，一边配合着压低了声音：“你年纪不大，忽悠起人来挺有一套啊。”

    “这哪叫忽悠，这叫策略。”少年有些不满，“你答应了我的，我帮你找到凶手，你就让我跟你混。”

    “行行行，记着呢。”没想到小孩儿还记着这一茬，段云扬有些无奈地投了降。

    少年确实没说错，他们的村子不大，小路暗巷却多，段云扬跟着他穿了几条弄堂之后再回头看，已经是完全陌生的景色，原本广阔的天空在视野中也变得逼仄了起来。一直到了一处篱笆围着的小院外，少年的脚步才停了下来。

    “到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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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见到了人，段云扬才明白了少年口中的那句“疯疯癫癫”是什么意思。

    女人穿的仿佛还是昨夜那件袄子，袖口裤脚沾着已经干透了的泥，脸上大约是已经被清水擦拭过了，看着还算干净，只不过额上一道带着血印子的新伤还有一些细微的小伤口看着有些触目惊心。整个人被抽了魂似的倚在椅子上，充满了血丝的双眼呆滞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一听到响声就转过了头，目光中带了些许惊恐的神色，又蜷着往椅子里缩了缩，一旁围着的几个女人连忙上前，好声好气地劝了几句，又拍了拍她的背，才让女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从回来之后，就一直这个样子了。”其中的一个女人重新坐到了他们边上，有些怜悯地叹了口气，“天快亮的时候跑回来的。鞋子都跑掉了一只，脚上全是血，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她男人劝她去躺着休息一会儿也不肯，嘴里一直念叨着‘他来了他来了’，问她是谁又说不清楚。”

    “她除了这句，还说过别的吗？”段云扬皱了眉。

    如果是这样，那基本上就等于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这......都是些胡言乱语，也记不得了。”女人有些为难地想了想，迟疑地试探着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樱子姐死了，昨天晚上在山上死的。”少年道。

    “啊”女人小声地惊呼了一声，“死了？怎么死的？”

    这一声有些突然，又没有控制住音量，就听原本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的女人突然也跟着尖叫了一声，随即哆嗦了起来，藏在蜷缩膝盖后的眼神里含着不住的瑟缩：

    “死了......那个女人死了......”

    “他来了......他看到我了......他来了......”

    段云扬心里一动，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

    女人有些愣愣地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看到我了......”

    “我知道，大姐。”段云扬放轻了声音，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当时看到你了，你很害怕，对不对？”

    女人将头埋进膝盖，半晌之后，传出了一声压抑的呜咽。

    段云扬轻轻叹了口气，把声音放得更柔和了些：“没关系的大姐，害怕是正常的，任何人碰到那样的场景都会害怕。现在您已经安全了，我们大家都在这里陪着您，是不是？”

    大约是被他哄婴儿一般的语气蛊惑了，戴鸣胆子也大了许多，没顾上郁弘欲言又止的神情，蹑手蹑脚地就要过来看一眼。就见段云扬一边面上依旧保持着安抚性的笑容，一边头也没回地伸手把他拦回了原地。

    戴鸣：“......”

    他摸了摸鼻子，没敢再轻举妄动，灰溜溜地坐回了凳子上。

    好在段云扬的安抚还算有成效，这场无形的拉锯战在经过了半个小时的消耗后，终于走到了尽头。不过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女人的情绪稍稍恢复了之后，并没有如他所愿地说出凶手的外形特征，而是直接颤巍巍地吐露出了一个名字。

    “卓宇，是卓宇。”女人还是缩在膝盖后面，惨白着脸色，“当时我听到了声响，我很害怕，我就转头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好不容易跑到了庙里，正好就撞见了他，就跟我当时看见的那样，看起来又高又大，一下就把那个女的......我听到她在叫，我真的很害怕。”

    “他看起来很凶，穿着湿哒哒的雨衣，眼神很可怕，手上还提着一包什么东西......我被吓得动也动不了，他，他就瞪着我，问我是不是找死，然后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转身就跑了，我跑啊跑......天就亮了，我很害怕......”

    整间屋子里这会儿坐着的都是老弱妇孺，这会儿没有人说话，只有女人带着些许颤栗的声音在断断续续地诉说，听着听着，所有人的神色都变得难看了起来。

    眼瞅着女人又要陷入重复的呓语，段云扬赶紧打断了她，吩咐了旁边的人照顾好她之后，冲着一旁的戴鸣使了个眼色，两人掀了门帘，来到了院子里。

    “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少年道。

    “还学会抢答了，不错啊小伙子。”段云扬俯下身，揉了揉刚刚蹲的有些发麻的腿，道，“那就劳驾您给我讲讲？”

    戴鸣有些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卓宇这个人......我只能说，如果是他杀了樱子姐，我一点都不意外。”

    不过，就这三个字也就足够了。

    三个小时后，最近声名鹊起的推理小说家段云扬的新书发布会就要在这里举行，而这，也是庄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作为从段云扬出版第一本新书就开始喜欢上他的死忠粉，她在官方举办的抽奖活动中终于欧了一回，抽中了在发布会前与段云扬进行限时十五分钟的单独提问权利。为此，庄楠特地从号称灭绝师太的导师手中硬生生地挤出了一天时间的假。

    代价是这周剩下的六天她都要在实验室里忙碌。

    所以才更要珍惜今天这得来不易的机会啊，庄楠一面这么感慨又酸楚地想着，一面推开了玻璃门，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过大的温差激得她打了一个寒噤。她理了理今天特意换上的新裙子，有些紧张地打量了一下周围。

    她这一进门，立刻就有路过的工作人员注意到了她。片刻之后，一个妆容精致，看着精明干练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是庄小姐么？”

    庄楠点了点头，面前的女人就笑了：“我是昨天和你通过电话商议过流程的李婧，叫我李助理就好。段先生这会儿在化妆间，我领你过去。”

    她说话得体，语调里却不失亲切，倒让原先还有些许紧张的庄楠放松了下来，道了谢后，便跟在了女人的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许是觉得从门口到化妆间的路程有点儿长，李婧主动地打开了话头，与庄楠聊起了天。

    “庄小姐这一来，倒是帮了我的大忙。”

    庄楠猝不及防听了这一句话，有些不解：“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事。”李婧微微咳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些许微的笑意，“先前做活动的时候，我便与段先生打过一个赌。赌的便是这次活动的幸运儿是男是女，之前历年做的统计中，男粉的比例都是超过女粉的，这回倒是我赢了。回头段先生又要懊恼了。”

    “噗。”庄楠没想到李婧所谓的不是正经事竟真的是琐碎日常中的玩笑，一时之间笑出了声来，与此同时，心里又生了点儿微妙的兴奋和期待。

    段云扬虽说名气大，但是人却很低调。与其说了解他本人，其实更多的人了解的大部分是他的作品。只有像庄楠这样的铁粉才会不放过任何一场访谈地去关注他，即便是如此，因为他很少露脸的原因，对于他本人是什么样子的人，庄楠了解得也有限，倒是记住了那一张颇为好看的脸。这会儿从李婧的话语中，生动鲜明地勾勒出了一个真实而没有什么距离感的段云扬来，让她格外地感到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