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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目相交,言辞恳切友好,却就是透着一股子不真诚。

    有身份的落了座,众人也纷纷坐下动箸。

    凌启羽掂起筷子捻着只菜碟,打量着挟菜。挑了几样王惟朝爱吃的,又替他拿豆腐皮卷了些酱肉丝,拿小竹签扎着搁在碟子里。

    王惟朝坐在上首,捻着酒杯,目光散着,明显百无聊赖。凌启羽招手叫来个侍卫,让他把菜给王惟朝送过去。

    严屏放下酒杯,笑吟吟地说:“说起昨日练兵,将门虎子果然不虚!昨日一见令郎身手,老夫至今都有些念念不忘,凌将军教导有方!”

    凌啸惶恐:“严大人过誉,小儿心性浮躁,听长者这么夸奖怕是要傲的没边了。”他说着瞥了儿子一眼。凌启羽会意,立刻捧了酒杯起身,遥遥端酒祝道:“多谢严大人夸奖,晚辈愧不敢当。”

    严屏大笑:“哪里的话,我这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你若是不嫌弃,不妨喊老夫一声伯父,老夫也称你声贤侄可好?”

    王惟朝捏着的酒杯一晃,鲜红的葡萄酒溅在淡青色的衣袍上。

    凌啸道:“还不快给你伯父敬酒。”

    凌启羽躬身:“伯父肯认晚辈作侄子,那是晚辈的福分,这杯酒侄儿敬伯父了。”

    严屏连声说好,将酒一饮而尽,愈加笑的脸上开出重瓣菊花,层层叠叠夹着褶子。

    席上众人恭喜,王惟朝掂着酒杯,拉着脸把酒杯往桌上一撂。觥筹交错,人声吵杂,没人注意到他。

    凌启羽瞥了他一眼,低头挟菜。

    严屏捋着几根稀疏的胡子,满意地瞧着凌启羽,目光又落在凌啸身上,微微一笑。

    “昨日贤侄给老夫留下印象颇深,回去后老夫便想着,这般才俊,理当趁年轻去朝中寻个功名。老夫便冒昧随着递回京的公函,附了一封举荐书向圣上推荐令郎。凌将军不会怪老夫多事罢?”

    凌啸脸色一僵,奈何严屏先斩后奏,奏疏都递上去了,他又能说什么。只得苦笑:“多蒙严大人抬爱了。”

    一番话让王惟朝听了个十成十,他强忍着没当场作色,又灌了几杯酒,借口更衣起身离席。

    外面风大,迎头吹了些凉风,头脑清醒了些,火气却越加涌了起来。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记,风里带来些冷香气,是凌启羽身上的气息。

    王惟朝转眼瞧着他:“新认了伯父,怎不在里头多亲近亲近。”

    凌启羽扑哧一声笑了,上佻眼狭起来:“你跟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较什么劲。”他说着往帐子那边瞥一眼,压低声音,“过来些,我有话说。”

    四下无人,直接说什么也不怕有人听了去。凌启羽却狭着眼,拿手指头勾了勾,仿佛手上牵着根线,引得王惟朝低下头。

    “什么事——唔……”

    凌启羽用手臂勾着他脖子,咬了他嘴唇一口。

    唇齿间残留着酒香,沁人心脾。片刻分开,都有些心醉神迷。

    “这回可放心了?”

    王惟朝定了定神,原本的怒火这一会儿又被撩拨成了邪火。凌启羽垂眼瞧了一眼,抿着嘴笑得越发像只成精的狐狸,扬了扬手说:“出来久了,别再有人找。我先回去了。”

    他说着悠悠然转身,风淡云清地回了帐子。

    王惟朝站在原地却越发难堪,远远地有巡逻兵转过来,瞧见他站着发呆,特热情地过来问殿下怎么回事。

    王惟朝咬了咬牙说没事,僵硬地转身往自己营帐去了。留下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突变

    波澜不起地过了几日,一封京里来的信,却像是往镜面似的湖里扔了块砖头,顿时扑通一声,激起三尺高的水花,搅得人不得安生。

    那日王惟朝和凌启羽操练士兵,头上顶着毒日,便是坐着不动也浑身淌汗的鬼天。凌将军训练士兵有一套,如此高温之下叫儿子带着兵列队跑操,说是锻炼耐力。王惟朝揣着个紫砂壶也跟着去了,侍卫给他端了把椅子放在树荫下面。王惟朝不仅没坐,还撂下茶壶脱了外袍,让凌启羽也分他一队兵。

    两个人带着队跑了五圈,浑身出汗出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将军帐中来人传令,叫凌启羽去大帐一趟。

    王惟朝当时并没多想,替凌启羽带队练了半个多时辰才歇。到了下午碰见凌启羽,却瞧出了些不对劲。

    他平日里傲睨众生的神情全没了,像是被兜头一盆水泼了似的,精神萎顿,还带着些愤然。他见了王惟朝颇有几分欲言又止,却无奈隔着两步远还跟了两个禁卫军,不方便说话。

    王惟朝碍着有外人,跟他问不出来,找了白天那个传令的士兵来问。

    士兵为难了半天,方才说:“京里来了消息,内容明天就传达下去,殿下莫为难小的,小的实在不敢擅传消息。”

    王惟朝从袖里摸出块银子,递给士兵。士兵快哭了,手哆嗦着把银子推还给他:“殿下莫跟小的开玩笑,这小的怎敢收。您若非要现在知道,可千万别说是从小的这里听来的。”

    王惟朝自然应允,让他一百个放心。

    士兵看看左右,压低声音向天一指:“上头下了三个命令,第一,将骏硝营全军调往大同;第二,限一月内北击鞑子;第三,命少将军即刻进京。”

    王惟朝着实沉默了一阵子,片刻撩起眼皮瞧着士兵。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士兵一张脸皱得如同风干的小南瓜,拖着哭腔说:“这么天大的消息,小的哪敢胡说八道!”

    王惟朝挥了挥手:“你去罢。”

    中午还热得不得了的天,到了傍晚却冷得让人发寒,仿佛有一股冷风细细地刮着骨头,又从骨缝关节透出去,让人从里到外,都冷了个透彻。

    背上有冷汗涔涔滑落,他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牙关已经咬得发疼。

    既是要北击胡虏,自然是要加强兵力,而皇命却要调主力离开前线,这分明是让凌啸带着剩下的人上前线自杀。

    打仗对于皇家不过是怎样都赢的消遣。这边敛神屏息地赌上个你死我活,最终揭晓了,却是个庄家通吃的结果。

    正所谓灭了敌人除外患,损失自己平内乱。这一场仗在打之前,结局就摆在那里。

    凌啸是个好人,却是骨子里脱不出的三纲五常,朝廷这般将屠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过是带着无数兄弟以死尽了他的那片愚忠。

    索性再连带上他儿子入京作质,逼得他进退两难,只能眼睁睁地往死路上走。

    王惟朝知道他听不进去,却不能不劝他一劝。大帐之中,他跪地请命。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将军既然要打鞑子,怎能在关键时刻调走骏硝营。那狗屁旨意不理也罢,索性今夜就领人夜袭鞑子,惟朝愿为先锋!”

    凌啸仿佛苍老了不少,他垂着眼看单膝跪在地上的王惟朝,凄然一笑。

    “我凌氏世代忠臣,怎能做出抗旨不遵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我凌啸多年来镇守边关,也再没什么余力可尽。既然皇命如此,我也只有奉命,骏硝营明天动身,启羽已随着禁卫军进京了。”

    王惟朝脸立时白了:“启羽这回进京分明是做人质,你竟也让他去!”

    凌啸阖上眼:“他留下也不过是随我往死路上走,还不如离了这是非地修罗场,今后我再护不得,只能看他造化了。”

    他睁开眼,起身缓缓下堂,到王惟朝面前,蓦然跪倒。

    “先帝将殿下托付于臣,臣却不能尽力护得殿下周全。”

    王惟朝扶着他双臂,一同跪下。

    “凌将军何出此言,惟朝一向将您视若亲父,这多年养育之恩,惟朝不敢有一刻忘怀,这一拜惟朝当不起!”

    凌啸当年风华已化作两鬓霜花,唯有一双眼睛,仍如寒星一般。

    他苦笑:“殿下就容臣一拜补偿心中歉疚,这一拜之后,请殿下也回京罢。”

    他深深一拜,头磕在地上:“殿下若得平安,臣纵死,也不辜负先帝托付!”

    王惟朝紧咬着牙关,却忍不住喉头一阵发酸,他将凌啸扶起,沉声道:“我王惟朝决不离开大营。就算拼了这条命,我也要撑到最后一刻,不弃一个弟兄!”

    他说完大步走出中军帐,出门翻身上马,抓了个小卒问他是否见过凌启羽。小卒见他满脸杀气,哆嗦着一指营门说:“少将军和几名禁军大人骑马出去了,大晚上的,不知有什么公干。”

    王惟朝一甩马鞭,打马追了过去。

    凌启羽收拾好了东西,几套衣服,两三本书册。他的目光落在床头,一枚楼花的玉扇坠被长期摩挲的莹润透亮。门外传来人声催促,凌启羽抓起扇坠,放进了包袱里。

    帐外两个禁军一脸不耐烦:“收拾好了就上路罢。赶在天黑之前还能进宣府歇上一宿。”

    凌启羽拱手:“两位大人请行个方便,准凌某去拜别父亲。”

    长着络腮胡子的禁军竖起眉,抖一抖满脸胡子:“不是刚从中军帐出来吗,不用再见了,快些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