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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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郑国栋可不是夸的海口,几天后阎厂长果真主动找上门,出现在乔不群面前。此前乔不群和郑国栋几个还在商量怎么落实联办企业的事,有人手机忽然响起来。大家都往身上摸,好像各人衣服里都藏着蝈蝈似的。最后才发现是郑国栋的手机在响。郑国栋看看号码,没马上接,脸上神秘地一笑,出了门。

    接完电话,回到屋里,郑国栋说:“乔主任您猜,今天有谁会来?”瞧郑国栋那眼神,乔不群就知道有戏,说:“你二奶要来?”郑国栋说:“二奶要来,还让您当领导的晓得?”

    乔不群说:“那又是谁?”郑国栋说:“姓阎的。”乔不群说:“还真有这种事?不是逗我开心吧?”郑国栋说:“谁有狗胆,敢逗领导开心?阎厂长和厂纪检组胡组长已到了楼下。”

    话没落音,楼梯头响起脚步声。郑国栋反身出去一看,正是阎厂长和胡组长,忙将两位领进主任室。老张老赵赶紧让开,把座位留给客人。乔不群早起身上前,握住阎厂长的手,说:“阎大厂长没认错路吧,怎么到了这里?”

    “我们这些办企业的,认错爹妈家的路有可能,认错堂堂市政府的路是绝对不可能的。”阎厂长说着,将胡组长推上前,“这是厂纪检组胡组长。桃花河酒厂是政府企业,厂纪检部门自然也是政府纪检部门下属,胡组长早想来拜会你们上级机关,今天到宾馆看望客户回来,时间允许,特意陪他来满足这个强烈愿望。”

    政府纪检监察室成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胡组长这个时候才想起要来拜会,过去到哪里睡大觉去了?肯定是郑国栋这家伙搞了什么动作,不然也不会惊动他们大驾。当然现在来也不晚,正是时候。乔不群笑逐颜开,说:“认识胡组长非常高兴,咱们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经常往来,有利于纪检监察业务工作的进一步开展。”

    嗑些闲话,阎厂长才说:“前段时间厂里工作繁杂,根本无法叫齐班子成员,开会讨论与政府联办学条例见行动活动的事,一直没能给乔主任你们明确答复,实在抱歉得很。还是最近工作理清了头绪,外出班子成员也都归了厂,大家才静心坐下来,讨论通过了联办活动的决议。今天到此,除让胡组长来认门外,也是来汇报咱们这个厂务会议精神的。”

    乔不群自然要说些感谢阎厂长和胡组长支持的话,有桃花河酒厂的参与,活动一定会圆满成功,搞出满意成效来。对方也随声附和,共同展望了这次活动的美好前景。最后阎厂长说:“咱们双方统一了认识,事情就好办了。至于如何联办,恐怕还得商量一个具体办法。这办法也不是三五句商量得出来的,我建议干脆找个酒店,大家先联络联络感情,感情到了位,再商量联办办法,就更不在话下了。”

    现在的人都懂做人讲感情,办事讲原则的道理,想想没有感情打底,谁耐烦跟你去讲原则?阎厂长的建议自然深受欢迎,几位出门下楼,相让着坐上阎厂长专车,兴高采烈去了一家高档酒家。

    酒过三巡,渐入佳境,阎厂长忽然接到厂办电话,有外地客户到了桃林,得速去应酬。乔不群忙说:“客户是上帝,阎厂长走就是,别因我们怠慢了上帝。”

    阎厂长面呈难色,说:“今天打算跟兄弟们革命到底的,想不到中间杀出个程咬金来。这样吧,我先告辞,由胡组长陪你们慢慢喝。”又喊应胡组长,“你代表酒厂全体领导和职工,陪好政府领导。另外这段时间,厂里工作你先放放,主要跟乔主任他们搞好联办的事。要钱要物,只要厂里有这个能力,尽量给予保障。

    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把活动搞好,搞出应有的成效来。”胡组长说:“请阎厂长放心,我一定陪好酒,并配合政府领导,完成好厂里交给我的光荣任务。”

    阎厂长走后,三人边喝酒边就联办的事,谈了个大体意见。其实这意见那意见,归根结底就一条意见,桃花河酒厂出多少钱多少物。阎厂长有话在先,胡组长也就非常慷慨,答应出资十万元作联办费,另提精品桃花河酒五十件,共计三百瓶。两样相加,已是二十来万,数字也算不小了。

    乔不群怀疑自己耳朵出了岔,不敢相信有这等好事。待酒喝得差不多,胡组长出去结账时,便问郑国栋道:“胡组长不是跟咱们开玩笑吧?”郑国栋说:“肯定不会。您不见阎厂长走前特意交代胡组长,钱物尽量保障吗?”胡组长的口气并不像开玩笑。也没必要开这种玩笑,这种玩笑一点不好玩。乔不群望着郑国栋,乐道:“你到底在后面搞了些什么名堂,让阎厂长突然大方起来了?”郑国栋故弄玄虚道:“我能搞什么名堂?您也看见了,今天又不是我郑某人雇人绑他们来的,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的。”

    钱和酒没到位,恐怕乐也是空乐了。到底胡组长不是阎厂长本人,他愿许得再好,阎厂长不认可,也没用。

    乔不群这是多虑了。胡组长回去后,将双方商量好的数字汇报给阎厂长,阎厂长二话不说,挥笔就在拨款报告和提货单上签了字。没几天,十万元款子就到了乔不群他们临时账户上,五十件精品桃花河酒也搬进纪检监察室空余的屋子里。

    都说天上不掉馅饼,这回馅饼不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天上不掉馅饼很正常,大家只见过天上下雪下雨,从没见过下馅饼。却偏偏让乔不群捡到天上掉下的馅饼,叫他怎么想得通?想不通,心里不免难受,乔不群叫去郑国栋,要他交代到底是怎么回事。钱和物到了手,郑国栋没必要再在乔不群面前卖关子,说:“事情很简单,阎厂长最近有些烦忧,觉得只有我们可以给他解忧,才主动找到我们门下。”乔不群说:“他有什么烦忧?是厂里的酒销不出去,还是货款回不了笼?”

    “哪有那么简单?”郑国栋笑着,不慌不忙说出一段小插曲来。不久前桃花河酒厂进了四千万元设备,款子不用说是阎厂长签字同意打出去的,有人怀疑他吃了回扣,扬言要举报他。阎厂长也闻到了风声,开始并不怎么在意。这种事经历得太多,还吓不住他。不想风声越传越邪乎,何时何地何人给的回扣,回扣多少,传得有鼻子有眼的。阎厂长不得不有所警觉,担心事情闹大,不好收场。

    他年龄也不小了,关于他要退位的说法一直没断过。尤其是几位年轻副厂长,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他,恨不得他一夜暴死,好取而代之。经营酒厂近二十年,如今厂子正火着,产销两旺,财源滚滚,阎厂长哪肯就此罢休?他总觉得酒厂离不开他,担心自己下去后,酒厂会一夜垮掉。这也怪不得阎厂长,凡在重要位置上待得长些的人都这样,认为头上这片天只有他这只手才遮得住,他稍一松手,天就会塌下来,不像人家美国,走了克林顿,还有小布什,就是街头混混做总统都没事。

    也是为酒厂前途命运着想,阎厂长悄悄上了青云寺。跟过去一样,先烧上高香,再往功德箱里投进一把钞票。旁边僧人看得真切,那是十九张百元大钞。

    阎厂长不信邪,不信正,不信爹,不信娘,就信佛,每年都会到青云寺去几次,每次都要往功德箱里捐钱。第一次上青云山是十五年前,当时阎厂长已做满四年厂长,刚进入第五个年头,在功德箱里捐的钱是五张百元大钞。做厂长时间一年年递增,往功德箱里捐的钱数也一年年往上加。捐到十九张大钞,说明他的厂长已做到十九年,换句话说他已统治酒厂十九年,在桃林企业界呼风唤雨十九年。正因钱捐得多,捐得与众不同,寺里众僧没有不认识他的,连住持也成为他好朋友。寺里有个小规矩,钱捐得多的施主,会被请到定慧大师禅房里,听他亲自说法。阎厂长出手大方,自然每次都会享受这个特殊待遇,这天也不例外。

    定慧大师不愧为大师,阎厂长这天才进禅房,就看出他心有挂碍,给他念诵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着重讲解了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佛理。阎厂长也是熟悉心经的,这天却听得迷迷糊糊,了无感悟。定慧大师不便把话说明,只好要阎厂长下山后,去找他朋友张天师。

    张天师身为道教徒,却跟定慧大师常有往来,两人谈佛论道,很是投缘。

    这没什么奇怪的,南岳衡山便释道同山,多教相容。阎厂长没跟张天师打过交道,却也早闻其名,很快找到他,请他指点迷津。张天师到底俗世中人,了解世情,听阎厂长道明原委,便说:“你经营酒厂这么多年,一心想着出好酒,卖好价,养活工人,多交利税,疏忽了周围复杂的人际关系,难免酒坛子里洗澡,得罪(醉)人,遭忌恨也就在所难免。如今的人要搞人,政治上给你扣顶反党反社会主义帽子已整不垮你,男女关系上给你编排几个性丑闻也没法把你扳倒,最后只剩一条,就是拿经济问题做你文章。办企业与当市长书记又不同,得直接跟市场打交道,市场有市场的游戏规则,为企业的发展壮大,该花的钱得花,不该花的钱也得花。从这个角度说,凡企业搞得有点模样的老总绝对会有所谓的经济问题。没有经济问题的企业老总也许有,不过这样的企业没破产,也到了快停业的时候。”

    这话阎厂长爱听。最让人佩服的还是张天师看问题的独特眼光,如果世人都这么理解企业家,中国经济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像蓦然找到千年知音,阎厂长激动不已,虔诚请教张天师,自己怎样才能解除心头之结。张天师笑道:“这事其实不难,用官话说,就是要善于树立自己清正廉洁的美好形象。形象树立起来了,上上下下对你形成了基本看法,哪怕有人后面搞点小动作,也不容易搞倒你。”阎厂长请张天师明示。张天师说:“国企好像跟机关一样,也设有纪检监察部门。搞企业的人对这个部门的意义往往认识不够,以为是聋子耳朵,用来做摆设的,其实大谬不然。不能让纪检监察部门闲着,得让其发挥应有的作用,将厂里廉政形象很好地树立起来。同时还得走出厂门,多跟政府相关部门和纪委系统联系,互相沟通,互通有无,取长补短。有关部门不是经常强调要为经济建设保驾护航吗?有上面和相关部门给你保驾护航,还愁有踏不平的恶浪,闯不过的险滩?”

    一席话说得阎厂长茅塞顿开,回到厂里便招来胡组长,要他拿纪检监察工作思路。纪检监察不比生产销售,领导一向不太重视,胡组长除偶尔参加回厂党委会,常年无所事事,闲得发瘟。这下阎厂长主动过问纪检监察工作,胡组长自然受宠若惊,忙加班加点,结合手头不太完整的材料,整出个详细的工作思路。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如何加大反腐力度,树立企业廉政形象,主要措施是跟上级有关纪检监察部门联合起来,举办行之有效的宣传普及纪检监察知识活动,做到廉镜高悬,警钟长鸣,坚决将**苗头遏止在萌芽状态。阎厂长非常赞赏这些意见,专门召开党委扩大会议,认真听取胡组长汇报,通过了反腐倡廉工作思路,然后印发到各班子成员及各处室、各车间,全厂员工都来反腐倡廉,以反腐促生产,以反腐促销售,反腐倡廉和产销两不误。与此同时,阎厂长还亲自挂帅,带着胡组长,走出厂门,争取上级纪检监察部门大力支持,以迅速掀起全厂反腐倡廉新**。

    郑国栋没说完,乔不群笑起来,说:“你说得真热闹,说书一样。我就服你们这些领导司机出身的语言大师,什么都说得头头是道。只是这些并不是我最关心的。”郑国栋说:“那您最关心什么?”乔不群说:“你说说,阎厂长怎么会在此时上青云山,定慧大师怎么会让阎厂长去找张天师,张天师怎么会给阎厂长说那番话,最后让他做出这个决策?”

    郑国栋两手一摊,笑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我也是从胡组长嘴里听来的,今天您问起,才做了回传声筒。”乔不群说:“胡组长是你朋友吧?”郑国栋说:

    “当然是我朋友,我们一起去部队当的兵,又一起转业回的地方。”乔不群哦一声,点头道:“我知道了。”郑国栋说:“您知道什么了?”乔不群说:“你应该知道我知道什么了。”郑国栋会心而笑,说:“其实我知不知道您知道什么,是一点也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资金和物资到了位,得赶快把活动搞起来,搞出些动静和声势,以免辜负领导殷切期望。”乔不群说:“是呀,我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阵子了。”

    正说得来劲,顾吾韦推门进来,给两位各递上一纸报告。乔不群笑道:“这是顾主任你的离婚报告?”顾吾韦说:“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婚可离?哪像你们年轻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这是申请助调的报告,还请你们多在领导面前美言美言。”

    郑国栋手捏报告,朝顾吾韦扬扬,说:“顾主任那晚躲在办公室大做文章,就是写的这个报告吧?还以为你在作自传呢。顾主任革命工作几十年,政绩斐然,功勋卓著,德高望重,早就该助该调了,上面真瞎了眼,一直拖延着没给解决。”

    乔不群说:“玩笑归玩笑,我们还真希望顾主任顺利解决助调,也给纪检监察工作争点地位。再说你做出榜样,后来人也多少有些盼头,不至于一直处级到永垂不朽。”又瞟眼报告,假意恭维道:“报告写得挺有水平嘛,如果我是领导,肯定会被报告深深打动,坚决解决你的待遇问题。”

    乔不群他们这么理解,顾吾韦心里好受,觉得这报告没白打。为写这个报告,可没少费心思,算是将自己的写作才能做了次充分展现。他甚至后悔,早知自己这么能写,当初就不应该待在纪检监察室,浪费宝贵生命,应该去做作家,搞文学创作。真搞文学创作,说不定早已功成名就,也用不着临近退休,还来争取这狗屁助调待遇。

    这报告确实让顾吾韦死了不少脑细胞。那晚也是情绪激昂,文思泉涌,郑国栋走后,又在办公室熬上几个小时,一口气足足写了三千多字。搁下笔,回头孤芳自赏一遍,觉得观点明确,说理充分,每个字都说到了点子上。想起过去写材料,或给领导弄讲话稿,老半天整不出两页稿子,就是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挤个东西出来,也干涩枯燥,言之无物,不像样子。想不到这晚既不打腹稿,也不拟提纲,却下笔如有神,一部旷世佳作一气呵成,应运而生。看来还是悲愤出诗人,激情在胸,有话要说,也就笔下流畅。这样的伟大作品,领导看过,还不给你解决助调,他不弱智,也属冷血动物,甚至是他妈的王八蛋。

    大功告成,顾吾韦才带着稿子回了家。第二天早早出门,准备打印成铅字,再送领导。想省几个打印费,去政府办打字室打印,上楼时又改变主意,掉头出了大院。你已退二线,打字员肯定不愿意为你服务,没必要自讨没趣。何况政府材料多,人家也忙不过来。

    到街上找家电脑打字店,打字员才输个标题,顾吾韦又把报告抽了下来。

    他忽然觉得长了一点,领导都是忙人,哪有工夫看这么长的文字?究竟是要领导给你解决助调待遇,不是要领导欣赏你的千秋宏文。字多还得多掏打印费,也心疼。当即朝店老板要支笔,就地修改起来。可店里人进人出,干扰太大,顾吾韦只好回了家。忍痛割爱,狠狠砍去一半,看看仍有一千五六百字,还是显得过多。又咬咬牙再删掉一部分,数数只剩九百来字,应该不算长了。只是这样砍头去尾,已变得面目全非,顾吾韦又不满意起来,也没了拿去打印的兴致。只得重写。却再没法找到第一次创作时的激情和灵感,重写了几稿,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也许这报告于顾吾韦太重要了,他才这么在乎,越在乎便越不得要领。

    在家憋了两三天,也没憋出令人满意的报告。最后还是倒出纸篓,找到原先那个改得一塌糊涂的三千字报告,重新进行整合,才弄出一个还算不错的东西。

    送到打字店,打字员打到一半,不想电脑忽然坏了。顾吾韦想另找店子,老板不愿放走生意,说电脑很快就会修好。硬要拿走稿子也行,得把打了一半的打字费留下。顾吾韦哪肯出这种冤枉钱?只好先回家,下午再来。下午电脑还没修好,顾吾韦跟老板吵了几句,忍着脾气走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打字店电脑才修好。待顾吾韦拿着打印好的报告回到政府大楼,已过五点,没几间办公室是开着的,这才意识到已是周末,该走的早已走掉,哪里还碰得上领导的影子?看来只得等到下周一了。

    好在到了周一,大部分领导在办公室。顾吾韦打算给每位副局以上领导都送上一份报告,恳求多替自己呼吁。乔不群他们不是副局以上领导,却是纪检监察室同仁,本着内外有别的原则,也送上几份,让他们享受一回副局待遇。

    从纪检监察室出来,又去别处呈送。开始大家以为顾吾韦是在散发揭露领导**行为的举报信,心里暗暗兴奋,脸上却严肃如猪肝,做出爱理不理的样子。

    不平则鸣,哪个地方都有怨气冲天,拿着举报信告领导状的人,政府大楼里也不例外。有人告领导,当然大快人心,可你究竟在领导手下做人谋事,领导有麻烦,你厕所里扔炸弹,振奋(粪)不已,你什么意思?自然要做出维护领导威信的样子,坚决与举报人划清界线,不共戴天。

    谁知顾吾韦并非举报领导,是要解决自己的助调,大家顿时泄了气,很是失望。脸上猪肝却换成灿烂鲜花,大声对顾吾韦说道:“顾主任要求进步,是好事嘛,我们表示坚决支持。”或说:“顾主任老处长了,革命工作一辈子,对政府工作尤其是政府党风廉政建设事业,立下那么大的汗马功劳,退休时享受助调完全是应该的。”还说:“若组织上拿顾主任待遇问题搞民意测验,得票率肯定会非常高,至少我这一票是没得说的。”

    大家有这么个态度,顾吾韦信心倍增。他非常感谢大家的理解和支持,请求各位适当时候给自己说说话。不过他也清楚,同志们理解是理解,支持是支持,要解决实际问题,还得几个关键人物认可。于是瞄准分管政工的副秘书长兼副主任吴亦澹、秘书长兼主任袁明清和代理市长甫迪声,准备好好给他们三人当面汇报汇报。

    先去吴亦澹办公室。吴亦澹态度自然没得说的,看一眼报告,诚恳说道: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分,我表示赞成。”顾吾韦特别感激,说:“吴秘书长赞成,那我的事肯定没问题了。”可还没感激够,吴亦澹脸色又变得认真起来,说:“我赞成,只能表明我一个人的态度。你也是知道的,政府人事问题讲的是民主集中制原则,先民主推荐,集体讨论,由主要领导拍板决定后,再往组织部门报送。

    我虽然分管政府办人事工作,也只是负责些具体**务,人事方面的大事还得主要领导说了算。”

    吴亦澹这话并非虚词,哪个地方人事方面的大事不是主要领导说了算?人事方面的大事主要领导说了不算,主要领导还主什么要?顾吾韦当然不是到吴亦澹这里来接受这种常识辅导的,依然不肯走人,要他表个明朗点的硬态。吴亦澹有些不耐烦了,却看在顾吾韦快六十岁的老同志面子上,仍笑着道:“我的硬态还不明朗么?你的事我赞成,只要领导拍了板,我立刻安排政工处办理。”

    顾吾韦不好逼着吴亦澹写保证书,一定解决你的助调,去了袁明清那里。

    袁明清对谁都铁青着脸,顾吾韦面前也不例外。顾吾韦有些畏畏缩缩的,舌头在嘴里鼓了半天,也没鼓出句完整的话来。直到想起黎振球说的,只要能解决待遇,再难看的脸色也生动无比,才抖了抖精神,说:“刚找过吴秘书长,我的要求他表示赞成。”不想袁明清冒出一句:“他已经赞成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噎得顾吾韦半天出气不来。是呀,找了大领导再去找小领导,你可抬出大领导,说不定小领导会买大领导的账。先找小领导,再去找大领导,大领导不问小领导意见,你冷不丁抬出小领导,大领导不教训你教训谁?

    好在袁明清话来得陡,对顾吾韦抬出吴亦澹并不十分在意,只不过他说话向来这么直截了当。见顾吾韦一脸窘态,才缓和了口气,说:“不仅吴亦澹赞成不管用,我赞成也无济于事。迪声同志代理市长后,已在政府党组会上郑重宣布过,他代理市长期间,要一心一意抓经济建设,人事问题暂时摆摆,以免分散大家精力。”

    顾吾韦知道袁明清的话不会有假。人事问题弄不好,容易出矛盾,甫迪声刚主持政府全面工作,还只是个代理市长,正式当选市长还得来年人代会上代表们集体投票,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因人事问题不慎惹出麻烦,影响他的选举,自然太划不来。可顾吾韦仅仅要求解决助调,又不是什么要职实职,算不得实际意义上的人事问题,根本不可能给甫迪声惹是生非,袁明清完全没必要这么小题大作。最恼火的是等到明年人代会过后,自己正式退休年龄已到,再解决助调,也就石狮子屁股,已没门儿,这阵算是白忙乎了。

    像是看穿了顾吾韦肚子里这点小想法,袁明清说:“你的问题当然有些特殊,不同于别的人事问题。只是迪声同志已有言在先,我们总不好违背他的意见,与他对着干吧?我建议你还是去找找迪声同志本人,只要他同意你特事特办,我们就好操作了。”

    顾吾韦心头重又燃起希望,鼓着勇气去找甫迪声。甫迪声可不像吴亦澹和袁明清这么好找,他没几时在办公室,成天这里检查那里视察,这里调查研究那里现场办公,你就是在空中装个雷达,都扫不着他。只好打甫迪声手机。打领导手机也是靠不住的,领导不想见你,哪怕只跟你隔一扇门,他说他在北美或南非,你也拿他没法。要么手机在秘书手上,一般人秘书不会让领导接电话,领导不在开会做指示,就是正陪上级领导视察,反正理由好编得很。果然打通甫迪声手机后,接电话的人是蔡润身。蔡润身倒没端领导秘书架子,还算客气,亲热地说道:“是顾主任,你好你好!是不是找甫市长?”

    打甫市长手机不找甫市长,还找街头卖豆腐的?顾吾韦觉得蔡润身问得奇怪,却下意识地重重点了点头,像是点轻了怕对方看不见似的。一边说:“正是正是。我可以向甫市长汇报几句吗?”蔡润身笑道:“别说汇报几句,汇报几十句几百句都可以。只是甫市长正在跟一位外商洽谈招商项目,暂时没法听你汇报。

    有什么事,可以代为转告吗?”

    待遇问题与一般工作不同,由第三者递话,举重若轻的,领导不会怎么重视,顾吾韦说:“有个私人问题,还是跟他本人说吧。”蔡润身不好逼顾吾韦开口,说:“这样吧,甫市长有空了,一定告知你来过电话,他会打给你的,或者你再打来也行。”人家话说得这么诚恳,顾吾韦不好再啰嗦,说:“怎么好要甫市长打电话给我呢?还是我打他电话吧。”

    不想过后再打电话过去,不是正在通话中,便是不在服务区,要么就是关机,连蔡润身都没法说上话了。现在手机功能越来越多,见了不想接的电话,不好直接掐断,揿下预先设计好的装置,就会传出小姐脆脆的声音,给你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此后顾吾韦又一连打过好几回电话,都被电信小姐温柔地拒绝了。实在没法子,只好起早摸黑,往市委常委宿舍楼跑,看能否堵上甫迪声本人。也不知从何时起,常委楼前安了岗亭,有专职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见顾吾韦走近,高大威猛的保安已门板样挡在面前,粗声大气吼道:“你要干啥?”好像人家是日本特务。顾吾韦后退半步,仰头望着保安的脸,说:“到常委楼来还能干啥?

    来找领导呗。”保安说:“这不是找领导的地方,找领导上领导办公室找去。”

    顾吾韦到底不是乡下来的农民,保安再威风,也不可能把他吓住,说:“我与甫市长一栋楼里上班,跟他几十年交道了,在他办公室找得到他,还跑到这里来干什么?练长跑,也犯不着练到这个地方来。”保安只得说:“岗亭里有电话机,先打甫市长家电话,经得他本人许可,我们才好放你进去。”拿过亭里电话,开始拨号。

    接电话的是甫夫人骆怡沙,听保安说有人找,便问是谁。骆怡沙声音很清亮,旁边的顾吾韦也听见了,忙给保安报上自己名字。听保安说出顾吾韦三个字,骆怡沙说句老甫没在家里,啪一声挂掉了电话。保安举着话筒,对顾吾韦说:“你也听到了,甫市长没在家,下次再来吧。”

    这下怪不得保安了,顾吾韦只好走人。又回头望了几眼常委楼,怀疑骆怡沙话里有假,也许甫迪声就在家里。现在的领导架子大着哩,不是他亲信,是进不了他家门的。

    下次再到常委楼来,顾吾韦改变策略,不去碰保安,蹲在不远处的槐树下,准备等甫迪声回家或出门时,再来个百米冲刺,上去拦人。蹲守了几次,也没蹲出成效,顾吾韦不耐烦起来。不耐烦也得蹲,等到正式退休,再来蹲便没这么大干劲了。又不出声地自嘲起来,人家蹲点到下面去蹲,你倒好,蹲到领导家门口来了。

    盼星星盼月亮,这天晚上终于盼见甫迪声车子开了过来,顾吾韦欣喜若狂,拔腿就往前冲去。也是求见领导心切,没顾得上低头看路,脚下被什么一绊,栽进土坑里,弄得灰头土脸的。灰头土脸也就罢了,恼火的是等他爬出土坑,一边用手掸着脸上和身上泥土,一边朝小车追过去时,甫迪声已穿过岗亭,不紧不慢上了楼。要追上楼去,保安又挡在面前,顾吾韦没好气道:“领导已回了家,你们还拦我干什么?”保安说:“领导回了家,并不等于领导同意见你。”走进岗亭,去拨甫迪声家电话。

    电话很快拨通,却半天无人接听。这真有意思,领导本人不在家,领导家里还有人接接电话;领导真回了家,连电话也没人接了。领导家里没人接电话,保安没得领导的话,不放你进院子,领导在家也白在家了,你只有干瞪眼的份。

    回家说起常委楼前的遭遇,吕秋云说:“也不能完全怪领导,领导在外忙了一天,弄得筋疲力尽的,进到屋里只想清静一下,谁愿意别人上门打扰?我看你也不一定非找甫迪声本人,先找蔡润身说说,他若肯在甫迪声面前说句话,也许多少管些用。”顾吾韦说:“上周打甫迪声电话,就是蔡润身接的,他也问过我,有事可代我转告给甫市长。当时觉得还是跟甫迪声本人说可靠,没让蔡润身传话。不想此后连电话也打不进去了,甫迪声又挨不上边,看来只得再找蔡润身试试。”

    蔡润身虽是领导身边的人,到底不是领导本人,态度还算不错,晚上顾吾韦敲开他家门,未曾开口,他就先说道:“那次你打过电话后,我特意汇报给了甫市长,他说他要亲自给你打电话的,不知打过没有?”顾吾韦不会相信蔡润身的话,却还得感谢他费了心,说:“领导要忙大事,我一点小事,怎么好叫他给我打电话呢?”蔡润身说:“你到底有什么好事?又不肯给我说,过后也没见你再打来电话。”顾吾韦不好指责人家在手机上耍手脚,说:“打是打过两次,都没打通。”双手递上请求解决助调待遇的报告。

    蔡润身故作认真地看过报告,说:“这个请求一点不过分嘛,顾主任是目前政府办里资历最老的处长了,解决个助调待遇完全应该。当然我不是领导,没资格表这个态,不过转报告给甫市长时,陈述陈述自己的观点还是可以的。”

    顾吾韦心头一阵温暖,想不到蔡润身这么理解你。早知人家有此美意,也不该听信黎振球的屁话,空着双手来找人了。也是凑巧,蔡润身女儿从里屋做作业出来,说学校要搞体育运动会,她准备参加羽毛球比赛,要蔡润身给钱买球拍。顾吾韦忽想起身上有几张十元钞票,一只手不由自主往袋里伸进去。抓住钞票了,又心疼起来,缩回手。继而又想,你的报告就在蔡润身这里,人家能帮忙解决你的助调待遇,这点钱不到每月的增资部分,怎么也是个划得来的事。

    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还是痛下决心,掏出钱来,豪爽地往蔡润身女儿手上递去,说:“爷爷这里有几个零钱,拿着买球拍去吧。”

    蔡润身忙过来制止,说:“顾主任送份报告,也要给我女儿放钱,这就不地道了。”顾吾韦暗忖,我自己那名正言顺的孙女也在学羽毛球,都没给她买过球拍,却跑到这里来给你家女儿出买球拍的钱,想想还真有些不地道。却生怕蔡润身看出自己心思,忙说:“蔡处说哪里话?我喜欢我这小孙女,给点买球拍的钱,难道不应该吗?”

    有人为谋求好处,认官为父,顾吾韦为解决待遇,认蔡润身女儿作孙女,确实也算有些创意。只是蔡润身没买账,要把钱还给他。顾吾韦手往身后躲着,人已站起来,退到门口,准备逃掉。蔡润身过去把住门,说:“顾主任要留下这钱,先把报告拿走。我们一个单位的同事,你还来这一套,不伤感情吗?”

    顾吾韦不好坚持了,半高兴半惴惴地接住钱,放回口袋里。也不便再坐回去,说:“我的事就拜托蔡处您了。”蔡润身说:“我一定尽力而为。不过为了更有把握,建议你也给市纪委领导送几份报告过去。你是老纪检监察室主任,你的待遇问题,他们也会支持的。他们一支持,甫市长没异议,事情就容易成了。”顾吾韦抓牢蔡润身的手,久久地摇着,说:“蔡处这主意挺好,我明天就去找市纪委领导。”

    事不宜迟,第二天顾吾韦就拿着报告去了纪委。果如蔡润身所言,纪委领导非常支持,说顾吾韦从事纪检监察工作多年,若能在退休时享受到助调待遇,也是对在职纪检监察干部的莫大鼓舞,答应跟政府领导及时沟通,全力促成此事。

    你能解决助调,其他纪检监察干部鼓不鼓舞,顾吾韦可管不了那么宽。他只知道自己确实已深受鼓舞,对解决待遇问题充满了必胜信心。凡接到过报告的人都愿意呼吁,吴亦澹和袁明清态度明确,蔡润身乐于帮忙,市纪委领导会跟政府领导沟通,你还没有信心,也太不相信领导和同志们了。

    信心让顾吾韦情绪高涨起来,看去政府大院都比以往明亮了许多,不再那么阴暗压抑了。每个人脸上仿佛都写满笑意,似在祝贺他的助调待遇即将成功到手。想起那句有得必有失的老话,自己失去处级主任,能换来副局助调,要说上帝对你也算公平了。

    情绪一好,心里便生出与人交流的渴望。首先想起黎振球,是他的鼓动,自己才下决心去找领导的。赶紧跑到黎大伟店子里,对黎振球说了给领导递报告的前后经过。黎振球比顾吾韦还高兴,说:“这是一个良好开端,运气好的话,不要到退休,助调就能到手。到时可别小里小气,得拿钱请客哟。”顾吾韦说:“这自然没什么问题,事情能成,别说请黎老市长,就是请全市人民,也是应该的。”

    黎振球笑道:“全市人民你怎么请?将食品装到飞机上,在全市范围内搞空投?”

    此后顾吾韦再不愿将自己关在屋里了,也不用吕秋云督促,每天都会主动下楼,到外面去溜溜。还不时上纪检监察室去,和大家说说话。顾吾韦请求解决助调的报告天女散花般到处都发放,室里各位也就周瑜打他爹,无(吴)人不晓,问顾吾韦事情办得怎么样。顾吾韦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也不知办不办得到手。”

    脸上的欣喜却怎么也藏不住,谁都看得出来。大家就说:“顾主任城府真深,这样的好事也瞒得严严实实的。是不是就要下文了,想给我们一个惊喜?”顾吾韦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这天顾吾韦正在跟老赵老张他们说话,见乔不群从外面回来,上去打招呼:“乔主任走路一阵风,好忙的。”乔不群说:“不忙不忙。”顾吾韦说:“你好像瘦了些,是不是肩挑大梁,太辛苦了点?”乔不群说:“不辛苦。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搭帮顾主任在位时,基础打得牢,工作还算好开展。”顾吾韦说:“乔主任好谦虚。你学历高,人年轻,办法比我多得多。纪检监察室在你正确领导下,一定会大有起色的。”

    一个小小纪检监察室,也需要正确领导,也不知顾吾韦真这么以为,还是有意幽你一默。乔不群说:“纪检监察工作要有起色,还离不开你老主任的大力支持。”停停又说:“有两件事,上次你来办公室就想请示你了,见你正忙,也就没说。一是要给你作检讨,没经得你同意,同志们就将主任室牌子摘下来,钉到了我办公室门上。这确是瞎胡闹,我已给予严肃批评,今天特意向你赔礼道歉。”

    顾吾韦早发现牌子已经易主,也曾恼羞成怒过,暗暗骂过乔不群的娘。不过今天他已不怎么在乎。自己即将成为副局级助调,还跟你们这些处级干部争长论短,岂不太没雅量了?也就大度地笑笑,说:“要说责任还在我身上。已提前休息,也不知趣,没及时让出主任室,才害得乔主任安排人重钉,有些不应该。”

    这话意思很明显,仿佛乔不群急于挂主任室牌子,才在后面使的鬼。一旁的郑国栋已听不下去,说:“牌子是我摘下来,钉到乔主任办公室门上的,并没谁安排。乔主任还狠狠训了我一顿,责令我挂回去,我没服从。顾主任有想法,冲我来好了。”顾吾韦说:“我一个下岗人员,弱势群体,还能有什么想法?”郑国栋说:“有没有想法,你比我们清楚。”

    两人还要争执,乔不群止住郑国栋,对顾吾韦说:“还有一事,纪委和监察局已出**贯彻落实实施意见,咱们正在筹划政府系统学条例见行动宣传活动,顾主任身为老纪检,也请回来指导指导。”顾吾韦说:“这事我已听说。这个主意好,一定能对纪检监察工作产生较大推动和促进作用。以前我也有过这种想法,只是条件不怎么成熟,一直没搞成。乔主任新官上任三把火,有必要把火烧得旺一些。我就不来搅和了,影响你们施展拳脚。一旁呐喊几声是可以的,我还是纪检监察室的人嘛。”

    顾吾韦这话,前面几句都是客套,只有还是纪检监察室的人一句有些意味。

    搞这样的活动多少会有些实惠,他既然还是纪检监察室的人,大家拿实惠时,也该有他一份。乔不群说:“顾主任不仅是纪检监察室的人,且仍是纪检监察室领导,我们不会忘记你的。”顾吾韦会心而笑。他也听出乔不群在不会忘记你前面,省了有好处三个字。你有我有大家有,这才像做领导的样子嘛。

    领导要你提前休息,还老在人前晃来晃去的,讨人嫌不说,自己也觉没趣。

    顾吾韦每次待的时间也就不长,说会儿话就走了。大家在后面议论,这顾吾韦还有些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助调就快到手了。也有人有不同意见,说这助调虽是虚职,紧盯不放的人还真不少,可不是谁想弄就弄得到手的。究竟实职有限,弄不到实职,退而求其次,弄个虚职,总比顶着处级帽子去见阎王,多少要光彩些。

    不过没谁真正关心顾吾韦的助调待遇,大家要忙自己的事。前面说过,学条例见行动知识考卷已收上来,基本情况也统计好了,下面是举办知识演讲赛和抢答赛。这样的赛事并不新鲜,好多部门搞过,有现成模式。又筹备了这么久,参赛人员早做好充分准备,电视台主持人也联系好,只等着到时展现各自风采。比较难确定的还是时间,这得由甫迪声和丁副书记两位领导来定。别的人可以不到场,他俩是一定要出席的,不然规格上不去,各政府部门和媒体也不会当回事。

    好在宣传活动领导小组里还有两个重要人物,一是政府这边的袁秘书长,一是纪委那边的乔副书记。乔不群将活动准备情况向两位一汇报,他俩又各自找到甫迪声和丁副书记,把演讲赛和抢答赛时间正式确定下来。

    让乔不群意想不到又喜出望外的是,甫迪声和丁副书记还把政府系统要搞学条例见行动知识演讲赛和抢答赛的事汇报给了鲍书记,鲍书记很感兴趣,表示到时也要参加。

    鲍书记要参加,这活动便变得非同小可,性质不一般了。市委钟秘书长出面牵头,召集政府袁秘书长,纪委乔副书记,还有市委办常务副秘书长,宣传部常务副部长,成立了五人学条例见行动知识竞赛活动临时工作班子,在以原定的甫代市长任组长的领导小组领导下,直接开展活动组织协调工作。然后从市委政府两办及纪委和宣传部四部门抽调精兵强将,集中优势兵力,专门筹办此次竞赛活动。这样一来,参赛代表虽然还是政府系统各部门,但规格比原来高,规模比原来大,各方面资源也可任意调动支配,为我所用。

    按当初乔不群他们的设想,竞赛地点就放在政府大会议室,鲍书记亲自参加,电视台准备直播,地点当然得移到电视台大演播厅。与政府大会议室比较,电视台大演播厅豪华洋气得多,背景布置,灯光效果,音响质量,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连舞台后面市政府市纪委桃花河酒厂联合举办的字幕,都格外醒目耀眼。

    开赛那天晚上,市里十一位常委和人大主任政协主席都隆重出席,坐在前排居中位置。政府袁秘书长、纪委乔副书记和桃花河酒厂阎厂长作为活动举办单位主要领导,也在显著位置就坐。正式开赛前,鲍书记还闪亮登台,做了热情洋溢的精彩讲话,充分肯定了政府系统和桃花河酒厂近年纪检监察工作的卓越成效,并对全市广大党员干部提出高标准严要求,务必通过这次学条例见行动活动,加大纪检监察和反腐倡廉工作力度,坚决维护好桃林良好的政治经济环境,促进各项工作健康有序发展!

    鲍书记在热烈掌声中走下台后,桃林电视台两位当家男女主持人从容入场,用纯正动听的标准普通话,宣布竞赛活动正式开始。按事先准备好的程序,演讲赛在先,评委当场亮分,定出一二三等奖和单位组织奖;抢答赛在后,根据现场得分产生前六名。中间还适当穿插部分歌舞相声节目,以活跃气氛。考虑几大家领导工作繁忙,时间宝贵,活动前期准备非常充分,节目安排很紧凑,整个活动内容熔知识性趣味性和娱乐性于一炉,**迭起,异彩纷呈,让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在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就受到反腐倡廉教育,提高了纪检监察知识水平。

    活动按预设程序往下进行着,那么有条不紊。连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和桃花河精品酒,也有专门人员,通过领导秘书,分发给领导及领导司机还有领导秘书本人。至于这次活动的实际主办人乔不群,这个时候已没多少事情可做,可以悄悄躲在一旁,轻轻松松作壁上观了。除关注台上活动外,乔不群有时也会留意留意台下的市领导。鲍书记对活动自始至终抱有浓厚的兴趣,时而微微而笑,时而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显得既可敬又可亲。见鲍书记这么认真,其他各位领导也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不敢有丝毫走神,看去有点像课堂上的小学生。

    最有意思的还是舞台两侧的镜头摇过来时,领导们都不约而同地竖竖身子,抖擞起精神,满面春风的样子。

    市领导旁边的阎厂长也面色红润,情绪饱满。看得出,他来之前是做过一番精心修理的,笔挺的西装,漂亮的领带,头发抹得油光可鉴,跟大厅里的灯光交相辉映。尤其是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掩饰不住的兴奋。不时透过节目主持人和参赛者,看一眼舞台背景上那与政府和纪委列在一起的桃花河酒厂几个字,脸上笑容越发灿烂了。他肯定也跟乔不群一样,没想到这次活动会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连市里最核心最重要的领导都倾巢而出,全到了现场。那十万元联办费和五十件精品桃花河酒,出得太值得了。

    在热烈气氛中,活动慢慢接近尾声。音响里响起节奏铿锵的运动员进行曲,常委们与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上台,集体跟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见面,然后再给学条例见行动知识考试优胜单位及此次演讲和竞赛获奖者颁奖。第一个上场的是鲍书记。只见他神采奕奕,不慌不忙走在台上,一边轻轻鼓着手掌,一边面带笑容,对台下观众微微点着头。他已走出十米左右,快到舞台正中时,甫迪声才出现在台侧。他也鼓掌微笑点头,不过比鲍书记的动作幅度小得多。接着党群副书记也做着同样动作出现,只是与甫迪声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不到五米的样子。后面几位副书记出场后,距离已缩小到两米之内。到了其他常委及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之间,一般便只有不到一米了。

    领导们以鲍书记为中心,依次在台上站好后,一齐向台下观众挥挥手,又鼓鼓掌,主持人宣布颁奖开始。早候在舞台一侧的礼仪小姐闻声而动,端着奖品奖证奖金款款上台,分送到领导手上。礼仪小姐个个年轻漂亮,苗条高挑,至少一米七五以上,又穿着超高高跟鞋,个头不高的领导从小姐手上接奖品奖证奖金时,还得仰着头,抬高手臂,实在有些委屈。好在礼仪小姐转身就退了场,紧接着获奖者相继上台,到领导手上领奖。颁完奖,领导们又和获奖者合影留念,活动在响亮激动的掌声和热烈祥和的气氛中缓缓落幕。

    领导和观众们离去后,乔不群他们又忙碌起来,把小红包和精品酒一个不落地发到工作人员和各路记者手上。直到人去楼空,才走出电视演播大厅,来到楼下。此时已是子夜一点,望着满天星斗,乔不群张开双臂,伸伸懒腰,又长长地吁一口气。他感觉有些疲惫,心里头却仍兴奋着,像鼓漾着的风帆一样。忙碌了两三个月,终于完成一件大事。乔不群暗想,应该没白忙这么一场吧?

    刚下台阶,正往坪里政府办的面包车走去,有人呼声乔主任,走过来。乔不群回身一看,原来是阎厂长和胡组长。阎厂长拍拍乔不群肩膀,说:“乔主任辛苦您了。我请客,找个地方,一起吃宵夜去。”乔不群征求大家意见,都说时间不早了,阎厂长请客的机会多的是,以后再说吧。乔不群只得对阎厂长说:“您的好意心领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吧。”

    阎厂长也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口头请客,白说便宜话。他是另有话要说,把乔不群拉到一边,说:“动静搞得这么大,钱和酒怕不够用吧?”乔不群听出些意思,笑道:“阎厂长还想奖赏我们?”阎厂长说:“刚才我还跟胡组长说过,要感谢感谢你们。”乔不群说:“阎厂长真够朋友。您也清楚,政府办虽是大机关,其实普通干部职工能享受的,也就财政拨发的几个死工资,没什么其他福利。

    原想您给予这么大支持,除活动各项开支外,钱和酒还会有剩,也好趁机给大家点小好处。不想鲍书记看得起,带着一帮领导出了场,摊子搞得这么大,钱和酒刚好够活动花销,政府办兄弟姐妹们也就神仙的茅坑,没份(粪)了。”

    阎厂长笑着拍拍乔不群肩膀,说:“乔老弟把这次活动搞得这么出色,桃花河酒厂和我阎某人也跟着沾了不少光。我也估计原先那些钱和酒刚好够活动之需,您没法再做别的安排了。这样吧,明天我再出五十件精品酒,外加五万元现金,您好给政府办兄弟姐妹们搞点福利。”叫过胡组长,嘱咐他明天到厂长办去一趟。

    阎厂长有这番美意,乔不群自然感激不尽,抓紧他的手,重重摇几下,表示感谢。阎厂长客气两句,这才与胡组长走了。乔不群他们也上了面包车。本来各位都已有些疲倦,听说阎厂长还有意思要表示,又兴奋起来,说阎厂长够哥们。

    阎厂长没食言,第二天就让胡组长送了酒和钱过来。有物有钱,事情就好办了,乔不群盘算一下,原来的酒和钱还剩下一部分,加上胡组长这次送来的五十件精品酒和五万元现金,政府办大小干部职工两百多号人,每人可发放两瓶酒和五百元。征求王怀信和郑国栋几位意见,他们认为不能一视同仁,应该区别对待。

    乔不群问怎么个区别法,郑国栋说:“还是按级别来吧,不同级别领导与普通职工,还有离退休老同志,应各有不同,适当把档次拉开。”乔不群说:“两瓶小酒,几个小钱,怎么拉档次?又不是人事局给工资套档,没必要搞得这么复杂和俗气吧?”

    王怀信振振有词道:“这还不是复不复杂,俗不俗气的问题,是拉开档次,确实有这个必要。圣人有言,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也就是说,一般人有没有礼遇无所谓,反正有史以来就没有享受过什么礼遇,早习惯成自然。领导却不同了,领导享受礼遇是天经地义的,是历史和现实的必然。再亏不能亏领导,作为下属,给领导礼遇是应尽责任,不给礼遇却违背常规。作为领导,时时处处享受礼遇惯了,没给礼遇会不自在,不高兴。本来遵照圣人指示精神,这次福利只分给领导就行了,一般干部职工完全可以不给。只是考虑到同事一场,多少给一点,也属人之常情。可以不给的给了,已违圣人之言,再不分档次,让他们跟领导享受同等礼遇,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变相降低领导身价。领导身价是随便可以降低的么?岂不要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乔不群批评王怀信强词夺理,说:“简直是歪理邪说,不仅作贱广大人民群众,也低估了领导们的思想境界。”郑国栋说:“王主任的话是不是歪理邪说,我们理论水平低,不好妄议。不过有一点是不用怀疑的,让领导和群众平分福利,领导这里肯定会有想法,觉得咱们小瞧了他们;群众那边不见得会心存感激,因为酒和钱又不是咱们从娘家带来的。领导有想法,群众也不感激,咱们就白忙乎了。”

    玩笑归玩笑,乔不群仔细琢磨,觉得他们说的不是没有一点道理,有区别比没区别还是稳妥些。经反复商量,决定酒不分档次,每人两瓶,只在钱上分三等:市级领导每人八百元,局级领导每人六百元,处级和普通干部每人四百元。

    另外离退休干部也给两瓶酒,钱就免了。大家觉得这个方案科学合理,立即分头行动,把市级和局级领导那一份落实到人,再造好花名册,通知各处室,派人到纪检监察室来拿酒领钱。

    有咸味,大家自然踊跃,冷宫般清寂的纪检监察室突然变得热闹起来,集市一样。眼望说笑着进进出出的同事们,乔不群忽然想起那句旧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还是这个利字有吸引力,世上怕是少有见了它,会绕着走开的。不过乔不群没有鄙视同事们的意思,世人都是饮食男女,谁都得吃喝拉撒,不可能饿着肚皮闹革命。饿得人都站不稳了,自己小命堪虑,还怎么革人家的命?毋庸置疑,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在人民政府里上班是为人民服务,这是理所当然的。可为人民服务也要吃饭穿衣,人民政府这才给为人民服务的人发几个人民币。从这个意义上说,到人民政府来为人民服务,也是以服务人民换取人民币,糊自己嘴巴,这个道理放哪里应该都是讲得过去的。

    几百元钱和两瓶精品桃花河酒,不是什么巨额财富,可对于福利条件并不怎么样的政府办干部职工来说,也算份厚礼了。政府办属于服务机构,说白了是专为政府领导服务的,政府领导当然大权在握,可并不代表政府办每位干部职工都有权有势。政府办里面层次多,市长们一个层次,秘书长和办主任们一个层次,处长和室主任一个层次,普通干部职工又是一个层次。一个层次一重天,处于不同层次,看到的风景也完全不一样,明里暗里的好处有着天壤之别。市长副市长自不必说,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官,官就是管,各有各的管辖范围,有管就有一切。秘书长和办主任属于僚,僚就是幕僚僚属僚佐,是附属于领导,跟着领导走的,月亮走我也走,有光可沾。处长和室主任这个层次就不好一概而论了,除市长们时刻不离的私人秘书,另有部分市长们经常用得着的处长主任,都是直接为领导工作和生活服务的,该算是随从仆从,领导本人和有求于领导的人不会让他们吃亏。此外绝大部分处长主任和普通干部职工,如果工作性质跟外界没太多联系,天天在家负责内勤,就只能指望几个死工资和机关里的小福利了。政府办有医务室和内部招待所,有些临街门面,还经营了三个不怎么赢利的经济实体,每年多少要交点钱上来,只是政府办人多,分母大分子小,得数自然可怜。何况哪个单位都一样,领导外水厚,也就不会在乎单位那点小福利。

    单位福利搞得好,分到领导头上好处只那么多,搞不好损失也不大,谁还有兴趣把精力放在单位福利上?这样政府办大部分有事可做却无权可用的干部职工,只能一旁干瞪眼,捏住手头的小钱,一个当两个用了。

    乔不群太清楚政府办内情,动念搞这个学条例见行动活动时,也就有心给大家谋点福利。好处不多,在有外水的人那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可对没有外水的干部职工来说,四百元现金和价值六百多元的酒,加一处到了四位数,也是笔不小的财富了,平时他们到哪里去捡这个财喜?好多人在政府办工作多年,还从没集体得过这么一笔大财。这个活动不仅有效促进了政府系统纪检监察工作,也让同事们得到了实惠,的确是一箭双雕。大家便觉得乔不群会来事,这样会来事的年轻人做个纪检监察室主任,真是埋没了人才,早应该到更高的位置上去了。

    在职干部的钱和酒由各处室负责,离退休老干的酒只好交给老干处去分发。

    老干处人手不够,乔不群闲着无事,给林处长和李雨潺他们做起免费搬运工来。

    林处长说:“乔主任出了东西,还要出力气,叫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乔不群说:“别把功劳记在我头上,是人家桃花河酒厂做的贡献。”林处长笑道:“桃花河酒厂建厂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以前怎么从不见他们做贡献呢?”

    乔不群给老干处卖力,主要是冲着李雨潺去的。这阵忙活动,没顾得上跟她联系,偶尔在楼道里碰碰面,也只打声招呼,便各忙各的去了。这天有林处长他们在场,也不便说什么,还是把酒搬进老干活动中心后,趁人不注意,悄悄捏了捏李雨潺的手,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心一笑。仅此乔不群便心满意足了,伸长鼻子,闻着从李雨潺身上散发出来的栀子花香,乐着出了活动中心。

    打发完各处室包括老干处的人,也该纪检监察室自己人分享胜利果实了。

    内外有别,室里的人都辛苦了,除享受其他处室职工同等待遇外,那个临时户头上还有些钱,一人再加四百,到了八百,刚好达到市级领导待遇。于是一个个欢天喜地的,说是也过了一回市领导的瘾,感觉太爽了。不过乔不群封了口,这多发的钱绝不能说出去,不然你们纪检监察室的人都做了市领导,人家却仍是处级和普通干部,心理怎么平衡得了?大家信誓旦旦地说,都是搞纪检监察的,这点纪律性和原则性还是有的,要乔不群只管放心。

    还有顾吾韦,乔不群事先许过愿,他虽已提前休息,也不会忘记他的,让郑国栋给他打了电话。酒和钱到手后,顾吾韦感激得鼻涕都流了下来。他在位时,室里搞点什么小动作,从来不会考虑休息和退下去的干部,乔不群却还把他当做在位干部对待,也算是抬举他了。顾吾韦专门跑到主任室去感谢乔不群,乔不群说:“顾主任太客气了,这也是应该的,你是我老领导,我怎么忘得了老领导呢?”说得顾吾韦心里热乎乎的,说了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激话:“乔主任您比我强。”

    顾吾韦走后,乔不群又让王怀信陪着,带上酒和钱去了谭组长家。开始谭组长还以为他们是代表工会来搞慰问的。又想工会每次也就百来块钱的糖果,出手哪有这么大方?听乔不群说出钱和酒的来历,谭组长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了,以为两人迷路走错了地方。自己病休以来,名义上还是政府办党组成员兼纪检组长,可单位上上下下早没人把你当领导看待,没有好处记不起你,有好处更记不起你。纪检监察室更不用说,顾吾韦本就没什么能耐,又天天想着自己进步,别说无心搞动作,想搞也搞不来。即使搞些什么,有点效益,恐怕也捂得死死的,哪还会让你这个养病在家的分管领导沾边?万万想不到这位乔不群,过去没打过多少交道,做主任不久就来看望你,室里搞活动有些好处也没把你落下,还亲自送上门来,如今还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好同事?

    究竟名义上还是乔不群的领导,谭组长心里千恩万谢着,话里还带着领导口气:“不群有能力,是可造之才。我要给袁秘书长打电话,争取参加好久没参加的办党组会议,好好推荐推荐你,让你早上台阶。”乔不群自然得维护领导威信,说:“我这个主任时间不长,还不想离开,还要在谭组长领导下,多做些实事,争取把纪检监察工作搞得稍像样些。”谭组长说:“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主任,纪检监察工作肯定会搞得更出色的。”

    从谭组长家出来,王怀信忍不住开玩笑道:“这个谭组长也真有意思,得了点好处,就要推荐您,好像您到他家来,是来求他推荐似的。”乔不群说:“他有这份心愿,又有什么不好呢?”王怀信说:“他自身都不保,还推荐得了谁?”

    乔不群说:“名义上他还是纪检组长嘛。”王怀信说:“他对这个纪检组长也太在乎了,人都离岗那么久,还不肯交帽子。过去顾吾韦就是他挡住出路,才不肯理他的。”乔不群笑道:“顾吾韦想偏了。领导真要你上,是谭组长挡得住的么?肯定是领导不想用顾吾韦,才拿谭组长不愿交帽子搪塞他。”

    办件事,仅仅普通干部职工高兴,是很不够的,也并非乔不群的初衷。如果办件什么事,普通干部职工高兴,领导却不高兴,最后你自己也别想高兴。

    恰恰单位里就是这样,让群众高兴的事,往往领导高兴不起来;让领导高兴的事,群众又会满肚子意见。好在这个学条例见行动活动,群众快活,领导也高兴,这也许就是乔不群比别人略为高明的地方。

    要说最受用的还是甫迪声。当初他支持这个学条例见行动活动,主要是想给政府树立反腐形象,想不到竟得到鲍书记充分肯定,还亲自带着全体常委出席颁奖大会,也算给足了你这个代市长的面子。媒体又推波助澜,把活动报道到省里,省委领导特别是省纪委领导,非常欣赏桃林政府的做法,给予了很高评价。省纪委还将桃林政府评为全省贯彻学习条例先进单位,让甫迪声在全省纪检监察工作会上介绍了重要经验。

    从省里介绍经验回来,甫迪声把乔不群叫到办公室,笑容可掬道:“不群不错,上任纪检监察室主任时间不长,就策划举办了这么一个影响广泛而又深远的活动。像你这样肯办事能办事的年轻人再多些,政府工作就容易打开局面了。”

    “我们是第一次搞这种活动,没什么经验,肯定还有很多不尽人意之处,还请甫市长多加批评。”乔不群谦虚两句,心想过去一般只上级表扬下级,曾几何时,也时兴起下级表扬上级了,今天好不容易到了领导跟前,也该抓住机遇,表扬领导两句才是,又不失时机道:“要说这次活动还算成功的话,功劳也是甫市长您的。

    如果您不出任领导小组长,给我们树立这么一面大旗,市纪委和桃花河酒厂肯定不会跟我们合作,同志们也不可能这么配合,活动是搞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这话虽说是表扬领导的,却也并非全是虚词。现在做什么事,不打领导招牌,是绝对做不来的。大事不用说,就说街上井盖被人偷了,昨天掉下一个小孩,今天掉进一个老人,你打烂城建城管部门电话,他们也轻易不会露面,反正掉到下面的不是他家孩子和老人,非得反映到市委政府领导那里,领导打了招呼,井盖才会加上去。这次活动如果没有甫迪声和丁副书记挂帅,你乔不群本事再大,又有谁会买你的账呢?

    正因乔不群所言不虚,甫迪声听着也还顺耳,说:“我挂名也不假,可具体事务还得你和纪检监察室的人去跑呀。”乔不群说:“有领导支持,跑起来有劲。”

    甫迪声还有更重要的话要对乔不群说:“你也在颁奖会上看到了,鲍书记对这次活动的举办评价比较高,前两天又在常委会上专门提到此事,说今后还要继续加大纪检监察工作力度,在全市党政干部中形成一个自觉反腐倡廉的良好风气。鲍书记的指示精神非常重要,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如何把他的指示精神具体贯彻落实下去。”

    乔不群听出些意思来,甫迪声这是要拿鲍书记的指示精神做做文章。文章做好了,维护了鲍书记权威,甫迪声的代市长也就好当了。乔不群很快以政府口气,草拟出《关于贯彻落实鲍书记指示精神加大反腐倡廉力度促进政府工作的意见》

    初稿,要求各部门通过认真学习鲍书记指示精神,抓住反腐倡廉重要契机,增强公仆意识,提高服务质量,有效促进桃林经济建设和各项事业的迅速发展。

    正合甫迪声意,他只作了几处修改,就批示乔不群,以文件形式下发政府各部门。下面部门立即做出反应,把学习贯彻促进部门工作的做法及成效,用书面形式及时汇报给市政府。乔不群又以几个成绩突出的单位为典型,组织媒体进行集中宣传报道,在全市范围内产生了应有影响。

    对政府这些做法,鲍书记比较满意,在多个重要场合给予了充分肯定。党委部门也学政府样子,将鲍书记指示精神贯彻到各党委部门。鲍书记满意,甫迪声自然也满意,公开表扬乔不群角色意识强,工作上肯动脑筋,局面打得开。

    不是谁都能赢得领导满意的,政府办的人就预言,乔不群怕是已入领导法眼,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进步的。谭组长尸位素餐,早就该让贤,把纪检组长位置交出来了。别看乔不群纪检监察室主任没做多长时间,可他的正处已不是一日两日,完全符合进步条件。关键是领导有没有想法,领导有想法,你就有办法。

    乔不群可没这么乐观。能得到领导表扬,不见得就能得到领导提拔。表扬和提拔完全是两回事。已得了表扬,还想得到提拔,好事不都被你一个人占全了?

    倒是挨了批评,说不定还有些希望。领导批评你,说明你是领导的人。你是领导的人,领导肯定提拔你。表扬却不见得了,自己的人可表扬,不是自己的人也可表扬,到底廉价的表扬和实实在在的位置不是一个概念。乔不群明知自己不是甫迪声的人,才不敢有太多奢望。你又不像蔡润身,不仅是甫迪声秘书,还是甫夫人老乡。

    不过不管怎么说,领导表扬你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说明你在领导那里留下了一些印象,你想靠近领导,就有了一定基础。就是一时半会儿靠近不了领导,心里有个盼头也好。人活在世上,总得盼着点什么。养儿盼儿成人,喂猪盼猪长肉,种田盼着有收成,做生意盼着发大财。走仕途自然盼着能有进步,没有盼头还待在机关里干啥?

    也许有了盼头,乔不群的情绪莫名地高扬起来。不仅情绪高扬,连下巴都忍不住老往上抬,像女人刚戴了足金大项链,生怕人家瞧不见似的。郑国栋觉察到乔不群这个微妙变化,跑进主任室,问他是不是找了漂亮情人。乔不群说:“我没找情人,你是不是有意见?”郑国栋说:“我当然不好有意见,只是觉得乔主任这么年轻,不找情人是个浪费,等哪天到了我这个年纪,找个情人也啃不动了。”

    乔不群笑道:“情人又不是猪蹄,你怎么啃?”

    说了几句情人,郑国栋声音小下来,说:“乔主任听说没有,政府办已将蔡润身名字报了上去,组织上很快就要下来考察他了?”组织上要来考察蔡润身,这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可乔不群还是稍稍有些意外,说:“甫市长不是说过,他代理市长期间,要一心一意抓建设,人事问题先摆摆,以免分散大家精力么?

    怎么中途又变了卦?”郑国栋说:“此一时彼一时嘛,甫迪声的话说了就说了,过后恐怕自己都记不得了,您还放在心里丢不开。”

    乔不群略有所思道:“大凡一个地方或一个单位主要领导更换,这个地方或单位的人事多少会有些变动。一朝天子一朝臣,新领导用旧领导的人,总不是那么顺手。可甫迪声暂时只是代理市长,不是正式市长,他还不好有太大动作吧?”

    郑国栋说:“他当然不好搞大动作。只不过姬老板的事拖下去一批干部,这些空缺留在那里,对工作多少有些影响,常委肯定会对市直部门和县区党政班子进行一次局部调整,小范围提拔任用一些人,蔡润身又是甫迪声秘书,不正是时候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桃林领导在提拔自己秘书问题上有个基本规律,一般不会在全市人事大调整时拿出来凑热闹,都是化整为零,逐个解决,今天提拔你的秘书,明天提拔我的秘书,神不知鬼不觉的,产生不了太大影响。想想看,市里领导多,领导秘书也就多,领导秘书都放到人事大调整时集中提拔,那就太打眼了,容易让人形成领导只提拔身边人的不好印象。”

    乔不群回想最近几年桃林领导秘书的提拔使用,还真是这么回事,说:“怪不得有人说领导是智慧的化身,别的不说,光这用人方法就充分体现了领导的非凡智慧。”郑国栋说:“这是桃林领导提拔自己秘书的策略。至于蔡润身,也要他会钻营。听说他在尽职尽责做好甫迪声秘书的同时,还积极向组织靠拢,为自己的进步提前布下了长线。”乔不群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郑国栋说:“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谁不知道?据说为向组织靠拢,蔡润身还动用了郝龙泉的银行卡,不然他的事也不会这么顺。”

    郑国栋的情报还真准确,过没多久,组织上果然就安排人,到政府办来对蔡润身进行了考察。考察材料报上去,很快经组织部部务会,呈送到常委会,鲍书记一捶桌子,顺利获得通过,蔡润身被安排去桃坪县接任孙文明的常务副县长。孙文明已代理县长,即将正式当选为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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