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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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对蔡润身的进步,乔不群并不感到意外,心里却还是有些酸酸的。究竟一起出道,一起进的研究室,又一起提拔做的处级干部,人家能力并不比你强多少,只因靠上甫迪声,又善于运作,这么快就到了该到的位置上。你却依然不上不下,做着这个要死不活的纪检监察室主任,一下子跟人家拉下了不小距离。

    好在乔不群还算想得通。没有投入就没有产出,你仅仅做了些分内工作,既没积极向组织靠拢,也没密切联系领导,又怎能入组织和领导法眼?也琢磨过学蔡润身样,双管齐下,一方面多跑上面组织,组织上记住了你,自会给你机会;另一方面多跑身边领导,一旦成为领导的人,领导视你为己出,还愁仕途不畅不达?

    琢是这么琢磨,乔不群却不愿拿出任何实际行动。他甚至幻想,你既是个人才,哪天组织上明察秋毫起来,还能发现不了你?领导如果有些政治抱负,也可能不仅仅用自己的人,只要你有能力,工作上可促其一臂之力,弄不好也会用用你。

    不是领导的人也用你,不更能说明领导胸怀坦荡,不只任人唯亲,也任人唯贤么?现在谁也不会要求领导专门任人唯贤,毫不任人唯亲,只要在任人唯亲的同时,还能偶尔任人唯贤,这样的领导就是非常伟大的领导了。想想当领导的,又哪个不愿自己伟大?

    乔不群这里天天干瞪双眼,企盼领导快点伟大起来,史宇寒那里可不干了,骂他死不中用,只耽于幻想,不肯将幻想变成现实。还说:“这就是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的通病,以为自己有些才华,便坐等领导求贤若渴,慧眼识珠,主动找到你门上来。这都是书上的故事,现实世界里谁遇见过?三顾茅庐的烂事就是诸葛亮本人和读书人合谋编造,拿来哄人的。事实上刘备根本就没顾过什么茅庐,都是诸葛亮自己厚着热脸,贴紧刘备冷屁股,追到人家门上去的。刘备也一直没怎么重用他,直到刘关张死后,诸葛亮才媳妇熬成婆,用刘备捂自己的手段,死死捂住他儿子刘禅,出了口恶气。”

    说得乔不群直笑,说:“你对三国还挺有研究嘛。”史宇寒说:“我研究三国干什么?我研究的是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研究来研究去,终于研究出你们最大的劣根性,就是自命不凡,自视清高,还要自欺欺人。”

    这话直击乔不群要害,说得他无话可说。史宇寒又说:“你还是给我放下架子,立即行动起来,去跑跑领导。我看你的面相,目前最现实的目标也就是政府办纪检组长位置了,谭组长不可能老占着茅坑不拉屎,也得换个拉屎的。这个位置与纪委有些关系,又得政府领导认可,你必须两方面都跑跑。”

    算史宇寒这些年没白在政府大院进出,把机关里的奥妙都看了个透彻。乔不群不得不暗自佩服,说:“看你研究了历史,又研究官场,不是想拿双学位吧?”

    史宇寒说:“别管我拿双学位还是单学位,只管去做你该做的事。这学期我超额完成了招生任务,学校有笔奖金就会发下来,到时提供给你做活动经费。”

    妻命不可违,没等史宇寒的活动经费到手,乔不群就主动跑到纪委,找了乔副书记。在乔副书记面前,不必遮遮掩掩,乔不群直接说了自己的想法。乔副书记也觉得谭组长在其位不谋其政,政府纪检监察工作要想有大起色,这个纪检组长还真该乔不群这样的能干人来干,愿意去丁副书记那里说说话。

    乔副书记的信息很快反馈回来,说是乔不群头次牵头主办的学条例见行动活动搞得不错,丁副书记印象很好,答应适当时候提提他的名。

    丁副书记尽管不是党群书记,却管着纪检,他愿意提你名做纪检组长,这事应该还有些把握,乔不群也就稳下一颗心。史宇寒则认为事情没这么简单,说:“你以为纪检组长是你那纪检监察室主任?纪检监察室是政府办最差的处室,本来就没几个人愿去做主任,你又早是正处级副主任,纪委领导给你说句话,政府领导自然乐得送个顺水人情,去掉你后面的副字。纪检组长却完全不同了,属于政府办班子成员,是要进办党组的,谁不想着这个位置?我就听说好些老处长已盯了多年,甫迪声也有意叫谭组长让位,在这些老处长里挑个人选,取而代之,你动作不麻利点,哪轮得到你?”掏出个五万元的存折,说是学校奖金正好到了位,要他快去甫迪声那里走一趟。

    乔不群没接存折,说:“没这个必要吧?政府办那几个老处长只知道喝茶看报,做不了什么事,不见得比我更适合纪检组长位置,丁副书记又愿意提我的名,估计甫迪声也没有太多理由阻拦,又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史宇寒说:“怎么是冤枉钱呢?如今这个社会,你见过还有什么离开了钱办得成的事?当初州州想读桃林小学,你跑东跑西,跑得屁股出水也没跑成,最后还不是表哥的钱管了用?

    人家想进步,手头没钱,举债贷款,在所不惜。老娘给你出钱,还有什么可说的?”

    乔不群没法驳斥史宇寒,却还要强调说:“纪检组长尽管是班子成员,又要进办党组,到底不是什么要职,将我乔不群推上去,甫迪声不仅没任何损失,还能给人以任人唯贤的好印象,他何乐而不为?再说我还不至于蠢得啥事都做不了,在纪检组长位置上闲得发慌了,多少还可为领导做些事情,对领导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史宇寒懒得跟乔不群啰嗦,将存折扔到他怀里,说:“密码是你名字的开头字母和我的生日数字,你把钱取回来,再找个大点的信封装好,今晚就去敲甫迪声家门。你硬是搞不清楚常委楼在哪里,我还愿意给你去带路。当官不打送礼人,我不相信甫迪声家里养着打手,你献上大礼,他会让打手将你棍棒打出。”

    被逼无奈,乔不群只好怀揣存折,犹犹豫豫向门口挪去。谁知这天银行里顾客特别多,几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队,不晓得这些人是否跟自己一样,也是要取钱去领导那里谋官。在队伍里排上一阵,乔不群慢慢失去了耐心,暗想不为史宇寒所说的市管干部台阶,我会来这里遭这个罪么?无聊之际,抬头去瞧旁边的队伍,看靠近窗口处有没有熟人,好过去插队,快点把钱取走。就见顾吾韦老婆吕秋云也在取钱,好像正在按密码,按了几次,弄得满头大汗,才终于按准,从窗口里掏出一把钱来。乔不群就寻思,她不是来取钱,给顾吾韦去跑助调的吧?

    自己取钱去跑纪检组长,吕秋云取钱给顾吾韦去跑助调,我岂不跟顾吾韦成了一路货色?乔不群觉得滑稽,都有些瞧不起自己了,掉头离开队伍,出了银行。也许你本来就不想去给领导送钱,这下正好找到一个不成借口的借口,可以逃之夭夭了。

    行尸走肉般在街上游荡了一阵,不知还要不要回银行去取钱,忽然碰见一个人,竟是李雨潺。乔不群眼前一亮,说:“你怎么也流窜到了街上?”暂时将取钱的事扔到脑后。李雨潺说:“我可不是流窜,是在街上检查卫生。”

    乔不群说:“几时去的城管?检查卫生,也没见你戴个袖套什么的,谁服你检查?”

    开几句玩笑,李雨潺才告诉乔不群,刚从教育局出来。乔不群问去教育局干什么,李雨潺说:“教育局正在组织老年门球队,准备参加全省老教师门球比赛活动,听说还可带家属随行,我去给老爸报了个名。”乔不群说:“你爸会打门球?”李雨潺说:“我爸是老门球队员了,门球打得非常不错。”

    不觉到了桃花河边,前面就是桃花流水茶楼,乔不群说:“请你喝茶,赏脸不?”

    李雨潺说:“有人埋单,还不赏脸?”一起进了茶楼。还是那次陪秦淮河喝过茶的茶室,依窗临波,有几分雅趣。一壶绿茶,几小碟瓜子,两人品尝着,有一句没一句聊起来。服务员离去时没关严茶室,乔不群往门缝上瞧瞧,想过去把门推紧,李雨潺扯住他,说:“别居心不良,这不是地方,就这么说说话,不挺好吗?”

    乔不群只好变得老实起来。李雨潺说:“只说我在街上流窜,不交代你自己在外面鬼混什么?”乔不群正为要不要去取钱苦恼不堪,愁着无人可以倾诉,李雨潺这么一问,便把身上的存折拿出来,搁到她面前的茶杯旁。见存折上有五万元大款,李雨潺笑道:“我又不能给你封官许愿,送上这么大笔钱,怎么敢接你的?”乔不群说:“不要你封官许愿,要你跟我私奔。”李雨潺说:“五万元又能奔到哪去?况且存折上写着史宇寒的大名,你好意思拿着老婆的钱,去跟别的女人私奔?”

    “照你这么说,我只有自己赚足了钱,才能跟你私奔啰?”乔不群笑笑,说了存折的来历。李雨潺静静听着,没怎么吱声。乔不群说:“你倒出出主意,我到底要不要取了钱去送人?”李雨潺这才叹道:“你叫我怎么说好呢?史宇寒要你去给领导送钱,我要你不去,她还不找人做掉我?再说作为妻子,望夫成龙,实在没错。”乔不群说:“别端出史宇寒,我现在就听你一句话,要我去送就去送,不要我去送就不去送。”

    说得李雨潺直笑,说:“你去不去给领导送钱,跟我什么关系?”乔不群说:

    “你别只顾看我热闹,我真的想听听你的想法。”李雨潺只好收住脸上的笑,说:“我怎么好说要你去或不去呢?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硬是不想委屈自己,就免为其难,别去算了。不就一个纪检组长吗?没做这个官也照样吃饭穿衣,至少死不了人。”

    乔不群最想听的正是这句话。他如释重负般,绷了半天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这世上恐怕也就李雨潺如此理解自己,不在乎你位有多高,权有多重。

    乔不群感激不尽,手一伸把李雨潺搂进怀里,在她唇上忘情地吻起来。正热烈着,兜里手机响了,乔不群稍一迟疑,李雨潺趁势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嗔道:“要胡来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电话是史宇寒打来的,问乔不群怎么还没取钱回去。乔不群铁了心不再去送钱,又懒得与史宇寒磨嘴皮,骗她道:“早取好了。刚给领导打过电话,他正好在家,我已走在去他家的路上。”史宇寒在那边乐了,说:“这还像个男子汉。”

    跟李雨潺分手后,乔不群直接回了政府。怕史宇寒见着存折,谎言不攻自破,踅身去了趟办公室。乔不群也是心存侥幸,说不定丁副书记一句话,纪检组长位置就到了自己屁股底下,到时再还存折给史宇寒,她就没什么屁可放了。

    收好存折,回到家里,史宇寒问起见甫迪声的情形,乔不群只得又给她胡编一通。

    史宇寒很满意,上前对着他腮帮猛啄一口,算是对他的奖赏。问到存折,乔不群说是取好钱去办公室装信封时,忘在了抽屉里。史宇寒也不追究,反正钱都送到了领导那里,一本空存折,扔哪里都一样。

    见史宇寒这么相信自己,乔不群心里又不得劲起来。骗得了史宇寒,却怎么也骗不了自己。真如自己幻想的,能上台阶还好,万一上不了台阶,又怎么面对这望夫成龙的妻子大人?乔不群愧疚不已,暗责自己不是东西。尤其听人说起顾吾韦跑助调的事,想想自己连一个快退休的老头都不如,更加心虚气短。人家这个年纪,脚劲还那么好,要找谁就找谁,哪像你缩头乌龟一样,就是伸不直脖子。

    偏偏这阵顾吾韦情绪亢奋,喜欢往纪检监察室跑,弄得乔不群自惭形秽,越发觉得做不起人。但见顾吾韦脸上阳光灿烂,像吃了春药似的。一定是待遇问题有了眉目,其他事情恐怕不容易让他这么兴奋。前不久又受到乔不群优待,顾吾韦心存感激,不时进主任室坐坐,有话说话,有屁放屁。

    也是高兴,顾吾韦又主动透露说:“我已找过甫迪声新任秘书小陈,小陈说蔡润身跟他交班时,特意说到我的事,要他继续给予关照。小陈真好,设法让我跟甫市长本人见了一面,他答应适当时候研究我的助调。”

    蔡润身会将顾吾韦的烂事放在心上,还交代小陈给予关照,这话恐怕也只有顾吾韦相信。估计是听顾吾韦说曾找过蔡润身,小陈这么宽他的心。领导秘书嘴巴都很甜,能说会道,否则领导也不可能让你做他秘书。乔不群不说小陈如何,只说:“这是大好事嘛,热烈祝贺顾主任!”顾吾韦说:“祝贺还早了点,还不知领导会研究出什么结果呢。”乔不群说:“领导答应研究的事,都是有意向要办的事。你想领导日理万机,天天都有那么多工作等着处理,没意向的事也拿出来研究,哪有这份闲工夫?”

    顾吾韦何尝又不是这么想的,说:“但愿如此。只是人事问题不比别的问题,上面领导有这个意向,下面基层不走程序过手续,也没法推上去。我这尽管是个助调,同样有职数管着,也得征求群众意见,经政府办党组研究决定,再整材料往上报送。看在咱们老同事分上,关键时刻乔主任可得多给我美言几句。”

    “这个嘛顾主任你只管放心好了,能说上话我肯定会为你说话的。你的事又是甫市长本人开了口的,征求群众意见也好,放政府办党组研究也罢,都不过走走过场而已,谁能不支持?这样的顺水人情不送,不是犯傻么?”也许恨自己没用,乔不群有些佩服顾吾韦,又诚心给他出点子道:“不过为保险起见,办党组领导尤其是袁秘和吴秘那里,你还得多去找找。比起我这群众意见来,他们的话分量重得多。”话才出口,乔不群便自觉好笑起来,你自己的事无计可施,没着没落的,还去给人家出主意,也不脸红。

    顾吾韦哪知乔不群内心想法,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说:“乔主任愿意为我说话,我就踏实了。多一个人说话,绝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何况你对我最了解,你的话自然最管用,尤其在组织面前。至于袁秘和吴秘那里,肯定也会去找的。”

    乔不群又鼓励两句,顾吾韦这才喜滋滋出了门。找到袁明清和吴亦澹几位,他们的口气也不错,说甫迪声是政府老一,老一同意研究的事,他们肯定不敢敷衍了事,到时一定进行认真研究。

    大家都有这么个态度,顾吾韦自然倍感欣慰,好像助调待遇已经装入口袋。

    又跑到黎振球那里,把这个大好形势报告给他。黎振球说:“甫迪声发了话,同志们尤其是政府办领导也有这样的想法,你的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了。不过你得抓紧时间,多去催催,争取早日开会研究,早把材料送到市委组织部去。否则夜长梦多,又有什么变故,到时你的年龄也到了,怕是再没人肯替你操心了。”

    经黎振球如此一说,顾吾韦也觉得时间紧迫,隔三岔五要去找袁明清他们一次,问什么时候开会定夺自己的事。开始人家还有些含糊其辞,只答复说应该快了。多找上几次,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话中有话道:“我们也相信你的事是甫市长亲口答应要研究的,可光你的嘴巴这么说,总还不够吧?”

    顾吾韦这才意识到把事想简单了。看来甫迪声的招呼并没打下来,只不过这层意思袁明清他们不好直接说出口,才用这话暗示你。顾吾韦又去黎振球那里讨主意。黎振球说:“袁明清他们说得再明白不过,甫迪声肯定还没发话,否则他们敢不开会研究你这事?我要问你的是,你是怎么找的甫迪声?”

    顾吾韦一时没明白过来,说:“去市长办找过多次,一直没碰着甫市长。跑到常委楼,想上他家里去,又被保安挡住,根本进不去。后来还是找到蔡润身,他把我的情况汇报给甫市长,下县前又交代过小陈,小陈安排我跟甫市长见了一面,甫市长答应适当时候研究我的事。”黎振球说:“这个过程你跟我讲过一千遍了。我是问你去找甫迪声时,除了一纸报告,还拿了些别的什么没有?”顾吾韦这才恍然道:“你是说还要有所表示?”

    黎振球有些恨铁不成钢,说:“吾韦同志,你都快到退休年龄,在政府办待的年头也不算少了,还这么不经风雨,少见世面,纯情少年似的。火到猪头烂,钱到事情办。何况你这是个人待遇,可解决也可不解决。可解决可不解决的事,要领导给你解决,你没有任何表示,人家凭什么要给你解决?”

    顾吾韦不服气,说:“这个助调又不是什么实职,仅仅是个待遇,除了每月多几十上百元小工资,再没别的好处,犯得着送钱送物吗?”黎振球咬着牙齿道:“顾吾韦呀顾吾韦,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呢?过去咱们交道少,对你不太了解,最近彼此来往得稍多一点,我才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混到退休,还是一个小小处级干部。你既然觉得犯不着,就别去犯好了,安心待在家里,等着助调待遇自动从天上掉下来吧。”

    也许是被黎振球小小处级几个字刺着痛处,顾吾韦有些受不了,涨红着脸,半天说不出句话来。黎振球只得缓和了语气,说:“你不在乎这个助调也就罢了,天天在家抱抱孙子,到楼下坪里晒晒太阳,人家当领导的绝不会上门找你搞摊派,征你的粮,缴你的税,你想将钱袋捂紧点就捂紧点,没人掰得开。可你好像又没有这么大度,心里老放不下这个鸟助调。既然有这个想法,就别小里小气,把几个钱看得比命重,该放的血多少放些出去。别以为助调不是什么实职,要知道想解决助调待遇的人多的是。政府办就有好几个年纪比你稍小,距退休还有两三年的老处长也在活动,活动力度可比你大得多。最成问题的还是你这个态度,像是领导前辈子欠着你,应该给你待遇似的。态度不端正,一毛不拔,你这辈子都别想把助调弄到手。”

    顾吾韦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那又该出多少血呢?这方面我太没经验了。”黎振球有些不高兴了,说:“你是不是以为我做过副市长,经常送钱收钱,经验丰富?”顾吾韦忙说:“对不起老领导,我不是这个意思。谁不知道你们那一代是勤政廉洁的一代,无私奉献的一代,心里装着祖国和人民,唯独没装着自己,哪像现在某些领导只想着个人利益,只知一切向钱看。”黎振球叹道:“好汉不提当年勇,都是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

    又回到怎么找甫迪声的话题上,顾吾韦说:“还得老领导给我指点迷津。”

    黎振球说:“这种事本无绝对标准,谁都指点不了你的迷津。不过硬要我出主意,鉴于当前行情和你这个助调性质,六位数没必要,五位数是少不了的。”顾吾韦愁眉苦脸道:“老领导你也知道,我在政府办没待过什么好位置,无灰色收入,家里积蓄不多,哪拿得出五位数?”黎振球说:“刚才说你把钱看得比命重,一点都没错。是拿你当朋友,我才说直话,你这辈子吃亏就吃在小气这上面。五位数你心疼,七千八千总该出吧?再往下少,干脆别去找人。”顾吾韦说:“七八千还是多了点,是不是再往下少些?”

    黎振球瞪顾吾韦一眼,说:“你倒是蛮有味哪,又不是给我送钱,跟我砍什么价?要砍你找甫迪声本人砍去!”顾吾韦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不是向老领导问计吗?我最多能出三五千的样子,再往上就承担不起了。”黎振球摇摇头,说:“你还真以为在做生意,一个漫天要价,一个就地还钱。这是你自己的事,我又不是物价局的,怎么好给你定价?”

    若三五千能把助调拿下来,顾吾韦还有这个决心。回家跟吕秋云商量,吕秋云倒也爽快,二话不说,塞给顾吾韦一个五千元的信封。这钱正是乔不群在银行排队那天,吕秋云取回来的。怕顾吾韦掰不开老婆拳头,黎振球背后做过吕秋云工作,说如今办事离不开钱,顾吾韦要去争取助调,经济上必须支持他一把,反正解决助调可提一级工资,以后只会多赚,不会亏本。吕秋云比顾吾韦大方得多,真取了钱在家,只等着他开这个口。

    顾吾韦感激得不得了,说:“秋云这么帮我,助调待遇还拿不下来,我顾吾韦就太没用了。”拿着信封准备动身时,又心疼起来:“五千元是我三四个月的工资,是不是多了点?”吕秋云说:“现在领导量大,五千算什么?”顾吾韦说:“我在黎副市长面前说过,最多能出三五千的样子,他老人家也没再提出异议。三千是出,五千也是出,为什么就高不就低呢?”要抽出两千来。吕秋云按住他的手,说:“别这么小气,助调到手,加上一级工资,其他待遇也跟着往上一涨,两千元要不了一两年就补回来了。”

    按吕秋云这个算法,这账倒也合算。顾吾韦收好信封,兴冲冲出了门。

    吸取以前教训,顾吾韦不再到常委楼去找甫迪声,也没给他秘书小陈打电话,去了纪检监察室自己办公室。窗外就是楼前坪地,甫迪声再忙也有回政府的时候,只要他的车子停到坪里,就有办法在办公大楼里找到他本人。守株待兔是最笨的办法,可有时最笨的办法又是最管用的办法。

    在办公室守候了三天,甫迪声的小车终于惊现于视线范围内。顾吾韦摸摸兜里信封,朝门口走去。突然意识到吕秋云算的账有些问题。她说提了助调,两千元一两年就能补回来,可你这是五千元,并非两千元呀,另外三千元又不是地上捡的,怎能忽略不计呢?两千元要一两年才补得回来,五千元想补回来,不是要三四年?想起政府办过去两位老主任,在台上时很是风光,退休后身体一下子垮掉,两三年便一命呜呼,万一自己也落个这样的结局,这五千元投出去,岂不是没机会全收回来了?顾吾韦越想越觉得划不来,拿出信封,咬牙切齿抽出两千,这才下到三楼,坚定不移地往市长办走去。

    恰好甫迪声送客人出门,顾吾韦想上前打声招呼,见领导只顾跟客人说话,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只得知趣地往后一退,贴墙让过。看着两人到了楼梯头,顾吾韦忽觉得甫迪声这个客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平时有人来找甫迪声,临走时他屁股都懒得抬一下,就别说送客出门了,看来这人来头还不小。

    猛然间想起,那不是郝龙泉是谁?过去他上纪检监察室找乔不群时,浅浅地打过交道。

    退二线后,顾吾韦上办公楼来的时间不多,却也不时听人说起郝龙泉,他的龙泉煤矿开得越来越大,已成为桃坪乃至桃林最大的民营企业家。国人干什么都一样,事情稍微搞得大一点,就会跟政界走到一起。事实是没有政界的人支持,事情也不可能搞大,勉强搞大,也搞不得长久。比如国人耳熟能详的徽商胡雪岩就是如此,当年若没跟清廷穿上连裆裤,戴上红顶子,绝对不可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尽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又坏在清廷手里。作为桃林民企老大,郝龙泉本来就是靠蔡润身和孙文明他们帮忙,将桃坪煤矿经营权弄到手的,现在生意做大了,有了跟更大的领导直接交往的资格,要他天天躲在矿山上,不下山跟甫迪声他们打成一片,怕是打死他也不肯干。

    领导很快送客回来,顾吾韦趁机跟进市长办。甫迪声不好赶顾吾韦走,坐到宽大的皮椅上,望一眼垂手立在地上的顾吾韦,说:“吾韦同志找我有事吗?”

    也不知甫迪声明知故问,还是忘了你的事。不过想想人家代理市长不久,又面临明年人代会选举,好多工作要做,要他天天把你的事挂在心上,也不现实。

    顾吾韦意识到今天来得不冤枉,如果天天背后傻等领导送助调待遇上门,还不知要等到猴年还是马月。于是细声道:“甫市长日理万机,难得有空,好不容易见您回到办公室,来问个好,请个安。”

    甫迪声这才想起顾吾韦助调待遇问题,上次不过随意敷衍几句,谁知他又缠上门来了。也就打着哈哈道:“谢谢顾主任,我也给你问好请安。”顾吾韦说:“甫市长这么说,我就不好意思了,哪有上级给下级问好请安的理?”甫迪声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是多年的老同事了嘛。”铺开桌上材料,低头看起来。

    顾吾韦哈着腰,试探道:“我还想问甫市长一声,您答应过要研究我的事,不知研究过没有?”甫迪声的目光仍留在材料上,说:“你是说你的助调待遇吧?

    我已给政府办党组打过招呼,要他们拿意见上来,不晓得他们研究得怎么样了。”

    也不知甫迪声这话是真是假。袁明清他们那光你嘴巴这么说总还不够的话,在顾吾韦脑袋里响起来,想说给甫迪声,又怕挑起领导之间的矛盾,最后谁也不管你的事,那就大米粥里放花椒,麻烦(饭)了。只好策略地说道:“袁秘书长他们事情也多,估计难得抽出时间,还请甫市长再给他们打声招呼。”

    甫迪声说:“我再催催他们吧。”

    甫迪声话说得这么明白,顾吾韦不必再在地上练腿功了,掏出身上信封,轻轻放到领导桌上,像年轻时跟吕秋云谈恋爱一样,轻言细语道:“说是来给甫市长您问好请安,却没什么准备,一点小意思,请您别嫌弃。”

    也许是材料内容太重要,甫迪声没在意顾吾韦说的什么。直到见了桌上信封,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时顾吾韦已经不在,想把他叫回来,不知逃到云南还是四川去了。只得作罢,将信封放进抽屉,继续看材料。

    过了好一阵,小陈进来提醒甫迪声,已到下班时间。甫迪声嗯一声,眼睛还不肯离开桌上材料。小陈只好悄悄退出去。刚到外间,又听甫迪声叫道:“小陈进来一下。”小陈复又回去,这时甫迪声手上多了一个信封,说:“这是刚才顾吾韦留下来的,你拿去还给他。”小陈双手接过信封,笑道:“顾吾韦纪检监察室主任出身,也搞起这种动作来了。”甫迪声说:“他的心情可以理解,只要条件成熟,也不是不可考虑他的待遇问题。可他哪里知道,助调虽不是实职,也有职数管着,不是谁想解决就解决得了的。”

    这也是实话,政府办确实已没有助调职数。可小陈心里明白,身为政府一把手,甫迪声要组织部门给几个助调职数,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只是领导都是聪明人,做什么事都遵循价值规律,没价值的事绝对不会花冤枉力气去做。甫迪声就曾给小陈透露过,政府办有好几个五十多岁的老处长,解决实职副局比较困难,到时助调总得想法子给人家解决。顾吾韦跟那些老处长不同,没几天就要全身而退了,费劲去给他要助调职数,实在没有任何意义。何况那是前任遗留问题,不解决不是你的责任。

    小陈转身正要离去,甫迪声又嘱咐道:“信封还是你先拿着,过几个月开过人代会再还顾吾韦也不迟。见着他,就说我再次给政府办党组打过招呼,要他还耐心等等,什么事情都得有个过程嘛。”

    甫迪声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只要信封没退给顾吾韦,他对自己的助调待遇就有一线希望。否则满肚子怨气,到处乱说你甫迪声坏话,甚至跟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搅在一起,背后捅你娄子,对来年人代会选举即使没有大碍,也多少会有些不良影响。

    小陈理解领导内心想法,专门找到顾吾韦,转弯抹角暗示他,领导再次给袁明清他们打过招呼。回头又跑到袁明清那里,说甫市长被顾吾韦缠得没法,只得勉强答应,条件成熟时可考虑解决他的助调待遇问题。

    条件成熟这个词挺有意思的,跟橡皮筋差不多,可伸可缩,什么时候条件算成熟,什么时候条件算不成熟,是没法用尺去量的,全凭领导金嘴玉牙一句话。

    顾吾韦退休时间一天天逼近,条件还不成熟,他怕是等不到成熟了。袁明清不免暗笑,甫迪声这是堵你嘴巴,别把顾吾韦的事往他身上推。想着上面已经明确表示,人代会上自己也会参加副市长选举,袁明清只得维护甫迪声,顾吾韦再来找他,问政府办什么时候研究他的事,便尽量拿好听的话安抚他。

    得了小陈的话,袁明清也有这么个态度,顾吾韦不再担心助调到不了手,夜里跟吕秋云说起这事,不无得意地感叹道:“还是钱管用,三千元就把甫迪声给搞定了。”吕秋云觉得奇怪,说:“不是给了你五千吗?还有两千呢?”

    顾吾韦起身掀开屁股下面的沙发,拿出一只旧鞋,从里面掏出一把钱来,几分神气道:“还是当时我脑瓜开窍,采取果断措施,留了一手。我革命生涯几十年,不贪不占的,到哪里去挣这两千元?小钱能办到的事,犯不着出大钱嘛。

    何况我顾吾韦又没欠他甫迪声的,孝敬三千也算对得起他了。”

    虽说知夫莫如妻,吕秋云还是有些吃惊,想不到顾吾韦会耍这种小花招。

    就是斤斤计较的女人也不会这么小气,怪不得他一辈子没大出息。却不好说什么,扫他的兴,接过钱,去了卧室。顾吾韦还要在后面嚷嚷:“你不数数,两千元是多还是少?”吕秋云心里说,你数过的钱还会有多有少?

    助调眼看就要到手,又省下两千元钱,这感觉真的太爽了。减负等于加正,省钱等于发财,不爽也要你爽。顾吾韦在办公楼里走动得更勤快了,逢人都笑眯眯的,好像老婆跟人跑掉,刚娶了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回来。还上街买包十元钱的精白沙,不管抽不抽烟,见谁都要掏出来献上一支。钱是从吕秋云手上拿的,顾吾韦给她算过一笔账,送甫迪声钱时省下两千元,拿出两百分之一买包烟放在身上,给同事们发发烟,实在亏不到哪里去。

    抽着顾吾韦的烟,各位免不了要问,是不是助调要下来了?顾吾韦故意把头摇得风扇一样:“哪里哪里,正在争取。”对方就说:“我们知道顾主任向来低调,说正在争取,一定是已争取到手了。”顾吾韦不置可否,只嘿嘿两声,又拿着烟向另一个人奔去。

    一包烟已不剩几根,想起还没给乔不群发过,去了纪检监察室。正碰上王怀信他们在与乔不群聊天,顾吾韦拿烟一路发过去。几位点火抽烟,一边开顾吾韦玩笑:“顾主任都要助调了,请支烟怕不够吧?干脆到外面摆上几桌,同庆一番!”

    顾吾韦说:“助调只是个待遇而已,又不是什么实职,怎么好意思呢?”

    没待多久,顾吾韦就欢欢喜喜走了。王怀信扔掉烟头,朝窗外吐口痰,说:“瞧顾吾韦那得意劲,好像助调待遇已经到手一样。”郑国栋拿出一副老机关的口气,说:“每年年底总有一批干部退居二线或到龄退休,腾出一些空位,包括领导实职位置和非领导虚职待遇,常委适当时候会集中研究一次人事,调整部分干部,该补员的补员,该享受待遇的享受待遇。政府办可能已在摸情况,准备往组织部报名字,不知顾吾韦会不会在里面。”

    “郑主任要是组织部领导多好,给政府办增加些助调职数,顾吾韦就有戏了。”

    乔不群嘴上揶揄道,心里却在想,也不知丁副书记会不会提自己的名。恐怕光丁副书记提名还不够,还得甫迪声松口,否则这事也成不了。早听人议论,政府办几位老处长已在甫迪声那里活动多时,甫迪声想从他们中间确定一人做纪检组长,再用助调待遇打发其他人。

    不幸的是乔不群的担心不久就成为事实,纪委乔副书记将他叫去,透露给他一个不好消息。丁副书记倒没食言,书记会上提过乔不群的名,说他做政府办纪检组长比较合适。鲍书记对政府学条例见行动活动还有些印象,问是不是纪检监察室那个乔不群,口气里不无欣赏。甫迪声肚子里已有纪检组长人选,这下被丁副书记先提了名,打乱阵脚,不免有些恼火,认定乔不群走了丁副书记夜路。待鲍书记征求他意见时,便表态说乔不群能力确实不错,只是人太年轻,做纪检组长还值得斟酌。丁副书记说人年轻也不是不可以做纪检组长,单位纪检监察部门领导要年轻化,纪检组长也该启用些年轻人,年轻正好干事,有利于提高纪检监察工作效率。甫迪声说丁副书记兼着纪检书记,自然希望纪检监察工作效率越高越好,可从宏观角度看,一个地方或一个单位,纪检监察工作效率太高,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甫迪声的话说得含糊,鲍书记听去却了然于心。

    政府办又是政府管着,甫迪声不想用的人,还不好过于勉强。加上党群副书记不置可否,丁副书记孤掌难鸣,这一提议最后没能形成决议,政府办纪检组长的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乔不群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纪委的,只觉得脑袋里全是糨糊,人都快变傻了。

    眼看着要到手的纪检组长就这么黄了,谁能不傻?照理书记会上有人提名,你的进步是绝对没问题的,不想甫迪声早有人选,一句话把你给捂死了。官场也许就是这样,上是领导一句话,不上也是领导一句话。乔不群无奈,愤慨,悲哀,绝望,青天白日变得黯然无光。

    回到家里,头一歪,瘫在墙边沙发上,烂泥般再也硬不起来。见乔不群这副鬼样,史宇寒就知大事不妙。问是不是纪检组长泡了汤,乔不群也不吭声,嘴巴紧闭,钢钎都没法撬开。盘问半天,才有气无力道出真相。钱都出了,又有丁副书记提名,这纪检组长还成不了,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可瞧乔不群一脸晦气,不信也得信。史宇寒心有不甘,还要问道:“没听偏乔副书记的话吧?”

    乔不群说:“怕我听偏,可打他电话证实嘛。”

    史宇寒哪有打电话的兴致?冷冷道:“走,咱们找甫迪声去。”乔不群说:“找甫迪声干啥?去找他说好话,要他改口,开恩将纪检组长赐给我?”史宇寒说:“不找他说好话,找他把那五万元钱还给我。”

    乔不群这才想起存折还放在办公室里,忙去取回来,塞到史宇寒手上。见存折上五万元钱原样没动,史宇寒什么都明白了,戳着乔不群鼻子骂道:“你这不是自作聪明么?给领导送钱的胆子都没有,你还算什么男人!干脆做和尚去,就不必食人间烟火了。”

    本来没将钱送出手,落得这个下场,觉得太对不起老婆大人,乔不群准备承认错误,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这下史宇寒话来得陡,他也有了气:“和尚也是人做的,人家做得和尚,我就做不得?”史宇寒说:“有这个狠,你就职辞呀。

    机关里人满为患,我不相信领导会拦你。”乔不群说:“你以为我不敢辞职!做和尚我没这个德行,出去随便找份什么差事,养活自己,我相信还有这个能耐。”

    史宇寒往门外一指,说:“有能耐,你这就走哇!赚了大钱,我也不用天天吃粉笔灰,跟你做富翁太太去,天天享清福。”

    乔不群嚯的一声立起来,说:“走就走!这寄人篱下任人宰割的日子,我早受够了,宁肯去外面拖板车送煤球。”甩门而出。

    气哼哼来到楼下,乔不群又想,大丈夫来得光明,去得磊落,真这么悄悄走掉,岂不显得太没气概?先打个辞职报告,扔到甫迪声桌上,再拂袖而去,才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二话不说,赶到办公室,动手写起辞职报告来。辞职理由太充分,一口气写了好几页纸。可从头过目,这哪是辞职报告,简直就是控拆书,有点像当年的超级流行歌曲:天上布满星,月牙儿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这倒也不奇怪,写这个辞职报告,本来就是把领导当控诉对象,发泄心头愤怒。

    只是自己堂堂硕士毕业生,又号称政府第一笔杆子,连个辞职报告都写走了样,显得这么没水准,岂不要毁掉一世英名?只得重新拿起笔来,另写一份。

    重写的辞职报告尽管还没完全脱掉控诉腔,究竟已像那么回事,不会让人怀疑你写作水平不够了。拿着辞职报告,狼行虎步来到三楼,市长办却铁门紧闭,也不知甫迪声在不在里面。反正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犯不着再战战兢兢,做出老鼠怕猫的样子,乔不群挥动拳头,狠狠在门上擂起来。你不是说俺做纪检组长还值得斟酌吗?俺干脆连这鸟干部也不做了,看你还有什么屁可放!你的屁放得生动好听就罢了,放得太臭,惹出俺的火性,捧着裤裆骂你几句朝天娘,你也要给俺受着。骂娘不过瘾,也不排除给你两拳,看是你的贱骨头硬,还是俺老乔的拳头硬。

    砰砰砰擂了一阵,也没听门里有任何动静。是不是这家伙知道我要来给他舒筋松骨,早躲开了?这个时候你躲什么躲?敢在书记会上嚼舌头,你就别躲呀!

    乔不群义愤填膺,怒发冲冠,拳头扬过头顶,将门擂得更响了。拳头解不了恨,又起脚朝门上踢去,咚咚咚,咚咚咚,惊天动地,炸雷一般。

    踢了几下,才意识到已过下班时间,楼道里什么人没有,昏昏欲睡的顶灯眨着眼睛,带着几分嘲讽。只有楼道口值班室的门半开着,听到踢门声,有人伸出脑袋,往市长办这边望了望。见是乔不群,那脑袋像被蜂蜇了一下,快速缩了回去。

    最后乔不群觉得无趣起来,黯然离去,苦大仇深地下了楼。外面已是暮色苍茫,华灯初上。无意回家,低头挪向大门口。一时不知上哪去好,任凭脚下牵引,走到哪是哪。一阵风过,树叶纷纷陨落,在街边飘飞着。生命如叶,自己的人生到底会飘向何处呢?乔不群仰天而叹,双泪长流。泪水顺着脸颊,淌到嘴角,渗入唇间,濡湿涩涩的悲凉。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打开一瞧,是家里号码。该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乔不群哪有食欲,无心接听,懒懒合上机盖。再次响起时,连手都不愿往兜里伸了。

    只是手机响得顽强,乔不群不耐烦起来,干脆关了机。

    踏着满地落叶,乔不群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远,偏偏头,才发现到了龙华宾馆楼前。忽想起那次与李雨潺在楼上音乐茶座里相拥共舞的情形,心头不禁一动,几步上了楼。跟前次一样,音乐茶座里光线幽暗,乐音袅袅。

    也不用服务小姐指引,乔不群径直朝里走去,进了最里的小包间。紧随其后的小姐说:“先生怎么知道就这个包间没人?”又问有几位客人,乔不群信口说是两位。小姐很快上了两杯茶,几碟小吃,记下乔不群要的曲子。还是那晚的。

    乔不群无意喝茶,对小吃也没什么兴趣,只呆呆坐着,不知是等待点好的曲子,还是等待一个没有预约的幽会。

    好一阵没听到自己点的曲子,正要起身去催催小姐,包间的门忽然一动,走进一个人来,携一股淡雅的栀子花香。乔不群哪敢相信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在脑门上拍两掌,发觉神志还算清醒。以为看花了眼,揉揉眼皮仔细一瞧,没错没错,正是自己暗暗念想着的人。

    惊喜之际,乔不群腰一竖,站了起来。张开嘴巴想打声招呼,却突然喉头一哽,竟无语凝噎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李雨潺会突然出现在眼前。别看这**潮涌的花花城市,灯红酒绿,热闹非凡,乔不群却仿佛迷失沙漠的独行者,落魄失意,孤立无助,不知身处何处,又该去向何方。就在他被忧伤一点点吞噬着,将要埋葬在无边的绝望里时,李雨潺从天而降,让他濒死的心开始回暖,渐渐苏醒过来。

    在乔不群对面坐下后,李雨潺端过几上茶杯,说:“这是我的吧?”乔不群也已坐回到沙发上,说:“不是你的是谁的?”李雨潺说:“怎么知道我会到这里来?”乔不群说:“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

    李雨潺喝口茶水,说:“看你好自在的,躲在这里做神仙。”乔不群苦笑笑:

    “还神仙呢,都成了丧家之犬。”李雨潺说:“什么丧家之犬,你家夫人不在到处找你吗?把纪检监察室的人都找遍了,最后郑国栋主动揽下差事,说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可这家伙不去挖地,却打电话找我要人,说我不交人,就让史宇寒来兴师问罪。这是什么混账话!人又不是我藏起来的,我有什么可交的?也怪我心太软,只好来这里看看,不想还真把你逮着了。”

    乔不群忍不住笑起来,说:“这个郑国栋还真鬼。”李雨潺悄声说:“他是不是发现我们什么了?”乔不群说:“他发现我们什么了?我们有什么可发现的?”

    李雨潺笑道:“也是的,我们又没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外面响起的旋律。李雨潺说:“肯定是你点的。去跳一曲吧。”

    拉过乔不群,走出包间。舞池里人少,两人随意旋转着。李雨潺附在他耳边说:

    “准备辞职下海?”乔不群说:“又不是没人下过海。人家是人,我也是人,我不相信人家可在海里劈波斩浪,我却会被海水呛死?”李雨潺说:“下海闯出一番事业,确也不比待在机关里差。”乔不群说:“你同意了?”李雨潺说:“我又不是你领导,也不是你老婆,有什么资格同意不同意?”乔不群叹道:“不是因为你,我早拿着辞职报告上了甫迪声家,哪还会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旋律结束,两人没离开舞池,待响起,又接着往下跳。越跳越拢,最后两个身子贴到一处,再也没法分开。李雨潺尽情地吸纳着乔不群身上好闻的气息,好像已化在他怀里。

    没跳完,两人便相互搂着,进了包间,拥吻在一起。李雨潺的身子温温软软,冰释着乔不群心头的块垒。他那满腔的悲怆和绝望,不觉间已风流云散,消失殆尽。不就一个副局级台阶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竟弄得凄风苦雨,天昏地暗,仿佛世界末日快要到来似的,也太可笑了点。就是世界末日已经到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李雨潺在自己怀里,你就拥有着整个世界。

    不知在包间里拥吻了好久,李雨潺抬头望眼乔不群,说:“是不是该走了?”

    乔不群的双手却缠得更紧了,说:“不走了,就这么静静待着,有多好!”李雨潺说:“总不能老待下去,在这里过夜吧?”乔不群说:“我正想在这里过夜哩,反正没地方可去。”李雨潺笑道:“你想得美,谁跟你在这样的地方过夜?”

    又纠缠了一会儿,两人才依依不舍离开包间,结账下楼,钻进的士。乔不群说:“先送你吧。”李雨潺说:“我是受人之托来找人的,还是物归原主,先去还人。”乔不群说:“要你还什么人?”给司机说了李雨潺家地址。

    一路街灯闪烁。司机在场,不好太放肆,两人只是肩并肩靠着。也不说话,唯有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生怕失去对方似的。

    快到李家了,李雨潺才开口问道:“还没吃晚饭吧?”乔不群这才感觉肚子饿起来,说:“你不说,我都忘了。送走你,再找个地方对付一下。”李雨潺说:“我家有包好的饺子,不嫌弃的话,上去随便吃点。”

    乔不群求之不得,扔给司机十元钱,没等对方找零就下了车,比李雨潺的动作还快。走进楼道,往楼上迈几步,乔不群忽又放慢脚步,说:“就这么到你家里去,你爸妈不会误以为我是你男朋友吧?”李雨潺暧昧道:“你不是我男朋友,还是我男敌人?”又说:“听说你要来,他们知趣地躲开了。”乔不群身上的血液开始翻滚,说:“记得你说过,你爸要到省里去打门球,你妈也会去作陪,是不是已经走了?”

    进屋后,见老人家果然没在,乔不群上前搂住李雨潺,半天不肯放手。李雨潺说:“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乔不群说:“我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搂着你,永不分开。”李雨潺说:“肚子不饿了?”乔不群说:“秀色可餐,又何饿之有?”

    老这么亲热下去,怎么解决实际问题?李雨潺用劲掰开乔不群的手,进了厨房。乔不群也跟将进去,见灶台上架着锅,旁边还有袋开了包的饺子,说:“你也没吃晚饭?”李雨潺说:“可不是?当时正开了火准备下饺子,郑国栋来电话说你失踪了,我哪还有心思下饺子?只得关火走人。”乔不群说:“是我的罪过,害得你跟我一起挨饿。”

    先炒好两碟腊菜,李雨潺才烧水煮饺子。一边说:“这是爸妈出门前给我包的,怕我晚上不想做饭,下几个饺子,也能将就。”乔不群说:“要么怎么说娘肚里有儿,儿肚里没娘?”

    锅里饺子开始嘟噜,李雨潺往里添些冷水。很快又到了沸点,再加些冷水进去。乔不群说:“干吗要一次次加冷水?是煮饺子,又不是熬饺子。”李雨潺说:“煮饺子就得这样,不能操之过急。不加几次冷水,适当降降温,弄不好里面的肉馅没熟透,外面的饺皮已煮烂,这饺子就不成饺子了。”乔不群说:“想不到煮饺子也有学问。”李雨潺说:“什么没有学问?凡事都讲究个适度,必须把握好火候,火候不到,或是过了火,都会坏事的。”乔不群说:“你不是在教育我吧?”

    李雨潺说:“我可没这个意思。”乔不群说:“你教育也没用,我辞职报告都写好了,交给甫迪声就走人。”

    饺子开始一个个浮出水面,表明已经煮熟。捞出饺子,端到桌上,两人围桌而坐,就着腊菜,有滋有味吃起来。李雨潺吃得优雅而斯文,见乔不群狼吞虎咽的,像刚出饿牢,忍不住笑道:“现在秀色不可餐了?”乔不群说:“刚才还以为只秀色可餐,想不到饺子亦可餐也。”李雨潺说:“平时在家吃饭,是不是也这么打仗样?”

    “不是你家饺子包得好吗?当然也怪小时经常挨饿,一上桌就打仗,至今恶习难改。”乔不群说着,见李雨潺光做看客,忘了动筷子,就夹一个喂到她嘴里,“你也别只顾着专门利人,却毫不利己。”

    吃完饺子,乔不群拿张餐纸,嘴巴一抹,捋起衣袖要收拾碗筷。李雨潺不让,说:“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我来吧。”乔不群说:“我没别的能干,在家里也偶尔做些洗碗拖地的粗活,你就让我发挥发挥一下特长吧。”

    李雨潺还想阻拦,乔不群捞住她的手,要把她扯开。却心头一动,双臂一收,顺势将对方拥住了。餐厅逼仄,无用武之地,两人脚下不自觉移动起来,离开餐厅,穿过客厅,进了卧室。拥着吻着,乔不群偷偷伸手去解李雨潺衣服,她又生出花样,说:“我家半年前装了管道煤气,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从乔不群怀里抽身出来,跑到洗漱间去,准备好洗澡用品,关上窗户,开了煤气。

    乔不群只得乖乖进了洗漱间。见毛巾、香皂和睡服都是崭新的,心想李雨潺出门去找你之前,也许就料定今晚你会走进这个屋子,提早做好了准备。女人就是女人,会把什么都考虑周全,力求将事情做得尽善尽美。乔不群心头暖暖的,动手开水,冲起澡来。只是想着李雨潺的好处,想着将要发生的故事,激动难耐,这个澡也就洗得潦草。

    待乔不群穿着睡服回到卧室时,李雨潺已开好空调。担心温度太低,又拿过遥控器,调高几度。见乔不群这么快就跑了出来,李雨潺说:“身上打湿没有?”

    乔不群说:“怎么没打湿?至少该洗的地方都重点洗干净了。”李雨潺横乔不群一眼,将他塞进被里,说:“快暖好被子,我也去洗一个。”拿过备好的衣物,出了卧室。

    李雨潺却不像乔不群那么匆忙,洗得很有耐心。这个夜晚不同以往,就要将这个丰腴白净的身子交给深爱着的男人,李雨潺不愿身上有丝毫不洁之处。其实她的身子玉一般洁净,昨天父母走后,晚上一个人在家时就细细心心洗过一遍了。当时她就生出冲动,想约乔不群过来,把自己交给他。第一次在音乐茶座里相拥热吻,就有了这份冲动。此后这份冲动就这么储在体内,让她生出对乔不群的无限渴望。只是女人特有的矜持,才压抑住冲动,从没在他面前主动过。

    这方面女人是不能主动的,那样你的自信便会大打折扣。也是天赐良缘,郑国栋打电话来,要她去找乔不群。当时她就预感,只要他躲在那个地方,今晚该发生的就一定会发生。

    这么想着,李雨潺浑身溢满激情,觉得这个夜晚格外温馨而又浪漫。为这个夜晚,她已等了二十四年,终于等到这个叫乔不群的男人。此前也并不是没接触过其他男人,可不知怎么的,从没有一个男人真正让她心动过,她也就坚强地守护着自己,至今寸土未失。李雨潺是个自爱自重的人,把自己的身子看得很珍贵,神圣不可侵犯,不是随便哪个能染指的。这个身子永远只能属于一个人,一个值得她深爱的男人,这样才对得起自己。不想这个男人却姗姗来迟,直到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分配到桃林政府,第一次与乔不群相遇,李雨潺才猛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终于还是出现了。

    李雨潺还清楚地记得去研究室报到时的情形,查资料,她懵懵懂懂撞进去,也没看清对方是谁,便噼里啪啦自我介绍起来,完后才停下问人家贵姓。乔不群噏动鼻翼,捕捉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桅子清香,说了那个颇有意思的字谜。李雨潺这才发现乔不群额平鼻直,唇红齿白,声音富于磁性,虽算不上美男子,却气质清俊,雅而不俗。尤其是那双天空般幽邃深远的眼睛,充满着温情和智慧,格外让人心仪。李雨潺怔了怔,莫名地激动起来,意识到这就是自己苦约多时的男人,她压根儿就不是来报到的,是来赴这个等待了半辈子的佳约的。痴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转动眼珠,说原来咱们都是木本植物。这是一个有趣的相识,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近,像多年的老朋友似的。

    以后两人走到一起,常会相互开些小玩笑,逗逗乐。这让李雨潺觉得特别开心,总是欢欢喜喜的,工作起来格外有劲头,大楼里的人都以为她是涉世不深的天真女孩。其实一个人独处时也会有心事。她觉得很幸运,等待了二十多年,这个男人终于出现在眼前,还是你的同事,可以朝相见晚相逢。同时又难免暗自伤感,这个男人已有妻儿,用流行的话说已是二手男人,早被消费过,自己到底迟来了一步。也就努力控制住自己,尽量少跟乔不群接触。可这是件多么难受和痛苦的事!深爱的男人就在身边,还要隐忍着少去见他,苍天也太残酷了点。可不管怎么样,你已经找到了这个男人,这可比什么都更重要。哪怕不去见这个男人,只要想想他就待在你隔壁办公室里,心里也是暖融融的。何况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上帝已将这个男人安置在你面前,还要他无妻无儿,完全属于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太完美的事往往不会长久,你无法整个儿拥有乔不群,说不定才能与他长相厮守。

    李雨潺这么心猿意马着,时间不觉过去了二十多分钟。这就苦了外面的乔不群,他是那么急不可待,一分钟比一个世纪还久。真想冲进洗漱间,将李雨潺劫持出来。又想人家又不会跑掉,这点时间你就熬不住了?这也许是李雨潺蓄意为之。凡事只有苦待过,渴望过,好不容易到手,才够意思,弥足珍贵。

    过了一万年,李雨潺终于从洗漱间出来了。她脸上涨着潮红,像是抹过胭脂,又比胭脂鲜丽。身上裹着玉兰般白净的宽大睡裙,飘逸而圣洁。若隐若现的身子丰满窈窕,高耸的胸脯抖动着,白色睡裙因而一漾一漾的,像竖起来的涟漪。

    乔不群眼睛都直了,他从没见过这么生动的风景,以为李雨潺并没出来,是自己等渴了,眼前出现了幻觉。

    李雨潺拢拢散着的头发,拉熄客厅里的灯,款款走进卧室,顺手将门关上。

    她笑容恬恬,目含春光,仿佛神话里的临波仙子,翩然而至。乔不群痴了片刻,忽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踉跄着奔过来,大声喊着:“雨潺我想死你了!”李雨潺也张开双臂,迎上前。两人忘情地扑到一处。乔不群紧紧搂住李雨潺,在地上旋转起来。李雨潺的身子便浮在空中,颀长的双腿翻飞着,拍打着。两只手扯住乔不群的耳朵,嘴里发出咯咯咯咯的笑声。

    疯够了也乐够了,乔不群才将李雨潺轻轻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正要往被里钻,又停住,忽然把被子掀开了。李雨潺本能地伸伸手,要去扯被头,乔不群将她的手捉住,放到床上,然后开始去解她身上的睡裙。

    李雨潺一下子变乖了,合上双眼,任凭乔不群摆布。那睡裙就要解开了,一对满月般皎洁的**缓缓浮现出来。乔不群的心突突突狂跳着,一双手轻轻往**上覆过去。刚触着那红润坚硬的**,李雨潺便全身一颤,重重吸了一口气。

    在**上轻轻搓揉了一会儿,乔不群又松开两手,低头在**上舔舔,再慢慢将李雨潺身上的睡裙完全打开。

    乔不群顿时傻了眼。他是被青春和美丽吓傻的。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洁白无比,通体透亮的身子。这个身子泛着瓷一样的光泽,细腻白嫩,仿佛上过白釉似的。乔不群忽想起史宇寒来,她的皮肤已够白净的了,今天见了李雨潺的身子,才终于明白什么是真正意义的白和净。也许是这白净太炫晃了,乔不群担心扎了眼睛,往后退了退。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至于被李雨潺白净的肤色所迷惑,可腾出目光欣赏她整个的身子。这是个让人窒息的身子,它的整体和局部都那么精彩绝伦。那双交叠在一起的腿丰满颀长得恰到好处,再长或再短,都会显得不够协调。圆鼓鼓的臀肥厚却不臃肿,柔软却不松弛。腰部往里凹着,留着美丽的弧线,像是画出来的。尤其是胸前的**,刚才只觉得它们饱满皎洁,这时才意识到是那么挺拔突出,仿佛两座半球形小山,屹立在那里。上帝真伟大,竟能创造出这么美轮美奂的身子。

    而且上帝还把这个身子交给了他乔不群。

    乔不群的双手重新回到李雨潺身上。从潮红的双颊到细软的颈脖,从艳丽的臂膀到壮硕的胸脯,从凹陷的腰肢到柔韧的肥臀,从修长的双腿到风情万种的小腹,这双手一路爬行着,搜索着,那么虔诚,那么抒情。李雨潺依然合着双眼,用灵敏的感觉仔细体会着乔不群大手的探访。这是自己深爱着的男人,这个男人的手正在自己的皮肤上匍匐游动,想想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惬意更浪漫更奇妙的!李雨潺想起那个叫**抚的词来,有爱又有抚,爱着抚着,抚着爱着,这大概就是女人最大的幸福了。

    乔不群的手最后抵达李雨潺两腿之间。那上面是不太浓密的浅浅草地,它们在草地上逡巡片刻,慢慢向草地深处探去。李雨潺的两腿不自觉地打开了,迎接这双手的到访。乔不群相反放慢了前行的速度,悄悄低下头去。那是枚绝色花蕾,带着温润的朝露,鲜丽美艳,含苞待放。乔不群身上的血液在沸腾,他拥李雨潺入怀,在她脸上颈上胸上狂吻起来。最后吻向她那娇喘着的双唇,同时一翻身,伏到上面,开始往里探索。很快就搜寻到花蕾的入口处,小心打开花蕊,感觉有些紧缩,也许李雨潺这还是第一次。也就不敢贸然深入,浅尝辄止,咬咬她的耳轮,轻声问疼不疼。李雨潺双唇微启,却没法回答,只是摆摆首,急切等待着他的继续。乔不群这才屏住呼吸,循序渐进,直抵深处。李雨潺不自觉地嗷的一声尖唤,双腿挺了挺,又全身一收,两只手蟒蛇般死死缠住乔不群。

    乔不群受到激励,稍稍加大了些力度。却不敢用力过猛,怕自己太鲁莽,事情做得过于草率,同时也担心李雨潺不大受得了。还多此一举地问她感觉怎么样,是否得轻些。李雨潺不理他,只顾低低地呻吟着。乔不群放下心,大胆耕耘起来。可过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她舒不舒服。李雨潺哪顾得上回答这无用的昏话?在他背上狠狠掐了一把。乔不群懂得她的意思,越发放肆了。

    随着乔不群力度的加大,李雨潺的扭动更加激越,呻吟更加尖厉,仿佛江里的船遇着了惊涛骇浪。乔不群却任凭风吹浪打,一直那么从容不迫,努力掌握着前行的节奏。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人,懂得如何酝酿**,又知道怎么控制**,不该它到来的时候,不能让它提前到来。得把活儿做仔细些和充足些,使自己和心爱的人儿得到最大享受。

    不知不觉中,船只的颠簸渐渐剧烈起来。颠着颠着,眼看着越颠越高,越颠越狂,有些失控了,仿佛顷刻就会覆没似的。最后船只终于颠出水面,高高地颠向空中,旋即又从空中重重摔回到江里,压出惊天动地的浪花。

    直到这时,船只才不再颠簸,变得安静起来。风浪已然过去,宇宙停止运转,万物不复存在,一切一切都已颠覆。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个生死轮回吧,江上的船才轻轻摆了摆,有了些动静。乔不群悄悄动了动,睁开眼睛。看看身下的李雨潺,她依然合着双眼,仿佛仍没活过来。乔不群吻吻她半开的唇,吻吻她额上的汗珠,又去吻她长长的睫毛。

    李雨潺终于睁开晶亮的双眼,幸福地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便洇出了泪光,手一伸又一把将乔不群抱紧了。

    两人又叠了许久,乔不群怕李雨潺难以承受,要退出来下去。李雨潺不让,仍固执地留他在自己里面,还扯过被头盖在他背上。她觉得拥有乔不群,整个儿拥有乔不群的那份感觉,实在太美妙了,尽管里面的乔不群此时已雄风不再。

    乔不群当然不可能永远留在里面,李雨潺终于还是放了他。两人又侧着搂在一起,温存了许多。李雨潺舔着乔不群淡红的肌肤,似要将那渗出肌肤的好闻气息吮进生命深处。小时就在父亲身上闻惯了这份气息,这气息根植于她的感觉,一辈子没法从记忆中抹去。后在乔不群身上闻到这份气息,李雨潺非常惊讶,命运之手竟然这么神奇,将有这份气息的男人送到自己身边。李雨潺觉得很幸运,有着这份气息的乔不群给予自己的是两份爱,一份深沉的情爱,一份宽厚的父爱。

    两人就这么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彼此占领着对方,拥有着对方,品味着对方,享受着对方,感染着对方。渐渐忘了是醒着,还是梦着;是置身于现实,还是漂泊于虚无;是**的渗透,还是灵魂的重合。双方仿佛都在蜕变,你变成我,我变成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唯有彼此温热的肌肤还没完全休眠,张开喜悦而灵敏的慧眼,一遍遍相互阅读着,将对方读成春天的画,夏天的诗,读成秋天的月,冬天的雪。

    沉浸得太深,沦陷得太久,记不起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察觉出身下有何异样。慢慢才意识到似有些黏稠。乔不群松开李雨潺,掀开被子,欠身瞧了瞧,崭新的床单已被染红,仿佛西天酡云。

    乔不群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几分窃喜,又几分愧疚。李雨潺果然是第一次。乔不群顾不得这些,重新抱紧李雨潺,说:“雨潺真对不起,是我不好。”

    李雨潺说:“有什么不好?”乔不群想说自己已是过来人,太不配了,可又不怎么好开口。这不是废话么?李雨潺如果在乎这些,今晚就不会把你留下了。乔不群只得说道:“你看把床单都弄成这个样子了。”李雨潺嗔道:“你只心疼床单,却不心疼我?”乔不群说:“怎么不心疼你?开始的时候,我怕弄疼你,不是还问过你疼不疼吗?”

    李雨潺扯扯乔不群的嘴角,说:“那是你问疼不疼的时候吗?最可气的是到了紧要关头,还要问舒不舒服。我的感受都集中到了一处,哪还有工夫回答你?

    也不想想,不舒服还让你这么发疯?”乔不群嘿嘿笑道:“怪我太蠢。”李雨潺笑说:“也不是你蠢,是你太在意我的感觉了。下次可不能老问这些小儿科问题。”

    乔不群说:“还等哪个下次?现在就是下次。”要往李雨潺身上攀。李雨潺推开他,说:“看你急的,就怕没下次了?你也看到了的,床单都成了这个样子,总该换掉吧?”

    下床后,李雨潺去揭染红的床单,说:“看你做的好事,这可是我新买的床单,今天第一次使用。”又打开柜子,拿出另一条新床单,铺到床上。乔不群有些口渴,跑到客厅,端来两杯水,两人碰杯喝下,重又钻进被子里。乔不群在李雨潺背上抚着,说:“怎么不用旧床单?”李雨潺说:“我乐意用新床单。”

    乔不群懂得李雨潺的用意,她是把自己的第一次看得很重。

    两人相互贴着,安安静静温存了一会儿,激情慢慢又回到乔不群身上,他又想再有所作为。李雨潺怕他吃不消,说:“先睡会儿吧。”乔不群说:“美人在怀,叫我怎么睡得着?”李雨潺嗔道:“看你好贪心的,总想着把好事一下子办完。”

    又跟乔不群疯狂了一回。

    爱夜苦短。从温柔乡里醒过来,已是翌日早上。回味着李雨潺的千般柔情万般蜜意,乔不群心头涌起潮水般的幸福感。能跟这个秀外慧中的美人走到一起,从相识相知相爱到相互拥有,真是人生之大幸。这当然是一个缘字,缘起而聚,聚而结缘。缘是可遇不可求的,却偏偏被你遇上了。是你前世积下大德,才修得今世的缘分吧?乔不群很知足,不再为纪检组长的事耿耿于怀。说不定正因你官缘不再,上天才特意为你安排了这个可爱的女人,给你续上情缘,叫做官场失意,情场得意。到底两全其美的事不多,想官场情场都得意,又谈何容易?当然有些官场得意人,二奶三奶若干奶一大堆,殊不知奶只是奶,与情无关。即使美其名曰情人,也毫无情之可言,无非以奶换物,各取所需。情永远只能跟情交换,一旦附上别的东西,便已变质,不再是情了。奶却是专门用来兑换**和物质的,唯独换不来这个情字。硬说奶可换情,也不可能是纯情实情真情,只可能是伪情虚情假情。当今世上为何奶多情少?道理正在这里。有些官人视二奶三奶为情人,东窗事发后得知出卖他的正是二奶三奶,怎么也想不通,觉得被其他人出卖正常得很,唯独二奶三奶最不应该出卖自己。这是没弄明白奶就是奶,情就是情,奶与情泾渭分明,毫不搭界。想想你已被逮进去,再不存在以奶换物的可能,人家干吗还要顾着你,替你遭罪?

    不觉想得远了。乔不群收住思路,望眼怀里玉一样纯洁无瑕的美人,在她微微颤动着的睫毛上吻吻,忍不住说道:“雨潺你真好。”李雨潺懒懒道:“好在哪里?”乔不群说:“哪里都好,包括你身上每一寸肌肤,都那么圣洁。”李雨潺说:“我是世俗女人,别把我当做圣女。”乔不群说:“你是圣女,我还敢碰吗?”

    李雨潺说:“碰都碰了,还说不敢。”乔不群说:“你不知道,你好折磨人的,事前的铺垫那么长,好像一首歌,奏了半天过门还没进入主题曲,我都快疯掉了。”

    李雨潺这才睁开眼睛,说:“你们做男人的,是不是就喜欢直奔主题?女人可不同,总想有个从容的过程,把情绪和气氛酝酿得充分些。何况这是我人生的第一首歌,不奏足过门就匆匆进入主题曲,感觉肯定不会那么到位。”乔不群点头道:“女人就是比男人进化得快,更理性温柔,又更风流浪漫。”

    李雨潺没再接话,又合上双眼,将乔不群搂紧点。乔不群说:“我有一个想法,你想听听么?”李雨潺说:“说吧,我听着。”乔不群说:“我想就这么跟你紧拥着,永不分离,直到死去。”李雨潺摇摇头说:“我才不想死呢。”乔不群说:“你不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妙的死法?”李雨潺说:“再美妙的死法也没有活着好。才拥有你,就这么死去,我怎么心甘?”乔不群说:“你的意思,我还得继续跟你一起活下去?”李雨潺说:“你不活下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乔不群说:“看来我别无选择,只好这么活下去,长生不老,寿比南山。”

    调笑几句,李雨潺要起床去弄吃的,乔不群仍不肯松手,央求道:“再躺一会儿吧。你也别费劲了,我请你去外面喝早茶。”李雨潺没太坚持,继续偎在乔不群怀里,仿佛听话的乖孩子。只是悄悄歙着乔不群肌肤上好闻气息,似已沉醉过去。这是一个温暖而舒适的怀抱,像冬日的鸟巢,叫人留恋,不忍舍弃。

    若真死在这温馨的怀抱里,也许确是件美事。

    又磨蹭半天,两人才好不容易起了床。洗漱过,正要出门,李雨潺刚开的手机响了,是郑国栋打来的,问她找到乔不群没有,吴亦澹有急事要见他。李雨潺捂住手机,悄声问乔不群接不接电话,见他手直摇,才对着手机说:“乔不群是你们纪检监察室主任,又不是我们老干处长,你老纠住我不放,什么意思嘛?”

    郑国栋不好逼李雨潺,只得说:“你见着乔主任,要他立即给吴秘打个电话去。”

    李雨潺应承着合上手机,一边笑着骂句郑国栋。乔不群也笑道:“老郑真是不识时务,不该打电话的时候偏偏打电话来。”李雨潺说:“你要不要给吴亦澹打个电话?”乔不群说:“我给吴亦澹打电话,不正好告诉郑国栋,我跟你在一起么?”李雨潺说:“不打吴亦澹电话,万一像郑国栋说的,有什么急事呢?”乔不群说:“我的辞职报告就装在口袋里,只等着递给甫迪声了,还管他急事不急事?”

    “你还没忘记你的辞职报告?”李雨潺朝乔不群伸过手掌,“你是大才子,辞职报告一定写得蛮有水平吧?给我见识见识,哪天我想辞职了,也好学你一招。”

    乔不群掏出辞职报告,递给李雨潺。李雨潺瞧几眼,点头说:“确实写得不同凡响。我若是领导,见了这么高水平的辞职报告,也会被深深打动,不同意你辞职,都不好意思。”几下撕碎,扔进垃圾篓里。

    乔不群故作生气道:“你怎么能这样呢?这可是我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杰作。

    完了完了,一部伟大的惊世之作就这么毁在了你手里。”李雨潺笑道:“惊世之作毁掉,还可再写一部。真的下了海,葬身海底,到哪捞你尸身去?要知道海里有丽日彩虹,珍珠玛瑙,也有血雨腥风,恶波浊浪。”乔不群说:“有什么法子呢?

    辞职报告都没了,也只好听你的,留在岸上算了。”李雨潺说:“当然应该留在岸上,岸上保险安全,且万物生长,黄金遍地。”乔不群说:“是呀,官能生万物,权可产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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