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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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跪的久了,倒是有些凉。
外面的风很大,想来是快要下雨。六月的雨总是下的又急又大,让人避无可避的湿透一身。
“秦将军,本公主是先皇爱女宜嘉。我不知你泉下是否有知,只求你万万保佑此番亲事不成。我不能嫁给那安南王,于情于理都不能嫁。我所过半生,为了权势所奔走,一番事成,却落了个蛇蝎心肠的‘美名。’望你看在涪儿年幼的份上,保佑我能避开这次指婚。”
她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祠堂外的风越发的大,吹的烛火忽明忽暗,冷风一个劲的灌进来,让人止不住的发抖。
她好像听见了下雨的声音,开始还有些微弱,后来就听得真切,雨下的很大,就在她的身后,铺天盖地的大雨仿佛要洗刷人间的一切。
将军的牌位被风吹的晃了一下,在赵阅璋眼前跌到了地上。
她匆忙起身想要捡起来,却因为跪了太久站不起来。
慢慢的撑起来,捡起了牌位,刚放上去就想起了什么。
她勾唇一笑,“谢谢将军,本宫想到法子了。”
既然赵仁骥想要让她背信弃义,做出这等令天下人不齿的事情,那她就不必手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让百姓知道,他们的仁善天子,是怎么一样狼心狗肺,逼迫皇妹的假仁者。
赵仁骥想和她玩手段还早着呢,他学的是治国谋略,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小生活在深宫的自己。
不过,万万要小心孟婉清的插手,还有那位圣上的新欢惠妃娘娘。
徐斐雪的手段她虽从未领略,却也是听说的,更何况她既然能打破孟婉清独宠的局面,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
只要这两个女人不要给她使绊子,她就能让赵仁骥狠狠的摔上一个跟头。
赵阅璋跪在蒲团上,双手抱住自己,冻得瑟瑟发抖,可脸上是带着笑的。
将军府的门房夜里起来换岗的时候,就看到祠堂的门是开着的,里面隐隐还有烛光。
他正想上前,同行一起去换岗的门房拉住了他,“你做什么?”
他指着那微弱的光亮说,“祠堂里烛火还燃着,我去把它熄了,夜里风大,省的吹落了烧着什么。”
“不会吧,可能是长公主在里面同将军说话呢。”
这位长公主向来喜欢到祠堂,有时候就那么跪着可以跪上一整夜,有时候换岗的时候也会听见她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听不大真切,不过可以听到一两个词汇。
“将军”“涪儿”之类的,可能是在和将军说话。
正想去看的门房在他脑门上拍了一下,说道,“这么大的雨,长公主怎么可能会在祠堂,你傻了吧。走吧,跟我一起去,顺便把门关了,许是扫洒的丫鬟忘了。可别出什么事才好,府里人手少,要烧起来啊可不得了。”
两人撑着伞走进了祠堂,冷不丁的看见正跪的笔直的长公主,吓了一跳,立马问道,“长公主夜深了还不休息?”
赵阅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无碍,你们去换岗吧,我再陪将军待会儿。”
她一张脸冻的煞白,嘴唇有些青紫,可眼眶却是通红,鼻头也有些红。
两个门房立即反应过来长公主这是在哭呢,赶忙低下头退了出去,还不忘把祠堂的门给关上了一半,省的风太大吹了着凉。
一路上两个人默不作声的来到了门口,门檐下守门的门房早就呵欠连天,连连抱怨,“怎的这么晚,是不是又磨蹭了。”
“没呢,我们路过祠堂看见有火光就进去看了,发现是长公主还在里面,然后才过来的,耽搁了点时间大哥你别恼,我明日里请你喝酒。”
他笑着赔罪,将伞递给那位要离开的门房,坐在将军府门边的小石墩上休息。
那位门房收了伞倒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离开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那长公主那边要不要让丫鬟去劝劝,要不我去找明枝……”
“不用了大哥,长公主看起来心情不怎么好,在哭呢,你这时候让明枝过去不是摆明了挨骂呢?别了,再说了,明枝去了长公主不走怎么办,你舍得让明枝陪着长公主跪一宿?”
那门房知道他是打趣自己,也不恼,只是自顾自的说,“是怎么回事,从宫里回来的时候就不太对劲,别是咱府里要出什么事了吧?”
“大哥你可别乱说,要是让旁人听到了可不好。”
“知道了。”
……
隔天整个将军府奴仆便都传遍了,说是长公主在祠堂跪了一宿,哭的眼睛都肿了。
今早晴悦去屋里找不到便带着人去祠堂看,便发现她昏了过去,发着高烧,浑身上下烫的不行。
晴悦立马就急了,朝着身后的小丫鬟说道,“快让人去请大夫过来!”
明枝一早就带着秦涪疏进了宫,秦涪疏想去和母亲打声招呼,却被她拦下了,她想着长公主昨天夜里去了祠堂,想必歇的会晚些,还是不要吵她的好。
这就错过了知道赵阅璋病倒的消息。
秦涪疏昨日里进过一次宫,今日再来便自在多了。
他们来的已经很早了,可三皇子起的更早,他正在院子里练剑。
一招一式,潇洒利落,毫不迟疑。
他身边的小太监小声的提醒他有客人过来了,他收起了剑,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走到秦涪疏面前,唤道,“表弟过来了,可要用些东西再去弘文院?”
秦涪疏摇了摇头,“不用了表哥,涪儿不习惯这么早用膳。”
三皇子赵谌勉摸了摸他的脑瓜子,说道,“那你等我换身衣裳,我们一起过去。”
在等待的途中,另一位武将家的少爷也来了。
这是一个有些胖的小孩,他长着一张圆脸,看起来便十足的憨厚。秦涪疏和他通了姓名,知道了这位小少爷是家中幼子,名唤沈来。
两人陪在三皇子身后一起去了弘文院,秦涪疏一路四处看着,他觉得皇宫好像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大一点的房子罢了。
赵谌勉话也不多,除却早上打招呼那时说了几句,便再也没有开过口,秦涪疏倒是不在乎,他自己本来也不是个话多的,沈来却憋得不行。
他向来话多,可这时两人都不说话,他们关系也不算亲近,更是不敢贸然开口了。
这边将军府正是一番鸡飞狗跳。
长公主染了风寒,浑身发烫,也没人知道是病了多久。请的大夫许久未到,急得晴悦红了双眼,恨不得亲自去把那大夫抓来为自家长公主看病。
两个小丫鬟守在床边,一个不停地用凉水把干净的帕子浸湿,然后拧干了递给另一个,后者就把帕子叠起来放在长公主的额头。
院子里的小厨房里,晴悦也小火熬着清淡的米粥。只等长公主清醒了便让她用些,可等了许久还是那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她急得直跺脚。
“晴悦姐姐,管事派人来说,有客来访。是安南王,问要怎么同他说?”
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额头的碎发被汗湿了黏在额头上。
晴悦皱着眉,看着昏昏沉沉的赵阅璋,无奈说道,“据实说吧,长公主染了风寒,不见客。”
正在大厅里喝茶的安南王茶都喝了两杯了,才看到管事笑眯眯的跑过来同他说,“还望王爷见谅,长公主昨夜里染了风寒,现在不方便见客。”
“染了风寒?”安南王皱着眉看着他,怀疑道,“你怕不是唬本王?昨天夜里在皇后娘娘寿宴上本王还看见了长公主,好端端的怎么就染了风寒?”
管事依旧笑眯眯的,没有半分不悦的答道,“这老奴就不知了,让王爷白跑了一趟委实不对,老奴斗胆,代主子给您赔个不是。若是长公主醒了,老奴会将王爷来过的事如实禀报。王爷不如先行离去?”
“醒?你家长公主病得很重?”他着急的问道,似乎想要亲自去瞧瞧。
管事不着痕迹的拦住了他,“这老奴就不得而知了,还是得听大夫的,王爷不如改日再来?”
这般明显的拒绝安南王再听不懂就是傻子,他一脸担忧的离开了将军府。
心里想着这怕是宜嘉长公主躲着他的法子,又担心她真的染了风寒病得很重。为什么会突然病倒,可是被吓着了?
他有些埋怨自己的莽撞,既然都进了京,见面是早晚的是,为何要那般无赖的唐突了她。还得另找个日子再来看看,可惜京中并没有相熟的人,不然也能托人打探一二。
与此同时,一个传言在民间开始流传。
说是皇上要为一直寡居的皇妹做媒,那皇妹却念亡夫旧情,不愿嫁。却只剩孤儿寡母,反抗不得,一时气急,病倒了。
至于那位寡居的皇妹是谁,大家都默默的不说出来。只是有人问起的时候,会隐秘的瞥一眼望北将军府的方向。
深宫里的皇上也得了消息,说是宜嘉在祠堂跪了一夜,病倒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皇后宫中,孟婉清亲自下厨为他熬了汤。他放下手中的碗,冷着一张脸说道,“朕还有事。”
然后就离开了。
孟婉清温柔一笑,双手搀着他,“那臣妾送送陛下。”
皇上离开后她坐在位置上喝完了汤,毫无征兆的,把碗摔在了地上,突然的声响让四周伺候的小丫鬟抖了抖。
白瓷的碗碎了一地,她狠狠地咬着牙,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有事?有何事不能同我说了。果不其然,徐斐雪那个贱人把你魂都勾走了!”
站在一旁的小丫鬟大气不敢出一下,低着头一言不发,活像一个个木头桩子。
她的贴身丫鬟岸月从外头走进来,手里还抬着一盘糕点,她像是没看到地上的碎片一样,走到孟婉清身边轻声说道,“娘娘,奴婢给您做了百花糕,可要尝尝?”
“尝什么尝!本宫再像这般无所作为,别说魂儿了,连人都留不住了!”
岸月把宫人遣了出去,将糕点放在桌上,又蹲下身用帕子裹住了手,拾起了所有的碎片包在帕子里放在桌上。
然后走到孟婉清的身后,给她揉着肩,依旧是用那种很轻很柔的声音说道,“娘娘怕些什么呢?那惠妃娘娘也就得宠一时,您也不必太过惊慌,左右太子都是您的孩子。再说了,陛下最厌烦的,不就是后宅妇人插手朝中事务吗?”
孟婉清的脸色好了些,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心中的惶恐便少了几分,她拿起一块百花糕送进了嘴里,问道,“哪又如何?”
“娘娘,惠妃娘娘不知陛下的喜恶,若是真的和陛下意见相左了,陛下也不会让她看出来。您说,和陛下意见相左的妃子,能有什么好结果。”
岸月勾起唇角轻蔑一笑,不管是饱读诗书的孟婉清,还是京都才女徐斐雪,都看不清皇上。这个男人喜欢聪明多智的女子,却不喜欢女子过多的干预他,或是说不喜欢女子对他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
你需要做的,只是为难的皱着眉,疑惑的问道,“那陛下觉得该怎么办呢?”
后宫中要养的不是一群谋士,只是一堆能让他解闷的玩物。可是谁也看不清,自诩清高,持才傲物,拼了命的想让皇上知道她们的不同,一个个愚不可及,后宫中的女人,也是女人。
皇上他也是男人,女人太有本事,有什么好的?
孟婉清笑着握住了肩上的手,侧过头看他,一脸的娇憨,“岸月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办呢,我不舍得放你出宫啊。”
若是没有了你这么好的婢女,我怎么在这深宫中立足,靠着和皇上那微薄的情谊吗?
岸月回握她的手,笑着答道,“那便不走,自娘娘进宫奴婢便一直在您身边,也有十年了,奴婢也舍不得。”
“那我可就真的不放你走了啊。”
她笑的很甜,眼中尽是满足。
留住了岸月,再来几个徐斐雪她也不怕。岸月自小在宫里长大,她是先皇的妃子教养出来的丫鬟,打算给皇子做侍妾的。可惜那位皇子好像是早死了,她便被分到了一位太妃身边伺候着。
孟婉清知道自己比不过其他人,但是没事,有岸月在呢。她进宫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在看见岸月时说了一句,我要她做我的婢女。
皇上那时正宠着她,自然什么都同意了。
她没有深思,为何受挫时恰好会遇见这么一个宫人,为什么在身边的所有丫鬟都有了异心,包括自己的陪嫁丫鬟,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姑娘,就连她都想要往上爬的时候,岸月还会待在她身边。
不起异心,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照顾她。
本来她可以出宫的,是自己一次一次的留下了她。会没有怨言吗?
她没有想,也懒得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