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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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南王暂住京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要走动的官员不在少数,只不过他闭门不见客,众官员只当他是为了避嫌。

    哪知人只是不想见他们。

    他每次去将军府吃了闭门羹便要回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待上一个时辰左右才出来,然后又寻着法子去拜见。

    随行来的王府管家都看不下去,叮嘱他的小厮万万看住他,别再跑出去丢人现眼了。

    可真的要出去,又岂是一个小厮可以拦住的,走大门不成便翻墙爬树,他年纪不大,性子跳脱,小厮根本看不住他。

    安南王姓陶名文其,字仲平。

    他小时候甚是顽劣,父王是王爷,在城中说一不二,兄长自小聪慧,被父王当成继承人培养。他就是家里那个只顾着惹事玩闹的幼子,在城中同一群世家子弟跑马听书,活得自在。

    变故发生在兄长出事那年。

    那是兄长第三次上战场,军中一个将领看不惯他,只觉他是仗着父王就能对着他们发号施令,所以就想着给他点颜色看看。

    他假意战败,仓皇带着手下的兵逃回驻地请求兄长出兵,那时候所有的将领都领了任务离开了,驻地只剩兄长和一位年迈的老将军。

    兄长自己带着兵就去了。

    那个将领本来只是想给兄长一个教训,谁知敌国请来了苗疆人。兄长他们虽然赢了,但在路上他便察觉了不对,令所有人停下,在一片山谷中藏了一夜,夜间有士兵毒发,经脉里像是有虫子在啃食。

    那是中蛊了。

    他知道,所以他选择在那等待。中了蛊的士兵们难忍痛苦,互相挥刀,将昔日战友的头颅砍下。

    一位偶然遇见的樵夫遇见了他们,好心想救他们,却也被蛊虫给缠上了。那时候他才知道,那是会传给别人的。

    父王带着人找到他们的时候,不过过了三日,所有人,只剩下一具具白骨,刺的初次上战场的陶文其眼睛生疼。

    他麻木的翻着白骨,不过毫无意义,那一具具白骨,根本辨认不出是谁。

    苗疆人和那个边陲小国,成了插在他心上久久拔不出的一根刺。

    回城后他将那个将领斩于马下,双眼赤红的盯着他,狰狞的笑着说道,“往后也没有同袍会将后背交给你了,那不如去死吧。”

    这一次没有人说他,因为他成了世子,未来的安南王。

    那时他刚满十四,兄长也刚刚加冠。

    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他和父王,他拼了命的练功学兵法,只求有朝一日,能把兄长的身死之地打下来,划在自己的地盘里。

    虽找不到尸骨,也得保英魂得安。

    王府的管家是个年迈的老先生,打小看着他父王长大,就算是陶文其,也得尊称一声阿古爷爷。

    管家寻遍了整个府,也未见王爷身影,只得去寻小厮,可小厮也找不到,这便奇怪了。

    他叫住一个王爷院里伺候的丫鬟问道,“可见王爷去了哪?”

    那小丫鬟用帕子捂着嘴轻笑,俏生生的回道,“阿古爷爷您快去王府后面那块空地上看吧,王爷他在造金屋呢,奴婢去瞧了一眼就被赶出来了,说是那个地方别的女人进不得,是给王妃的。”

    “金屋?王妃?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老奴怎么不知道。”

    待他着急忙慌的赶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座“金屋”,一座竹子搭成的小楼,四面无墙,用来支撑的竹子又粗又大,柱子上面还挂着小巧的金铃铛和许多珠子串成的帘子,就一臂长度,互相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四面围着白色的纱。

    搭了两层,一层也用竹子垫高了些,许是怕下雨淹着。里面摆着柔软的垫子和矮桌,上面放着茶具和一个细长的白瓷瓶子,上面插着一朵莲花。

    二层用竹片编了帘子挂上,有些什么倒是不清楚。

    管家看着正在楼顶上给竹子加固的王爷只吓得喘气都快忘了,急忙催促着身旁的护院去把人接下来。

    陶文其不甚在意的阻止了护院,站在楼顶上对管家说,“阿古爷爷您别担心了,左右不过是把竹子捆紧些,又不是什么难事,您就回府里歇着,我忙完就回来。”

    他踩着楼顶上脚步很稳,把边缘的竹子加长了许多,这样下雨的时候就会顺着流下去,不会溅到小楼里。

    “王爷啊,您就下来吧,老奴一把年纪了可看不得您这样。”

    “真的没事,您就别担心了,回去吧。”

    “王爷搭这小楼怎么用啊,还亲自上手。”

    “娶了王妃后给她乘凉的,到时候回了西南还要搭一个!”

    管家满脑子都是回了西南还要搭一个,也没注意他说的王妃什么的。只苦苦的哀求他下来,生怕一个不留神他家王爷就从那里跌了下来。

    将军府里倒是安稳很多,没有一个惹事主子,下人们都清闲得很。

    晴悦伤好了以后也不敢时常出现在赵阅璋眼前,她向来不会撒谎,若是被看出了破绽,指不定自己就全招了。

    只能接替明枝,每日送小少爷进宫。

    一直到岷青回来,她才回到赵阅璋身边。

    岷青回来的时候,先和管事说了一声,又见了明枝。

    他十六岁却生的清瘦,看起来和宫里那长得很高得三皇子比起来,也矮了些,那皇子才十岁,他却是十六了。

    明枝同他说了少爷的近况,嘱咐他记得督促少爷练武,便带着他见了赵阅璋。

    “夫人,奴才岷青,探亲回来了。”

    赵阅璋坐在案前写着什么,看了他一眼便问道,“家中可还好?”

    府里下人不多,只要贴身伺候的她差不多都能叫上名字来,每次府里买了新的丫鬟小厮,她也察觉的很快。

    岷青跪在地上,低着头不看她,回道:“还好,爹娘身体康健,长姐嫁的也是老实人。”

    他很少被单独召见,只是跟在少爷身边的时候会被叮嘱几句,被这样单独唤来的情况实在不多。对于他来说,即使这位夫人如何心善,那也是宫里的公主,寻常人家的小姐尚且不喜欢被外男看去,更别说公主了。

    所以他一直安分守己,每次夫人来看少爷他都低着头,不去看夫人。

    对于赵阅璋来说,为什么秦涪疏身边伺候的人一直在换,只有岷青留了那么久,就是因为岷青懂事。

    她还记得刚进将军府时,那些奴仆有意无意的打量,只有岷青,一直低着头,不曾看过她。那时候涪儿还不知她是谁,有些怕她,有一次她去看涪儿,听到了他第一次叫母亲。

    那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将军府,都在她肩上了。

    后来才知道,那声母亲,是岷青教的。

    这个少年,只是普通农户家的孩子,被将军救了一命,为报救命之恩就进了府里伺候恩人的孩子。他的出生普通,当时也不过是他当下人的第一个年头,可却很聪明。

    他仿佛天生就能分辨善恶,当时所有人怕她躲她,只有这个孩子,告诉年幼的少爷,这位刚进府的女主人,是可以依靠的。

    当时岷青也才十一岁。

    赵阅璋扪心自问,十一岁的自己,做不到单凭几天的相处,就判断出一个人的好坏,以及是否值得依赖。

    “这次叫你来,是有一事相托。我遇到了些麻烦,我希望你能带着涪儿,只让他快些长大。就像你小时候教他的一样,去引导他,带他看看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她说的是“我”遇到了麻烦,并非将军府,就意味着,她很有可能不能再庇佑整个将军府,府里需要一个新的主子,在她离开后接管府中的一切。

    岷青难得的愣住了,有些迟疑的问,“奴才不该过多的干预少爷。”

    “并非干预,你就让涪儿知道,他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就行。涪儿在做三皇子的伴读,他不在府中时,你便去和管事学着做事,他年纪大了,有些待不住,你学成了我就让他离开。”

    赵阅璋将笔放在一旁,拿起信纸凑近唇边轻轻吹着,还未全部干,就折起来装进了信封里。

    “好了,出去吧。我对你报以厚望,万万不要让我失望。”

    “奴才知道,定不负夫人所托。”

    岷青出了院子,看着晴朗的天空,却只觉周身一片寒冷,夫人要出事了,那将军府还能好吗?将军在世时不善交际,得罪过的人可不少,若夫人走了,小少爷一个人能撑得住吗?

    他苦笑的闭着眼,原本以为安稳了,却不知只是暂时的,将军,少爷难得过了五年的好日子,怎的这么快就要没了?

    岷青并非什么能人,又如何能帮到少爷?

    赵阅璋在岷青离开后,唤来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鬟,将那封信递给了她,小丫鬟什么也没有问,甚至没有说话,将信塞进怀里,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桂花树,只开了一些,可那味道还是很浓,在屋子里都能闻到。

    再过一段日子,整棵树上都开满了桂花,就可以摘一些下来酿桂花酒了。天气冷的时候哪里都不去,就待在屋子里,添上一小杯桂花酒,摆上两盘子吃食,舒舒服服的过上一个冬天。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不怕皇上做什么,就怕他什么也不做,让人猜不清楚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来到门口,只有一个小丫鬟守着,她叮嘱道,“我在房里看书,谁来了都不要开门知道吗?”

    “知道了夫人。”小丫鬟答道。

    她进屋后把一个小小的插销销上,然后来到经常躺着的那张美人榻前,费力的把榻搬开后把几块地砖掀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房门,她跳进了那个洞口。

    一路摸黑走着,走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了出口,她将耳朵贴在出口那块木板上仔细的听着,许久没有听到声音才慢慢地推开了木板。

    这间屋子的布置比起将军府的房间要奢华很多,只是许多物件都落了灰。

    她出来的地方是一张矮桌下面,趴着走了出来,在墙上的一个暗格里摸出了三张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了,若是她再不来拿,可能就真的看不到了。

    这是她和那群人交换信息的法子,为了能够安全行事,她在三年前就遣散了公主府所有的下人,只是为了他们来的时候不被人发现。

    她不敢久留,生怕有人寻她不到,起了疑心。

    将信纸放进荷包里就从暗道又回来了。

    这个联络的方式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明枝和晴悦,这是先皇留给她的底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先皇临终前始终放不下的就是她和兄长,兄长去得早,所有的东西都到了自己手里,她得保住了,即使不用也不能让赵仁骥谋了去。